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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谷(五)

作品名称:米谷      作者:王祥夫      发布时间:2013-12-08 18:07:49      字数:7658

   9
  
这天傍晚,终于有人来敲门了。敲门的人是直接走到了米谷家的窗子前,隔着纸窗帘把窗子敲了敲。
  “开开门。”外边的人又敲了两下窗子,说他们是查户口的,说他们是警察。
  “家里没人。”米谷慌了,慌了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不是人?”外边的人“嘻嘻嘻嘻”地笑了,说你是什么?你不是人你是什么?
  “我男人不在。”米谷要自己别慌,她又说了一句:“我男人小年轻不在。”
  “有你就行了,你开门吧。”外边的人咳嗽了一声,大声说。
  “你到饭店门口去找他吧,我不知道户口在什么地方放着。”米谷有点儿害怕,她还没见过户口是什么样。
  “开门,开门。”他们又敲了敲窗子,说他们也只不过是看看就走,看看里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快过年了,快过年了坏人就多了,只有坏人才怕开门,你不开门你什么意思?
  米谷就把门开开了,米谷抱着孩子把门开开一条缝,那些人却一下子把门推开了。
  米谷很快又让自己坐在了炕上,因为屋里实在是太冷了。
  “你的户口呢?”说话的这个人和跟着进来的那两个人都没穿警察的衣服,他们进来后就左看右看。米谷更怕了。
  “我男人知道,你们找他,他在饭店门口卖羊肉串呢。”米谷又说:“我男人叫小年轻。”
  “你们一共三口儿?”说话的这个人说。
  “对,三口儿。”米谷说。
  “你男人是卖羊肉串的?”说话的人说。
  “在饭店门口呢。”米谷又说:“他叫小年轻。”
  “你说你们是三口,还有一口呢?”说话的人说。
  米谷就拍了拍抱在怀里的孩子。
  “是个小子?”说话的人问。
  “是个小子。”米谷说。
  “是个正品。”说话的人回过头对另一个人说。
  “看看是不是个正品。”另一个人说。
  “黑户他妈的一生就是一个正品,真是绝了。”
  说话的人对米谷说:“你是黑户吧?让我们看看你的孩子是不是正品。”
  米谷不明白什么是“正品”,也不明白什么是“副品”,她心里有些纳闷儿,但她还是把孩子送了过去,送过去的时候马上就感觉不对了,那人是一下子,把孩子一下子从米谷手里夺了过去,那人把孩子夺过去马上就转了一个身,孩子便飞快地传给了另一个人,米谷看着那个人已经从屋门跑了出去。米谷知道事情不好了,米谷还没穿鞋,米谷光脚跳下了地,光脚追出了几步,又追出几步,眼前有什么朝她扬了起来,红红的一片,那人对着米谷的脸扬了一把什么,米谷马上就睁不开眼了,米谷马上就不能呼吸了,米谷闻见了一股呛鼻子的辣味。那人朝米谷扬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辣椒粉,这把辣椒粉就扬在米谷的脸上。
  “抢孩子……”
  “抢孩子……”
  “抢孩子啦……”
  人们都听到了米谷的尖厉怕人的喊叫,米谷的嗓子好像已经给撕破了,已经破成一条一条了。人们看到了米谷光着脚跌跌撞撞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人们看到米谷一边跑一边歪歪斜斜不停地撞在墙上。人们接着又看到小年轻的驼背爹娘也从他们的屋子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人们还看见前边有几个人在乱跑,人们又听见米谷在喊:
  “抢孩子……”
  “抢孩子……”
  “抢孩子啦……”
  小年轻的爹娘追上了米谷,小年轻的爹给米谷脸上的颜色吓了一跳:“米谷,米谷,是谁砍了你的脸?”
  小年轻的娘拉住了米谷,她也已老眼昏花:“媳妇,是谁砍了你的脸?”
  有人跑去对饭店门口的小年轻说:“你们家出事了,你他妈个X还在这里喝酒,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有人抄着手站在那里看着从人们面前跑过去的小年轻的驼背爹娘:“咦,这两个驼子,怎么都不驼了?”
  米谷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头小母兽,那天小年轻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小年轻说:“算了米谷,找了一个月了都找不见,怕是找不见了,咱再生一个,过一年又是一岁。”小年轻的话还没说完,米谷一声嚎叫就朝小年轻扑了过来。福官被人抢走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连一点点下落都没有。现在已经不是小年轻拖着她到处走,而是米谷到处拖着小年轻走,小年轻快要垮了,人一天比一天瘦,很快两个多月都过去了,米谷的福官还是没有一点点音讯。米谷和小年轻走遍了这个城市,又走遍了这个城市四周的村子,有时候,晚上,米谷会忽然一下子醒来,拉起小年轻就走,米谷说她听见福官的喊声了,福官已经在外边喊了一声又一声。小年轻只好跟上米谷走,在深更半夜的街头上走,走还不行,米谷还要一声一声地喊:
  “福官……”
  “福官……”
  “福官……”
  “福官……”
  有人在街旁的楼上愤怒了,冲到窗子旁朝下大喊:
  “疯子,深更半夜喊什么喊!喊你妈个X!”
  有什么从楼上砸下来了,是空酒瓶,一下子碎裂在米谷的脚下。
  “福官……”
  “福官……”
  “福官……”
  “福官……”
  过不一会儿,米谷又忍不住喊了起来,声音怕人得很,有人从小酒馆里惊慌地跑了出来,惊慌地看,惊慌地问,惊慌地往后躲:
  “啊!出什么事了,喊得这样怕人?”
  跟着又有人跑出来了,是个女的:
  “妈呀,吓死人了,是不是鬼?”
  米谷拉着小年轻几乎走遍了这个小县城,他们从长途汽车站出发,朝东朝西,朝南朝北,为了找到他们的福官,米谷和小年轻几乎走遍了这个小县城的大街小巷。很快就又要过年了。这天,米谷又和小年轻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宋庄”。“宋庄”这地方原来有座桥,还有一片很大的瓜地,桥现在早年内归还已拆掉了,修了很宽的路,路一直通到铁路那里,瓜地也早就没有了。米谷和小年轻走到那条黑黑的巷子里去,一家一家听过去,一家一家听过去,米谷忽然站在一家院门口不动了,侧着耳朵听,听,听,忽然又喊起来:
  “福官……”
  “福官……”
  “福官……”
  “福官……”
  这家人家院里马上就是一阵骚响,许多人“扑通,扑通”乱跑了出来,都是些女人,这些女人们给米谷的尖叫吓坏了,她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都半夜时分了,这么尖厉的声音,这么怕人的尖叫。她们跑出来了,天太冷了,她们合租住在这个院子里,暗中,她们看不到小年轻和米谷。小年轻已经拉着米谷朝外边“扑通,扑通”地跑了,小年轻知道里边的人跑出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小年轻和米谷还没跑远,他们就听到那些女人说话了:
  “听声音像是米谷?”有个女人说。
  “会不会是米谷?”又有女人说。
  “米谷,米谷,是不是你?”好几个人同时朝这边说。
  “米谷……”
  好像是鲜头的声音。
  米谷和小年轻都轻轻站住了,他们几乎是同时明白了从院子里跑出来的应该是些什么人。米谷和小年轻又慢慢往回走,一步,一步,一步。
  “米谷,是不是米谷?”暗里又有人问了一声,真是鲜头的声音。
  原来米谷她们村进城里要饭的女人们都住在这里,原来这地方是个叫花子窝。
  “福官…………”
  米谷是尖叫着朝鲜头一下子扑了过去。
  鲜头倒给吓懵了头,连往后退,大叫一声:“快关门快关门,好像不是米谷。”
  “鲜头……”米谷又叫了一声。
  “是米谷。”鲜头说。
  第二天,病倒的不是米谷,而是小年轻,小年轻发了高烧,烧得很厉害。外边又太冷,米谷干脆让小年轻就躺在鲜头她们那里。米谷有米谷她们的事,和米谷一个村的那些要饭女人随着米谷从“宋庄”出发了,外面下着很大的雪,雪几乎遮蔽了周围的一切,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和米谷一个村子进城要饭的这些女人们居然还不知道米谷的孩子让人进家抢了的事。她们忘了米谷不让她们再去她那里的事,米谷也忘了自己说过不让她们再去家里的事。这些女人分头出去了,鲜头跟着米谷,别的女人也各自分开,在寒冷的风里雪里她们喊着“福官”,去了她们所熟悉的地方。她们像是在找一只猫或者一只小狗,嘴里喊着,这里喊喊,那里喊喊,再听听,再喊喊,再听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天黑,她们又都失望地回到了那个破烂的院子。
  小年轻是累坏了,睡了一天好多了,他围着被子坐在那里听鲜头和米谷说话。米谷又在说那天孩子被抢的事。
  “他们一共是几个人?”鲜头问。
  “三个。”米谷说。
  “他们说他们是查户口的?”鲜头问。
  “他们说他们查户口。”米谷说。
  “他们说你们是黑户?”鲜头问。
  “他们说我们是黑户。”米谷说。
  “他们说要看看福官?”鲜头问。
  “他们说要看看福官。”米谷说。
  “你就抱给他们?”鲜头问。
  “我就抱给他们。”米谷说。
  鲜头忽然转过了脸,看定了小年轻,“你看那三个人长的什么样?”
  小年轻摇摇头,说自己当时在外边卖羊肉串。
  鲜头又问米谷那三个人长的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胖胖的?”
  “对,胖胖的。”米谷说。
  “还有一个瘦瘦的?”鲜头问。
  “对,瘦瘦的。”米谷说。
  “还有一个高高的?”鲜头问。
  “对,高高的。”米谷说。
  看着鲜头和米谷一问一答,小年轻的脸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他看着鲜头,希望在他的心头升起来。
  “会不会是咱们村里的人跟你开玩笑?会不会是你的亲戚?”
  鲜头把米谷的脸扳过来,让米谷看着自己,说。
  米谷的脸也一点一点亮起来,希望也在心头升起来。
  “你想想,有偷孩子的,还有敢进家抢孩子的?”鲜头又把身子转过来,对小年轻说。
  米谷的脸终于亮开了,看着鲜头。
  “你们是不是一直没有回过村打问打问?”鲜头的眼睛看着米谷和小年轻。
  “没有。”米谷和小年轻异口同声地说。
  “八成丢不了!八成是谁和你开玩笑。”鲜头“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手。
  “咱们走!马上走!”米谷对小年轻说。
  “我也不发烧了!”小年轻摸摸自己的额头,说有酒没有?有酒就给我喝一口,我觉得自己饿了,别人饿了是要吃饭,我饿的时候只要喝一口酒就不觉得饿了。
  
10
  
这一年,外出进城要饭的女人都提前回到村子里来。米谷她们村子这边也下了很大的雪,村子北边的山也都覆盖了厚厚的白雪。下了大雪人们就不愿出门了,但人们还是都从家里跑了出来,跑到了厚厚的雪地里,因为他们都想不到村子里进城要饭的女人们今年会回来得这么早。但人们马上知道了村子里进城要饭的女人们为什么今年回来得这么早了,人们也都知道了米谷丢孩子的事,人们都说不会吧?村子里谁会和米谷开这种玩笑?谁会抱人家米谷的孩子?村子里没有这么缺德的人,坏人一般都住在城里。
  米谷和小年轻也只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天,米谷和小年轻又走了,继续去找他们的福官,米谷和小年轻太失望了。临走这天晚上,米谷和小年轻又从家里走了出去,还有米谷的大弟弟和改花,所到之处,他们惊动了许多的狗,他们每到一个院子就会引起一阵骚动。灯亮了,狗乱叫,人出来了。
  “福官……”
  “福官……”
  “福官……”
  人们听见米谷的喊声从村子东头掠到了西头,又从南边掠到了北边。米谷希望在村子里找到福官,但她更加失望了。
  米谷的奶奶瘫在炕上已经不能动了,她睁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眼问米谷的爹:
  “羊肉在什么地方?”
  “羊肉还没买回来呢。”米谷的爹轻声对他娘说。
  “我闻见羊肉啦。”米谷的奶奶睁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说。
  “村里唱戏呢。”米谷的爹轻声对他的娘说。
  “羊肉在什么地方?”米谷的奶奶又说。
  “村里头唱戏呢,别说什么羊肉。”米谷的爹对他自己的娘说。
  “我闻见羊肉了。”米谷的奶奶又说。
  “是米谷的女婿回来了。”米谷的爹小声对他娘说。
  “羊肉在什么地方?”米谷的奶奶又说。
  “唉,是米谷的福官丢了。”米谷的爹用更小的声音对他娘说。
  “没了孩子米谷就不好要饭了,要饭也没人会好好儿给了。”米谷的奶奶突然清醒了过来。
  
11
  
过了年,天又渐渐暖和了起来,长途汽车站一带的积雪都融化了。
  为了找福官,小年轻现在是什么也不做了,小饭店的客人们喝酒的时候想吃串烤串都吃不到了。小饭店的老板这天在门口拦住了小年轻,他抄着手对小年轻说你光这么瞎找顶鸡巴用?满世界乱找也不是个办法,你一张嘴永远吵不遍天下,你不如贴告示吧,别小看那一张纸,千里万里都跑得到,别说太原,就是北京都能跑到。你把福官的相片印在告示上,有人就会把你的福官送回来了。饭店老板对小年轻说他这个人帮人就要帮到底。
  “干脆,我给你出钱印‘寻人启事’吧。”小饭店的老板对小年轻说。
  “你说的话当真?”小年轻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小饭店老板说。
  小饭店老板说话还真算话,他给小年轻花钱印了许多告示,福官的小相片就印在上边。这一回,米谷在心里十分感谢饭店老板,不但感谢饭店老板,她也十分感谢那些从村子里进城要饭的女人们,她们对米谷的事十分热心,她们来了,把米谷的屋子挤得满满的,然后她们又都从屋子里出去,她们拿着告示到处贴,因为替米谷贴告示,她们被警察追得到处乱跑。米谷出去看了那些贴得到处都是的告示,感动得哭了一回,又哭了一回。“别哭了,哭什么?!”小年轻现在的脾气变得很不好。米谷不会因为小年轻一句话就不哭了,她还在哭。“总哭总哭总哭!”小年轻说坏运气都是你他妈给带来的。小年轻现在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到米谷的身上,他真是已经好长时间不卖羊肉串了,人也像是一下子老了。走路的时候抄着手,人好像一下子缩小了一个号。
  “我的儿子丢了。”小年轻见了人也总是这样一句话。
  “你们谁见我的福官啦?”见了人,小年轻挂在嘴边的还是这句话。
  “寻人启事”贴出去好长时间了,但福官还是连一点点消息都没有。人们差不多都快要忘了这件事了,贴在墙上的“寻人启事”差不多连字迹都要看不清了,但忘不掉福官的是米谷,米谷还是天天哭,天天都在那里说福官的事。小年轻给说烦了,不想在家里待了,他就去小饭店喝酒,喝那些客人们剩下不要的半瓶或小半瓶的啤酒。
  “你那个米谷,他妈的。”小饭店老板这天对小年轻说米谷人倒长得好看,怎么就是连个孩子也看不住。
  小年轻看着饭店老板,手里拿着半瓶客人们喝剩下的啤酒。
  “按理说她早就不该这么哭了。”饭店老板说,手里也拿着一瓶啤酒,却是一瓶刚开的啤酒。
  “她丢了孩子她能不哭?”小年轻说。
  “你知道个鸡巴,一般女人哭十天就够了。”饭店老板说。
  “十天?”小年轻看着饭店老板,他和饭店老板每人在喝着一瓶啤酒。
  “最多哭二十天。”饭店老板说。
  “二十天?”小年轻在心里算了一下。
  “米谷哭了有多少天了?”饭店老板说。
  小年轻在心里算了算,他算不清了。
  “有几个二十天了?”饭店老板说。
  “快三个月了。”小年轻说。
  “她哭了又哭说明什么?”饭店老板说。
  “不知道。”小年轻说。
  “我想你也不知道。”饭店老板说。
  小年轻把半瓶啤酒一下子干了,看着饭店老板。
  “说明她心里只有孩子没有你。”饭店老板说,笑了,对着小年轻竖起一根中指,“你多长时间没干这种事了?”
  “她把孩子丢了。”小年轻说。
  “她又没丢了X。”饭店老板说。
  小年轻就有些不高兴了,小年轻站起来要走了。
  “你别走,我给你出个主意让米谷忘掉福官。”饭店老板说。
  小年轻的眼里放光了,他站住,看着饭店老板。
  “你就赶快让米谷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她就会忘了丢了的这一个。”饭店老板说女人都是这样,就像狗熊摘玉米,摘了这个就忘了那个。
  “她让你碰不碰?”
  “她让你碰不碰?”
  “她让你碰不碰?”
  饭店老板问小年轻。
  小年轻不说话,把饭店老板的啤酒拿过来喝了一口。
  “她不让你碰吧?”
  “她不让你碰吧?”
  “她不让你碰!”
  饭店老板笑眯眯地看着小年轻。
  “告诉你小子,再生一个她就会忘了丢了的这一个。”饭店老板对小年轻说。
  “她敢不让我碰?!”小年轻对饭店老板说。
  小年轻从饭店里出去了,朝左转了一个弯,又朝右转了一个弯儿,就到了他和米谷的家了,他一进家就把窗帘拉上了,差不多,只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就出现了。这时候屋里的米谷差不多都要愿意了,这时候小年轻就要进入米谷了,他确实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进到米谷那温暖的身子里了,他那家伙已经湿湿的了,他那家伙已经在那里闪光了。就在这时候,米谷一下子推开小年轻跳了起来,因为她听到了,外边有人敲了敲窗子,小声说:“你们还想不想找你们的福官?”
  一个头戴着油乎乎的鸭舌帽的人笑眯眯地来到了米谷的家,这个人进来的时候敞着怀儿,不但敞着怀儿,他还拿着一根冰棍一边走一边吃,他实在是太渴了,这说明天气也已经暖和了起来。长途车站一带现在到处是一片泥泞,这个人的脚上却没有多少泥,这说明他是坐出租车过来的。他不认识米谷和小年轻,这说明他是看过告示才来的。他站在米谷住的那间屋子前了,窗子上挂着窗帘,他听见了里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轻轻敲了敲门,里边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但门就是不开。米谷和小年轻在屋里。米谷已经挣扎了好一会儿了,她不想做那事,福官不但带走了她的欢乐,像是把她的性也带走了,这让小年轻十分恼火。“你再生一个就啥事也没有了。”小年轻小声对米谷说他这就要再给米谷做一个孩子,和福官一模一样的孩子。
  米谷打开门的时候,那个人笑了一下,因为他看到米谷还没来得及把裤子提好。后来这个人的眼睛就停在米谷的脸上再也不移动了,他想不到米谷会这么好看。这个人把一支烟递给站在米谷身后的小年轻,可眼睛却还停在米谷的脸上。小年轻把米谷拉了一下,让米谷站在自己的身后,小年轻站到了这个人的面前,这个人的眼睛还是越过了小年轻看着米谷。
  “你是谁?你们是不是认识?”小年轻看看这个人又看看身后的米谷,问米谷。“我怎么认识他?我怎么会认识他?他又不是我们村里的。”米谷对小年轻说。
  这个人却一直看着米谷,就好像小年轻根本就不存在。
  “你想不想找到你的孩子?我知道你的孩子
  在什么地方。”这个人对米谷说。
  这一回,该轮着米谷一把把小年轻推开,她又重新站在了小年轻的前边。“我们的福官在什么地方?”米谷激动得一颗心“砰砰砰砰”直跳。
  “你想不想找到你的孩子?”这个人又对米谷说。
  站在米谷身后的小年轻忽然恼火了,他挤了一下米谷,和米谷并排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我是孩子的爹。”小年轻对这个人用很大的声音说。
  “哈哈,你这么小就当爹了?”这个人笑了笑,对小年轻说。
  “谁说我小,我不小了。”小年轻认真地说。
  “我看你还不到二十。”这个人笑嘻嘻地又说,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出来,这个人手里是打火机,这个人把打火机打着了,给小年轻伸过来。小年轻才想起手里的烟。
  “你们的孩子终于有下落了。”这个人说他看到米谷的福官在什么地方了,吃得白白胖胖。
  米谷在小年轻身旁尖叫了一声。
  “所以,你们再不要大白天在床上睡觉。”这个人又说,说你们孩子还没找回来就敢大白天在家里睡觉?
  这个人忽然在米谷的家门口转了一个圈儿,然后,他指了一下小年轻:“你叫什么名字?”
  “李志强。”小年轻忙说。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人又指了一下米谷。
  “米小桂。”米谷也忙说。
  “我以为我找错了,那就是我找对了,你们的孩子有下落了,他被我发现了,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这个人小声说。这个人的手已经从另一个裤子口袋里掏了出来,那是一张纸片,是一张硬纸片,小年轻和米谷都看清了,原来是一张照片。这个人把照片拿在手里慢慢慢慢把正面朝着米谷了,这是一张小照片,是一张彩色照片,福官就在照片里,只是有些小,不但小,还有些模糊。
  米谷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她的哭泣是随后爆发的,米谷捧着照片跑进了家。
  “快,咱们也进家。”小年轻对这个人说。
  “对,咱们进家细说。”这个人一步跨在了小年轻的前面。
  小年轻尽量装出大人样,他要这个人在他和米谷的床上坐下来,床上的花被子还摊着,小年轻往里把被子推了推,窗帘儿还拉着,小年轻把窗帘儿拉开,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快快快,给客人倒茶。”小年轻回头对米谷说。
  米谷早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跑了出去,她想让自己的公公婆婆看看福官的照片。但她的公公婆婆一早就出去刨他们的垃圾去了。米谷只好一路跑到了前边的小饭店,那里的店员都和米谷十分熟,但米谷还是欣喜万分地冲到了里边,冲到了饭店老板面前。
  “福官……”
  “谁是你的福官?!”
  饭店老板很不高兴地说,他这几天心情特别不好,脑门儿上贴着两片黄瓜片,一说话,黄瓜片掉了下来,他在上边狠狠地再吐吐唾沫,又把黄瓜片贴在脑门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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