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林第一夜

　　
　　大家各自坐好，特里发动船继续往前走，扎克到船上后尼克帮我们相互介绍了一下，扎克似乎对我这个中国人很感兴趣。
　　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你真是中国人吗？”
　　我回答道：“是的，纯正的中国人。”
　　扎克高兴的说：“太好了，我们林子里有一块大石碑，上面刻着很多字，我们这里没有人认识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听老一辈的人说那是中国人立在那里的，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
　　又是石碑，我心里一动，应该是跟莱恩说的那个是一块碑，这么说，莱恩说的那个是真的了，上面到底刻的什么呢？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没问题，我也很想去看看那块石碑。”
　　“很高兴认识你，中国人，你叫什么名字？”扎克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摆在他面前的船底板上。
　　两个透明的小珠子，一个小盒，一个小铁片，一个小瓶，一小块黑乎乎的固体。看着他摆在面前的东西刚要回答，杰瑞喊道：“扎克，那是狐狸，他叫狐狸。”
　　扎克抬起头看着我，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转而笑道：“狐狸？呵呵，你叫狐狸吗？这名字真有意思，送给你，我的朋友。”
　　扎克把船板上那块黑乎乎的固体拿起来递到我面前，我有些迟疑，这印第安人也太热情了吧，刚认识的人就送礼物。
　　巴易这时在一旁推了我一把道：“拿着吧，你很幸运，扎克已经把你当做朋友了。”
　　天！这太离谱了，他凭什么就认定我可以做朋友呢？
　　我接过那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满身的掏，想回送他一件什么东西。
　　我在口袋里摸到一个防风打火机，是去乔治敦采购的时候跟邮局那边一个很熟的礼品店老板要的。
　　美国货，虽然不值钱，不过在这里算是个稀罕物件，这边用的都是那种塑料的一次性打火机，这种防风的当时圭亚那还很稀少，乔治敦都极少有卖，更不用说这边了。
　　我拿出来打着，然后在手里大力晃了几下，给他看依然燃烧的火苗道：“送给你，防风的。”然后关上交给他。
　　扎克异常高兴的拿着那打火机左看右看，打着后学我的样子拿着晃来晃去的看是不是真的防风。
　　船上的几个人看到防风打火机都好奇的要过去看，巴易这时从我手里拿过扎克送给我的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左看右看，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一脸迷惑的问扎克：“这是什么？”
　　扎克微笑着说了一个听不懂的名字。
　　特里在后边解释道：“那东西没有英文名字，只有玛库士名字，是“皮氏”，就是白脸猴的一种腺体和一些花草的混合物，带在身上蚊子沙蝇这些小虫就不会靠近你了，是玛库士猎人传统的驱蚊药。”
　　我从巴易手里拿回那块东西，放到鼻子底下闻了一下，隐隐有一点香气，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难闻味道，扎克在一旁说道：“你装在口袋里就可以，林子里的小虫可不止有蚊子和沙蝇，它们喜欢没吃过的新鲜肉。”
　　我对扎克说了声谢谢，看着这块黑乎乎的玩意儿，虽然有些恶心，心想，既然是猎人们用的，一定错不了，就放到了裤子口袋里。
　　船继续前行，天渐渐暗下来。
　　河道目光所及的尽头，天已经被乌云笼罩住，可以闻到雨来临前的水汽味道，特里似乎有些着急，发动机轰鸣着推动着这艘满员的小艇飞驰，临近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另一处淘金船聚集区。
　　这里的船比前面看到的那些大的多了，每条船上都有一栋两层小楼，而且样式也不是前面那些淘金船的样式，特里在岸边一条搁浅的破船旁停下来，说了一声：“孩子们，把包留在船上，先去巴西佬那里吃点饭再走吧。”
　　他抬头看看天，有些忧虑：“下午可能要下雨了，希望不是暴雨。”
　　我跟尼克，巴易合伙把船拖到岸上，用一大块防雨布把我们的背包和发动机都盖起来。
　　扎克没有包，只是提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白布包和他的弓箭，同我们一起跟在特里后边，短刀依然挂在腰上。
　　大家跟着特里来到一艘靠在岸边的大船边，从舷梯上去，特里喊了几声，一个满脸风霜的巴西人从船另一侧走了出来，看到特里，用生硬的英文喊道：“哈，特里，我的老朋友，你好吗？”说着快步走过来用力拍着特里的肩膀。
　　特里笑道：“巴西佬，又见面了，一切都好吧？”
　　那巴西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的朋友，走，喝一杯去。我这里还有几箱卡萨莎，昨天刚送来的。”
　　特里边往里走边说：“达尼奥，我这次可没时间喝酒了，我要赶在库鲁邦涨水前到上游去。”
　　巴西人有些惊讶的看着特里道：“我的天！你要去上游吗？那里可是很危险的。”
　　特里踢着脚下的船板道：“让你们给逼的。”
　　巴西人哈哈大笑：“特里我的朋友，你开玩笑。”
　　大家跟着这两个人来到一处房间，里面有几张很大的桌子，看样子是他们的餐厅，巴西人招呼里面的一个中年妇女两人叽里咕噜了一阵，那妇女点着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端来一个大盘子，里面是咖啡和一大盆米饭，她后边还跟着一个黑瘦的男人，也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是一些烤肉和一小盆各种豆子蔬菜和番茄汁、辣椒等等做的菜。
　　我拿起一杯咖啡，黑黑的咖啡在杯子里只有小半杯，我看看巴易，他看都没看一口喝光了，冲着我笑道：“尝尝，纯正的巴西咖啡。”
　　我拿起来抿了一口，靠，太苦了，连点甜味儿都没有，就是白开水冲的纯咖啡，难怪巴易这小子一口闷了，巴易看着我皱着眉头的样子大笑：“狐狸，这咖啡要一口喝完，他们的喝法一般人受不了。”
　　“操。”我骂道，憋着气一口干掉杯子里那黑色液体，其他人看到我的样子都大笑起来。
　　午饭很快吃完了，不过那盆炒米饭让我印象深刻，奶奶的，全是油啊，就好像用油泡出来的一样。
　　我问了特里这米饭的做法，特里告诉我，用很多玉米油炸葱蒜，等葱蒜变得有点糊的时候，把它们捞出来只留下油，然后放米饭开始炒，炒好后放一些蔬菜或者肉，就成了。
　　老天！这得放多少油啊！他们的肠道要多么坚强才能承受这些油脂的冲击。
　　吃过午饭，特里招呼大家准备启程，扎克这时从他那个白布包里拿出一只大老鼠样子的动物和一只大鸟，交给巴西人，让他出去的时候带给马蒂亚的老爸饭店，并告诉莱恩鹿肉暂时不能送去了，他要跟特里去上游。
　　巴西人答应着让人把东西放到餐厅一角的冰柜里，又让人拿来四瓶酒塞给特里。
　　特里道谢后，一行人离开了巴西船，回到我们自己的小艇上。
　　下雨了，天上飘起了蒙蒙的细雨，前面的河道一片雾蒙蒙的。
　　特里脸色有些焦虑，驶出巴西淘金船的聚集区后，走了很长一段再也看不到有船的踪影，两岸的沙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延伸到河岸上方的树丛，偶尔有猴群经过，摇落的树叶果实落到水面上，引出无数“扑通扑通”跳出水面抢食的鱼儿。
　　雨已经由水雾变成了小雨点。
　　已经跑了多半天了，大家都有些疲倦，默不作声的坐在船舱里看着四周的景色。
　　有时杰瑞会在船头喊一句：“鬣蜥，在那树上，很大一只。”
　　再不就是：“看，那里有头水豚。”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不变的绿色。
　　而看其他人的表情明显是认可了杰瑞的话，是真的有他说的那些东西。
　　我郁闷了，怎么我就看不见呢？
　　有时扎克会拿出那个小铁片放到嘴里吹一种很悠长旋律的曲子，这时杰瑞就会拿出他的那一块一起吹。
　　两个铁皮产生的和音很好听，特里嘴里也会随着曲子哼听不懂的歌曲。
　　我想，可能是他们玛库士部落里的传统歌曲吧。
　　就这样，在这郁郁丛林包围中的黑水河里走了很久。
　　直到我睡了一觉又醒了，船还在开，只是周围的景色变了，河两岸时常可以看到一些烂木桩，破帐篷，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岸边有一堆堆的砂砾，河岸的沙子变成了黑色，第一次看到黑色的沙子，搞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问杰瑞：“河边的是沙子吗？怎么是黑的？”杰瑞答道：“这是很久以前在这里工作过的单人淘金客洗金后留下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都不敢在这里干了，就留下了这些废墟。”
　　我看着沿途这些破败的营地，心里升起一种凄凉的感觉，看着那一排排破败的帐篷可以想见当初这里人声鼎沸的繁荣景象，他们为什么要离开？
　　我问杰瑞：“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这里的金矿采完了吗？”
　　杰瑞有些迟疑的张了张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这个不好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等到了营地有时间我慢慢给你解释。”
　　杰瑞的话更让我对这些破败的遗址充满了好奇，特里这时在后边搭了一句：“杰瑞，你就是有时间了，能跟他说明白到底是什么吗？”
　　杰瑞在船头笑道：“那就让他自己去想吧，这次我们来上游，也说不定能再遇到它。”
　　特里表情很奇怪看着前方说了句：“会的。”
　　雨下大了，雨点打在头上生疼，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特里抬头看看天，对大家说：“再走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上帝保佑没涨水。”
　　我听到快到了，心里一阵轻松，一整天在船上，坐的我全身难受，总算熬到头了。
　　这时两岸的景物已经变得很朦胧，相比之下较明亮的河道让人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是飞驰在闪亮的黑色冰面上。
　　渐渐的，水流变得湍急起来。
　　特里驾驶的速度也放慢了，小艇不时会往一侧晃一下，我真担心会在这里翻了，由于天黑看不清河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我紧紧抓着船舷，能感觉到激流打到手背上强劲的力道，心说，这是到哪儿了，河水怎么这么急。
　　前面传来一阵阵的轰轰声，我正想那是什么声音的时候，就看到前面的河水翻起了浪花，特里这时猛的加大油门，小艇轰鸣着往河岸靠去，日，你这是要疯啊，我心里骂道。靠岸都加油门，岸边可全是灌木丛啊，扎进去可有罪受了。
　　我正想着，小艇剧烈的上下颠簸起来，我这才看清到轰轰声的来源，我们到了一处河道的阶梯，河水因为高度的突降，如泄洪般奔涌而下。
　　虽然天已经黑了，还是能看到闪现的白色浪花伴着轰鸣声从船侧不远处激流而过，特里在快到岸边的时候调直船头从河道边缘冲了上去，河水的轰鸣声慢慢变小了，“我的天！这里的水真急！”巴易的声音在一旁叹道。
　　特里有些轻松的后边说道：“巴易，你们工作的那段没有瀑布，上游可是很多瀑布的，这里是公羊瀑布，现在河水高看不到，等旱季到来的时候就露出来了，景色很美的。”
　　巴易问：“这么多瀑布淘金船是怎么拖过来的？”
　　“雨季水位高的时候拖过来的。”特里答道。
　　巴易有些怀疑的口气问：“就像刚才那么急的水面，阻力那么大，淘金船过不来吧？”
　　特里嘿嘿笑道：“那个，明天你就知道了。”
　　天彻底的黑了，杰瑞在船头打开了一个手持的小型探照灯，我发现在灯光的照射下河岸两旁不时闪出一双双红的绿的蓝的眼睛。
　　扎克在一旁不停的喊着：“肉，肉。”特里笑道：“扎克，手痒了吧？等到了营地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扎克嘿嘿笑着比了个拉弓的姿势。
　　谈笑中，特里缓缓放慢了小艇的速度，然后靠岸了，语气轻松的喊道：“孩子们，到了。”
　　杰瑞一个箭步跳上岸，把手里拉着的缆绳绑到岸边的一棵大树上。
　　特里在一旁嘱咐道：“绳子放长点，晚上应该就会涨水了。”
　　我提起自己的包观察着四周。
　　天色太暗看不清，只能大概看到我们停靠的地方一个高坡的底部，有一条小路通到高坡上，两旁是高大的乔木，河道在这里凹进去一大块，在高坡的对面形成一个河湾，这就是营地了？
　　我心里想着，跟着大家沿着小路一起往高坡上走，岩石构成的高坡大概有二十来米高，走上高坡，两个陈旧的大帐篷出现在眼前，看样子很久都没人住过了，一派荒废的景象。
　　我上去的时候特里已经在帐篷里的一张长长的木桌旁坐下了。
　　他重重吐了口气，掏出火机点上一个本来就在桌子上或者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自制油灯，一股浓重的燃烧的柴油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昏黄的灯光噼噼啪啪跳了几下稳住了，我把包靠在桌子腿上仔细打量着四周。
　　我们所处的是河岸边的一处高坡，清理出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面积的空地，三面是黑黝黝的雨林，一面对着库鲁邦河。
　　空地上支起两个长方形的帐篷，最外面靠河岸的一个大概有二十几米长，一头对着河的方向，另一头与另一个小一点的帐篷形成一个T形，靠河的那一头有一个倒塌的锅台和熏肉架，看来是厨房了。
　　帐篷里有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的木头都是未经加工的原木板钉起来的，看起来虽然笨重但是蛮结实的。
　　桌子四周用同样的原木板围成一圈凳子，帐篷顶上原本铺着的帆布到处有好几处已经破了，雨水一条线的流到地上。
　　地面上铺的是鹅卵石，我奇怪这些鹅卵石是哪儿来的，一路来看到的除了沙子就是大块的岩石，也没见过有鹅卵石的河滩啊。
　　特里让尼克拿过他的包，从里面拽出吊床，对大家道：“睡觉的地方在后边那个帐篷，杰瑞，你和尼克弄点饭给大家吃。”
　　杰瑞应着，走到那个倒塌的锅台旁看了看，从快倒塌的熏肉架上拽出几根粗木头，就在锅台旁边架起了一个火堆。
　　尼克则从帐篷的一角丁零当啷地拖出一个大号麻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米袋和一口煮锅，还有一个咖喱锅（一种一次成形的铸铝锅，圭亚那家庭做咖喱等菜用的，相等于我们的炒锅。）一摞铁盘子，一堆小搪瓷缸（不错，搪瓷缸，这种已经在国内渐渐消失的东西，在圭亚那可是家家都有的日常生活用品）。
　　我看着这些，心说，这里难道真的就是营地吗？
　　这破败的帐篷，倒塌的锅台，你们就是这么住在这里？
　　心里想着就去问尼克：“兄弟，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尼克哈哈笑道：“见鬼，住在这里？鬼才住在这里呢，明天我们就走，临时在这里歇脚，上个工作期把淘金船拖到对面的河湾，这次我们要继续往上走。这个帐篷是以前伐木的人留下的，听特里叔叔说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人们都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人愿意到这附近工作，真不知道他这次怎么想的要跑来上游，简直疯了。”
　　尼克抱怨着削着手里的芋头。
　　圭亚那这种芋头个头很大，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荔浦芋头呢，农场里的人也告诉我是荔浦芋头，后来吃过一次后才知道，鬼的荔浦芋头，味道连国内的那种小毛芋头都不如。
　　我听到尼克又提起了那件让所有人都离开的事情，就问：“尼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里的人都走了？为什么特里叔叔说杰瑞也说不清楚呢？”
　　尼克把手里削好皮的芋头扔进锅里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还没跟特里叔叔干，是后来听杰瑞他们说的，是关于河里一个什么‘大背’的故事，很久前特里叔叔曾经来过这边工作，他们在河里发现了一种生物，只有一个光滑的背，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咬死了很多人，而且尸体都没有找到，后来这件事情在淘金客中传播开来，人们都很害怕，就不敢在这附近工作了。而且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好像是河底的洞里有什么，杰瑞说到这些时有些慌乱，时而英语时而土著语，我也没听明白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我听到这个有些惊讶：“‘大背’？这个我听巴易讲过，我还以为只是他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呢，没想到这个是真的。”
　　尼克端起削好的芋头便往锅台那边走边回答我：“真的，兄弟，都是真的，呵呵，这是一片神秘的雨林，这是一片神秘的领域，好好享受它吧。”边说边端着放芋头的锅指着四周原地转了个圈。
　　杰瑞这时已经把米洗好了，招呼尼克快把芋头拿过去，这是我在库鲁邦上游的第一顿饭，咸牛肉芋头烩饭，咖啡。
　　吃完晚饭，大家各自拿出吊床到后边的帐篷里休息了。
　　我绑好吊床，躺上去，外面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还好这个帐篷漏雨的地方不多，大家都能安心睡觉。
　　不一会儿几个人的鼾声就响起来，在河面上跑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了，旁边的雨林里不时传出一两声野兽沉沉的吼声，这样的一个暴雨天，什么动物还会在外面呢？想着想着我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