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海沦陷
作品名称:娃亲 作者:闻鸣轩主 发布时间:2013-12-19 13:46:09 字数:5739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世界上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原先已经谋划好的事,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搅乱。1937年末的上海,淞沪战役期间的变化更是如此,我的阿爸颜根发对此刻骨铭心。
当颜根发带着杜月笙的帖子,来到八十八师的指挥所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军营门口忙得热火朝天,成群结队的士兵正在往大卡车上搬运着辎重,卫生队的护士搀扶着伤兵踯躅蹒跚走来,莫非有军事任务?
颜根发向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说明来由,一个士兵陪着他来到了师指挥部。但见——
几位参谋模样的人正在从墙上将军事地图拿下来,几名话务人员忙碌着拆卸电话机,还有十来个人正急急忙忙地整理打包……
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将正端坐在一张写字台前,边看着一封信,边提笔在一张印有国民党党徽的信笺上奋笔疾书。这位将军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天庭饱满、气宇轩昂,倘若不是在战场上相见,还一定以为是一位偶像派明星正在拍摄一部有关战争的故事片呢。
颜根发从卫兵嘴里得知此人正是八十八师少将师长孙元良。在孙元良写信告一段落之时,卫兵将杜月笙的帖子递了上去。
“颜……根……发……杜先生的徒孙?黄埔九期的?”孙元良看罢帖子,抬眼凝视着颜根发,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
“是的!报告师长我是黄埔广州分校九期的。”颜根发向孙元良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地回答。
“噢!”孙元良颔首微笑,以黄埔一期学长的身份长叹一声:“小学弟,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师长此话怎讲?”颜根发从进军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大致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嗨!我们已经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孙元良无奈地说。
“撤退?”颜根发一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的,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故意问道。
“撤退!”孙元良肯定地点头,“在全军退却沪西前,我请第五二四团的团附谢晋元中校和该团第一营营长杨瑞符少校两位到‘四行仓库’我的司令部里,我亲自交给他们‘死守上海最后阵地’的命令。可是……”
颜根发马上替孙元良接上话,“可惜上头要求保卫南京。是吧?”
“是啊!是啊!根发不愧为军校的高材生,对形势的判断分毫不差。我前几天还对谢晋元他们说:‘你们最好把指挥所和核心部队布置在这里。这幢庞大的建筑物不只坚固易于防守,同时更易于掌握部队,我们的新兵实在太多啦。这里粮弹存储很多,为防自来水管被截断,饮水也有存储。有这样好的根据地,你们可以坚持下去,好好地打仗了。’他们很骄傲地接受了我的命令。可现如今……唉……”孙元良拍了拍颜根发的肩膀,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长,南京是首都,上海一旦失守,南京就会处于日军南北夹击的状况。”颜根发尽力从维护政府的角度替国民政府考虑。
孙元良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颜根发道:“这是坚守最后阵地三天后,晋元同志给我一封信,你看看吧!”
颜根发双手沉重地接过信件展开,几行工整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元良师长钧鉴:窃职以牺牲的决心,谨遵钧座意旨,奋斗到底。在未完全达成任务前,绝不轻率怠忽。成功成仁,计之熟矣。工事经三日夜加强,业经达到预定程度。任敌来攻,定不得逞。二十七日敌军再次来攻,结果,据瞭望哨兵报告,毙敌在八十人以上。昨(二十八)晨六时许,职亲手狙击,毙敌一名。河南岸同胞望见,咸拍掌欢呼。现职决心待任务完成,作壮烈牺牲!一切祈释钧念。职谢晋元上。二十九日午前十时,于四行仓库。
这便是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的决心?颜根发看罢,同样热血沸腾,“那师长准备怎么给谢团长回复?”
“我们与谢团的电话联系早已中断,只能用书信联络。你来时我已经写好了回信,因为已接到撤退命令,已没有时间派人送过去。”孙元良十分惋惜地说道。
“师长,请让我来送吧!”颜根发主动请缨。
“那样也好!杜先生的徒孙,我的小学弟总得给你安排个位置吧。你就到谢晋元团去任少校营附吧。”孙元良顺水推舟道。
“去五二四团?”颜根发神情庄重地重复一遍,“是!师长。”
“这是我的回信,你不妨知道一下其中的情况。”孙元良又将自己写好的信件递给颜根发。
信是这样写的:
谢团附、杨营长、暨我诸忠勇同志:余顷在沪西前线。余虽在沪西前线,余之心魂与诸同志同在闸北。
余奉命防御闸北轴心阵地,保我疆土。诸同志奋勇却敌,固守二月有半,倭敌终于未能越雷池一步,所以报国,幸不后人。近以一发之动,全线西移!本军亦奉令转移阵地,而以最后守卫闸北之责付托我忠勇之诸同志。
诸同志能服从命令,死守据点,誓与闸北共存亡!此种坚毅不拔、临危授命之精神,余与全军同志同致无上之敬意。
我中华民族自古多果敢赴难之士,岳家军屹然不动,戚公军剽悍却敌,以身许国,浩气长留天地间。我国民革命军赋此美德,重以最高统帅之教训,不吝牺牲,早抱成仁之决心。此次杀敌致果,实开震天动地之历史伟绩。我黄帝亿兆子孙,全世界千百万后世人,必以血诚读此史页。
诸同志孤守闸北已三日夜矣,敌之畏葸与我之勇敢已为举世所共见。沪上中外人士交口钦佩,民众奔走援助;咸负如可赎也,人百其身之愿。此诚中华民族之光荣,我中华民国之光荣,亦我国民革命军之光荣。
望继续奋斗,完成抗敌使命,流最后一滴血!我最高统帅于诸同志之壮烈牺牲,殊深嘉慰。余敬以转告。十月二十九日,孙元良于沪西。
颜根发心情凝重地接过信件,立正向孙元良敬礼,“请师长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好!我对此深信不疑。请转告谢团长,我听候他们的好消息。”孙元良另附一纸委任书一并交给颜根发,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晃了晃,深情地对视了一番,然后转身,在卫兵的护送下驱车离开了军营。
望着孙元良和他的部队远去的身影,颜根发顿时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他将孙元良的信和委任书放入上衣口袋,径直前往四行仓库而去。
去往四行仓库的道路早已被炮火摧毁,房屋倒塌的倒塌,倾斜的倾斜,满地都是断壁残垣,一些木柱子还在冒着浓烟,空气中硝烟弥漫,依稀还有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呛得人濒临窒息,零星间隔还能听到几声枪响,当然横七竖八还躺着许多来不及收拾的尸体,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就是从那儿发出的。颜根发无暇顾及这些,他也不知道五二四团的具体位置,凭着军校训练出来的职业军人素质,终于发现谢团的方位,那是在仓库附近用沙包堆起来的几个掩体前有挺机枪架着,旁边还有两个士兵正注视着前方,机枪附近依稀能看见几个伏击点,颜根发正准备行动,忽然一声“站住!”令他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那声音是从一处断墙处发出的,接着又一个声音传来:“举起双手,到我这边来。”
颜根发按照对方的指令,举起双手挪步到断墙处,发现有两个士兵正用枪举着对着自己,按说凭他的本领,这两名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制服,然而,他没有那样做,因为那些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定有许多条枪正对着自己呢?
从士兵衣服的标识上可以看出他们正是谢晋元所率领的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八师第五二四团的。颜根发举着双手向他们说明来意,并让其中的一名士兵从他的口袋里拿出孙元良给谢晋元的亲笔信,士兵这才神色缓和起来,他们让颜根发放下双手,跟他们一起前往谢晋元的临时指挥所。
谢晋元穿的军装虽说经过了炮火的洗礼,但他依然军容整齐,目光犀利,一张严肃的脸令人不怒而威。他1905年4月26日出生于广东省蕉岭县的一个农民家庭。1925年,在广东大学(今中山大学)预科毕业。同年12月,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这一年三十二岁,也是颜根发的学长。当他看完颜根发送来的师长信件和委任书以后,神情逐渐平静下来。
“学弟这一路不好走啊!”谢晋元开始询问了些有关师部的情况和孙元良具体还有哪些口头指令。
“团长,离开了大部队,以后这里的给养恐怕都得自己筹备了。”颜根发已经发现这里的士兵个个面黄肌瘦,显然没有正常进食好几天了,让他们吃饱是当前的第一要务,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力气打仗呢?
“是啊!民以食为天。打仗吃不上饭,也就不可能打胜仗了,学弟从师长处来,还没有回家去交代过吧?”谢晋元见颜根发点头,便嘱咐道:“这样吧,你先回家去一趟,令尊大人跟随杜先生给我们送过食物,你再想办法给部队弄点干粮来吧。”
“是!”颜根发是孙元良让他来当谢团的营附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尽管谢晋元是用商量的口吻与他说话的。
颜根发带着谢晋元的嘱托和五二四团兄弟们的期望,回到了法租界家人暂避的住所。颜土根、初莲、三宝和我正在等待着他的消息。
“根发,前方战事怎么样?”颜土根自从进了法租界,在城里的生意无法开张,只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样的生活令他无比郁闷。
“阿爸,上海肯定是守不住了,孙元良将军的部队也要开拔到首都去保卫南京了,这里只剩下谢晋元团的八百来人还在掩护大部队撤离。”颜根发将目前的形势大致说了一遍。
“这么说东洋人真的要打进来了?难道国民政府就不能多派些人来保卫上海吗?”初莲有点吃惊。
“姆妈,东洋人已经入关,华北的大片土地已经沦陷,如果上海再失守,首都南京也就危在旦夕了,蒋委员长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兵,保卫首都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孙师长的部队去勤王了。”颜根发耐心地向初莲解释。
“是啊!是啊!是啊!”颜土根一连说了三个“是啊!”,他显然明白首都的重要性,“首都再丢,国民政府去往何处?国家的颜面何存?首都重要,国家利益为重。”
“阿爸说得对!如果国家连首都都保不住,这个国家就不能称其为国家了。”潘三宝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小刀会”先祖的血液,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特意查阅了有关“小刀会”的史料,从那儿得知自己祖辈的事迹,她对洋人有一种与生俱来强烈的反抗意识。
我(颜钱权)也不失机会地插进来说了句:“姆妈,啥叫国家?首都又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要抢?一定是好东西,我也要抢!”
一家人被我逗乐了,笑过之后,三宝开始劝慰起我,“首都不是吃的东西,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说罢带着我去了里屋。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颜土根虽说明白事理,但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家业比什么都重要,“东洋人来了,我们老家的土地会不会受影响?”
颜根发自然知道那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他将土地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重耳流亡时对土地的观点自己从小就在父亲的教育熏陶下记忆犹新,他劝导父亲道:“阿爸,自然会有办法的。”
“是啊!总会有办法的。”初莲也在一旁劝慰丈夫。
“不说这个了,阿发,你回来有什么任务?”颜土根这才想起儿子忽然从前线回来,定会有什么任务。
“孙师长买杜先生的面子,让我去谢晋元团做少校营附,如今五二四团离开了大部队,给养就断供了,目前首要解决的就是士兵的口粮问题。”颜根发将自己本次回来的任务向父母说明。
“这个没有问题。杜先生和我们都在做这件事,我们想办法再准备些干粮,在时间上可以保存长一些的,但是谢团只有八百来号人,他们守不守得住啊?”颜土根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时也提出了疑问。
“守不守得住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们只是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吧!”初莲在一旁清醒地回答。
“是啊!姆妈说得对。我们先准备干粮吧!”颜根发觉得先完成任务再说,因为自己毕竟是一名职业军人。
三天以后,颜家准备了可供八百人吃十天的干粮,由颜根发带队前往四行仓库。包金派来了自己的儿子包天协助颜根发,这包天跟包金来到上海后一直在杜公馆做事,深得杜先生的赏识,这回杜先生听说颜家要送干粮去前线,把他给派来了。
包天仿佛就是包金年轻时的一个翻版,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对父子。他为人干练、手脚利索,在他的指挥下,一干下人很快就将干粮装上了车。
当颜根发、包天等人驱车来到四行仓库时,这里却早已变幻了模样,用瞬息万变来形容战事再恰当不过。仓库楼顶飘扬着太阳旗,包天不知道日本的国旗是啥模样,便问颜根发道:“老爷,这膏药旗是国军的军旗?”
颜根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手足无措,他愣在那里,许久才喃喃地说:“不!这是……是日本国旗。”
正当他们说话的当口,一队日本兵来到他们面前,为首的一位少佐已经认出了颜根发,“颜君,你这是来欢迎我们的吗?”
真是冤家路窄,颜根发定睛一瞧,来人却是龟田。
龟田满脸堆笑来到颜根发面前,他趾高气扬地朝颜根发发出不怀好意的狞笑,他说话时仿佛有一股气直冲颜根发的脸部而来,他还是那个争强好胜的龟田。日本兵开始搜查车上装了些什么,他们很快发现了干粮,龟田立马派人回去禀报,他开始盘问起颜根发来。
面对这样的场合,颜根发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他只好敷衍了几句,旁敲侧击地向龟田打听五二四团的情况。
幸亏颜根发并没有穿上五二四团的军装,到底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窗,龟田在颜根发的恭维下,开始吹嘘他们是如何神勇与谢晋元五二四团打赢这一役的经过。
原来五二四团孤军坚守最后阵地,力战四日夜,击退日军六次围攻。敌军横尸四行仓库附近约二百余,伤者无算,并毁其战车两辆。谢团仅伤亡37人,营长杨瑞符少校弹穿左胸,负重伤。而从龟田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谢晋元率领的是一个军,伤亡了三千名国军,最后国军战败狼狈逃窜,被日军重伤的杨端符也成了师长。
事实是五二四团的“八百壮士”在几天以后,奉命于11月1日拂晓,退入上海公共租界。先是英国军同情他们,认为孤守无益,劝他们退入租界。谢团感谢这种好意,但告以遵守命令,乐于杀敌,不同意随便撤退,这使英国军大大佩服。临到奉命退却时,英军指挥官马勒提少将不顾日军的抗议,亲自站在他警戒线上的重机关枪阵地上,掩护五二四团余部通过新垃圾桥,进入英租界。
颜根发正在继续设想如何说服龟田让他通过,以便进入英租界寻找谢晋元时,从四行仓库里又出来一队日本兵,他们簇拥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少佐来到颜根发的面前。
“颜君,你还认得我吗?”这声音好熟悉,定睛一看,此人原来是岗崎美慧子,穿上了军装果然差一点连性别都认不出来了。
“认得!美慧子小姐怎么也参军了?”颜根发强作镇定,礼节性地回答。直到这一刻颜根发不得不真的确信上海已经沦陷了。
“还记得我在长崎码头说过的话吗?‘再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美慧子说着伸出了手,颜根发只能客套地与她握了握。
“咔嚓……咔嚓……”之声响起,背景干粮车,以颜根发为首的几个中国人,其中颜根发与美慧子握手的照片就这样生成了。
“这……”颜根发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妥,但究竟不妥在何处,暂时还没有答案。
“留作纪念吧!”美慧子笑容可掬地回答,假如不穿军装,她仍然是那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姑娘吗?
颜根发的不妥之感灵验吗?美慧子和她的军队一样正一步步地进入到颜家的生活中来了吗?
(未完待续)
(2013.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