第五章 “ 国民党员休想造反” 1

一九六六年夏，中小学校放暑假了，文教局不是让老师们休息而是把所有教职工都聚集到了党校开会学习。进校那天，教师们怀着激动地心情，仰望着一排排窑洞，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因为这里是培养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的摇篮，能走进这里的都是党的干部和党信任?培养的革命对象。如今自己站在这里，心里的自豪感不仅涌上心头。
全县一千多人里，有教育界的，有文化界的，他们都聚集在这里。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给文教人界士进行爱党爱国的革命传统和革命思想教育，因为文教界人士肩负着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培养教育使命。他们的思想直接影响着下一代革命接班人的成长，所以很有必要。可随着会议内容的逐渐深入，大家都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浓浓的政治气味，那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而这里似乎成了这个县的文化革命的风暴中心。家庭成分成了衡量一个人政治立场的硬性标准。是贫下中农的，根红苗正的，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就是革命的积极分子。是党和人民群众依靠和信任的对象。有首歌里不是唱的吗：“贫农下中农一条心，天南海北一家人，共产党领导我们向前进，毛主席的话儿记在心。团结中农在一起......”成份不好的和有历史有污点的，被无形中的屏障阻隔到了另一边，这一部分人开始精神紧张起来。只要是地主?富农成分的，历史有点问题的此刻都夹起尾巴，走路低着头，说话不敢大声，做事老老实实，行为谨慎小心，不敢有半点的把柄露出来，因为矛头时不时的就指向了他们。
李远更是紧张，因为自己的历史是有点问题的。虽然以前刘主任跟自己谈过，说自己不是国民党员。可自己的被调离，校长一职被无缘由的抹去，而且，外调内容没有公开，也没有白纸黑字，盖着公章的书面定论，这些都让李远的心里惴惴不安。在这种情势下，自己的历史问题很有可能随时会被翻出来。他心神不宁，夜夜失眠。他不知道前面又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自己。
会议是分阶段进行的。首先是动员?批判。会议上，革命领导小组成员发动群众批判党中央里的修正主义头目刘少奇，邓小平。会议号召大家积极行动起来，批判刘邓反党反社会主义革命路线的罪恶行经。大家为了表明紧跟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政治立场，积极响应。同时开展批判“四大毒草”对革命文化阵地的侵蚀与毒害。李远想：“四大毒草”不就是四本书吗？内容中不过加了一些情爱之类的东西，又不过分，怎么就成了毒草呢？太有些牵强附会。他虽然这么想，但不敢说。见大家争先恐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也只好加入其中。
一时间，批判刘邓资反路线和四大毒草的大字报铺天盖地，不但墙上是，就连窗户上也贴的是。大家切齿痛恨那些毒害社会主义革命文化阵地的罪恶行径。痛恨刘邓反党反社会主义集团的丑恶行径。大家写大字报，画漫画儿，能够用上的犀利武器全都用上了。一时间，人人争当革命先锋，个个争做革命闯将，把批判会开得是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第二阶段才进入正题，那就是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牛鬼蛇神和一切反动分子。
李远战战兢兢的学习，战战兢兢的参加会议，到了晚上会议结束，方能长舒一口气：“一天总算平安的下来了。”到了第二天，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有一天，教研室的工作人员正在学习，通讯员送来一份通知：【凡是从基层调进教研室的人员，回原单位参加会议】李远的心缩了一下。他知道，只要回原单位，自己就躲不开被批斗的下场，因为刘主任总喜欢跟自己过不去。他拿着介绍信向原单位走去，感觉回原单位的脚步很沉，回原单位的路很远，很崎岖。其实，原单位也就隔几排窑洞而已。
回到原单位，李远把信函交给刘主任，刘主任接过信函看了一下说：“李远，你的历史问题还是不清楚，上级没有给你书面定论，是遗留问题。因此，我们向上级申请要你回原单位接受审查。既然回到原单位了，你就写一份书面说明，把自己的历史问题好好清理清理，下午在会议上好做个说明，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李远说：“你以前不是找我谈过话，说我的历史问题不大，只是个三清团员吗？怎么会没有定论？”
刘主任说：“定不定论是上级的事。上级不给你做又不是我们不给你做。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你中午赶快去写吧。”说着起身离开办公室安排下午的会议去了。
李远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看着刘主任出去，心想，看来刘主任又要和自己过不去了。人常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算是把小人给得罪了。回想起来，刘主任我也没得罪过呀？只不过是他在工作中常常越权，把大家搞的心里很不痛快，自己就出面含蓄地说几句，也没说重，怎么就得罪了呢？
下午，李远按时到了会场，刘主任干咳两声说：“大家注意了，我先介绍一下，李远，原来是咱们单位的人员，大多数同志是认识的。这次运动，李远被遣了回来，目的就是要咱们帮助他把历史问题搞清楚。现在让李远把他的历史问题再做个说明，好让大家仔细分析分析。”刘主任说完向李远作了个手势。
李远拿出写好的说明书刚准备念，刘主任说：“李远，站起来。”
李远站起了来把说明书念了一遍。念完后，李远坐了下来。
刘主任见李远念完了就说：“大家根据他刚才的说明仔细分析一下，看李远说的是否真实。以前，上级也曾三次派人外调，都没有结果。大家分析分析，看这里边有什么问题？”
大家偷偷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打过李远的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和刘主任对视了一下站起来说：“我认为李远刚才的说明是在敷衍，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对于他的历史问题，我也参与了外调。当时我们找到和李远一块学习工作过的一个人，他姓??????姓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他当时说话吞吞吐吐，像挤牙膏似的，好像有意包庇李远。他说李远不是国民党员，自己才是。这句话是在我们逼问的没办法时才说的，说的时候犹犹豫豫。我当时就感觉哪儿不对，但也说不上来。又找了几个，都没说出个结果。我们曾经到那几个人所在的单位公社把他们调查了一番，发现他们的历史问题也很严重。我明白了，他们包庇李远是当然的了，包庇了李远就等于包庇自己。为什么包庇，因为他们是一路货色。后面，我们又找了几个，他们有的说不清楚，有的说不是。到底怎样，我想，还得你自己老实交代。我的发言完了。”
刘主任说：“刚才我们的积极分子说得很好，不愧为积极分子，质疑性很强，就应该这样质疑。有质疑才能找出问题的症结嘛。”
这时，另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年青人也站起来说：“我觉得大家都应该发言，不发言表明大家的立场不坚定，还在动摇。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大家都应该坚定立场，擦亮眼睛，坚决地和一切牛鬼蛇神做斗争，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听到这儿，觉得不说不行了就纷纷开始发言。有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我同意前面几个同志的观点。”
“我也同意前面同志的观点。”
李远很气愤，觉得这是在逼着群众斗群众。
可刘主任并不这么看，他见时机差不多了 就说：“大家积极行动起来，揭发批判李远的丑恶嘴脸，看他到底是不是国民党员？是不是国民党组织潜伏在我们内部的国民党特务？大家要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擦亮眼睛，揭发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中的国民党反动派，特务及一切牛鬼蛇神。”
大家知道，这多数是指李远，因为只有李远一个人被遣回了原单位。
李远也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问心无愧。他清楚地记得，高中毕业时在学校开毕业典礼，校长在典礼大会上讲话，说：“???????你们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中华民族之崛起的重任将来就落在你们肩上。所以，每个人都应该积极加入三青团组织，做国民革命的后备军。现在，你们都是三青团员了，你们记住，三青团组织是国民党组织的后备力量??????”。
学生们谁都没把这当回事。李远还清楚的记得班主任老师在会后也曾说过，学校给每个学生的档案里写上了（三青团员）。当时自己还纳闷，参加三青团组织，怎么连本人也不告诉就写上呢？他还在心里质疑自己是否三青团员的真实性。他没听说在档案里写上（国民党员）啊，再说，加入国民党组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写申请，经过学校审查，国民党县党部批准才能正式成为国民党员。自己一个从不关心政治的学生，也没写过什么申请，怎么就成了国民党员呢？想到这，他决心为自己辩解，还自己一个清白。可怎么辩解呢？给革命造反派领导说说，领导会推回原单位。原单位的刘主任就是针对自己的，说了还不如不说。找同学证明？唉，他们的境况也和自己一样，好不到哪儿去。到底怎么辩解呢？他一时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