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思念荡悠悠

　　第十二章 思念荡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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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巍巍洛尼白，高耸入云霄，有雨山戴帽，无雨云缠腰。鲁勾也弄和他的两个助手，天天赶着羊群雾中飘，日日吆着羊群云里荡。洛尼白春天肥美的青草，夏天鲜嫩的藤叶，是山羊的美味佳肴。可在洛尼白放羊，便不那么容易。山上豺狼成群，树林密不透风，怪石嶙峋，荆棘遍地，杂草丛生。
　　白天，放羊到山上，得时时担心羊群走散。他们三个分成三路，走在羊群三方，看护着羊儿。左右两面是助手，鲁勾也弄带着黑狗，跟在后面赶羊。他攥紧牧羊鞭，拈弓搭箭紧跟羊群，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不敢眨动。羊有快又慢，如果有一两只羊不慎落后，很容易遭豺狼袭击。他得时时注意，处处小心。
　　九十九台坡，坡坡路难行，三人跟着羊群，每天跑一次。鲁勾也弄翻天的光脚板，厚厚的老茧踩碎石子，荆棘也退避三舍。九十九道凹，凹凹难钻通，鲁勾也弄随着羊群，每天钻一次。他身上的白披毡，挂成一绺一绺，头发乱得像鸡窝，野兽见他也逃之夭夭。
　　一日日，一月月，他习惯了这样的艰辛。只要每天彩霞映红山顶时，羊能如数回圈，他绛紫色的脸上就能爬上笑容。夕阳的金线，扯着黑羊的弯弯角，飞奔在回圈的路上，鸟儿叽叽喳喳回巢，夜就要来临。鲁勾也弄禁不住想起和妮娥硕薇一起耕地回家的情形：落霞甜蜜蜜地映照着山腰，鸡肠小路两边的灌木丛簌簌作响，成群结队的鸟儿争着往山背后飞，妮娥硕薇牵着牛在前，鲁勾也弄扛着犁架在后，两人两牛排成队，踩碎满地的金黄往下山，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妮娥硕薇总是吱吱喳喳说过不停，嘻嘻哈哈笑个没完。可此刻，谁陪妹妹谈天说地？谁给妹妹满脸笑容？鲁勾也弄的思念随着山风飘荡，泪水打湿了破旧的衣服。
　　夜晚，羊儿回圈，劳累一天的牧羊人该休息了。可洛尼白的夜，常听山风怒吼，虎啸狼嚎，让人毛骨悚然。为了守护好羊群，鲁勾也弄和助手只得分三班轮流守夜。他们在羊圈隔壁的帐篷里燃起篝火，篝火整夜不熄，一双眼睛整夜睁着。三更半夜，人最容易疲倦，豺狼最猖狂，鲁勾也弄自愿承担重任。松涛阵阵，篝火熊熊，羊粪的腥味直扑鼻孔，鲁勾也弄坐在用山茅草盖成的帐篷里，警觉地侧耳倾听。“呜——呜——”，远处传来狼嚎声，他立马喊上黑狗，走出帐篷，手持搭好的弓弩，绕着羊圈巡逻。羊儿不时打着“噗噗”的响鼻，他贴紧羊圈，一圈圈地转。
　　天空无比湛蓝，一勾残月挂在树梢，星星蛊惑地眨着眼睛，绽放出明眸善睐的温馨。明亮的星光，怎么越看越像妮娥硕薇清澈的眼睛呢？此时此刻，妹妹应该进入梦乡了吧？她的梦会是甜美吗？会不会也像他一样，一做梦就梦到对方？羊圈旁草丛中，萤火虫星星点点的蓝光分外耀眼；对面山上有几堆鬼火，诡异地时亮时熄；树林里，传来猫头鹰喊魂似的凄厉叫声……鲁勾也弄的心缩做一团，把弓箭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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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满山的鲜花，蜜蜂有快乐；有了清澈的河水，鱼儿有快乐；有了深邃的树林，麂子有快乐……有可爱的妮娥硕薇，鲁勾也弄才有快乐。可月亮有圆时，兄妹无聚日。他带着对妹妹的无限思念，走过无数个日夜，走过三个春夏和秋冬。
　　楚耄阿基每半年派人给他们送来一点粮食，其他都不管不顾，又不准擅自离开，鲁勾也弄只好带着助手，日夜守着洛尼白。幸好鲁勾也弄箭法高超，不时有野物成为他的箭下鬼，吃是不愁的，可穿的就难了。三年咩下山，鲁勾也弄身上的衣服破得遮不住体，胡子拉碴看不清脸，头发过早发白，变成半个野人了。夜晚他以草作铺，白天他以天作衣。日子一久，他觉得自己就是山中的一只狼或一只兔子或一棵树，也不想下山了，只有对妹妹无限的思念啃咬着他的心。
　　春天来了，满山満岭的杜鹃花热烈地绽放，大如碗盖的白马樱花鹤立鸡群般点缀其间。鲁勾也弄衣裳褴褛，邋邋遢遢地走在五彩缤纷、艳丽迷人的花海中，心情也豁然开朗。一阵微风吹来，五颜六色的花瓣轻轻飘落，有几个花瓣随风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掌，接住一瓣洁白无瑕的白马樱花，无比爱怜地捧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超凡脱俗、一尘不染、洁白如雪的花瓣，像妮娥硕薇纯净白皙的脸庞，像她纯净如山泉的心灵。鲁勾也弄听寨子里的老人说过，“妮娥硕薇”这个名字寄托了阿匹及整个寨子人们的厚望，他们希望妮娥硕薇像洛尼白的白马樱花一样漂亮，希望她成为娥依本施最美丽的姑娘。妮娥硕薇不负众望，她像一朵纯洁美丽而出类拔萃地开放在百花丛中的白马樱花，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美丽的花朵，能带给妮娥硕薇灿然的微笑么？想到妮娥硕薇，鲁勾也弄满是胡茬的脸上爬满笑容。妮娥硕薇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应该更漂亮了吧？她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凭她的容貌和本事，肯定有不少小伙向她献殷勤吧？可谁为她做主？谁为她准备嫁妆？鲁勾也弄很想为妹妹把把关，准备点力所能及的嫁妆，可这是怎样的痴想妄想啊？忧郁又笼罩着他的脸。
　　日有所思，也有所梦。那一夜，鲁勾也弄围着羊群转了几圈，觉得很疲倦，就抱着弓弩靠在羊圈门上休息。木门被凶猛的狼群撞开，狼躲在圈里吃了不少羊的事，就发生在前任羊倌手上，他不敢大意，只想打个盹就起来。可不知不觉，他睡着了。他梦见一条倒影着两岸山石树木的清亮的小溪，沿着山箐潺潺而下，溪边绿草如茵，百花争艳，一树雪白的马樱花傲然耸立在花丛中。妮娥硕薇面带纯真的微笑，唱着欢快的情歌走到树旁。她用双手捧着一朵较大的马樱花，绯红的脸蛋凑近花朵，沉醉地闭上眼睛，似和花亲吻，又似和花窃窃私语。恍惚间，那朵洁白无瑕的白马樱花，幻化成妮娥硕薇满面笑容的脸庞。刹那间，许多蜜蜂从四面八方飞来，嗡嗡嘤嘤地绕着花朵旋舞，花朵唱着婉转动听的歌，随风轻轻晃动，似乎在应和着蜜蜂。突然，一只大马蜂耀武扬威地飞来，嗡嗡声如夏日雷鸣。刚才还沉浸在快乐中的蜜蜂，吓得挤挤挨挨地趴在地上，想飞不敢飞，抖动着翅膀瑟瑟发抖。那朵白马樱花，也倏然变了脸色，怒目瞪视着马蜂。鲁勾也弄咬着牙走到花树旁，想打死那只可恶的马蜂，可刚举手，就被黑狗的汪汪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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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勾也弄连忙站起来，只见黑狗蹦来跳去紧张的地叫着。他往羊圈上方的树林里望去，几束蓝莹莹的光正射向他。“狼！”他嘴里喊着，手里的箭“呼”的一下飞向蓝光，又“呼呼”地追了两箭，鲁勾也弄才停手观察动静。
　　“呜——”，随着一声凄厉的狼叫，蓝光消逝了。黑狗窜进树林，两个助手也被吓醒，点着火把出来。
　　鲁勾也弄发出“喔——喔——”的声音，吓唬豺狼。
　　两个助手也“喔——喔——”地喊着。
　　三串震天撼地的“喔喔”声，在洛尼白夜空飘荡，被四围连绵起伏的群山传送得很远和远。
　　鲁勾也弄带着助手，借着火把光钻进树林，找到刚才有狼的地方。“啊？”三人猛然不由而同地惊呼，他们清楚地看到，一只大公狼奄奄一息地躺在落叶上。三人同时蹲身细看，惊得助手瞠目结舌，连鲁勾也弄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鲁勾也弄射出三支箭，一只直插狼的左眼，一只穿透狼的心脏，一只射通狼的屁股。
　　“啧啧啧，阿哥真是神手！”两个助手异口同声赞叹。
　　“没什么，这肯定是一只带头狼。它蹲在前面，所以箭都射到它身上。”鲁勾也弄谦虚地道，“把狼拖回去，你俩赶快补瞌睡吧。我继续值夜！”
　　山风徐徐，树林簌簌，山脚传来隐隐约约的鸡鸣，东方有一丝儿白光，天快亮了。今晚的事，让鲁勾也弄兴奋得无法入睡，他宁愿沐浴着晨风，绕着羊群漫步。
　　吓退虎狼是常有的事，但射死狼这还是第一次，鲁勾也弄的心，激动得砰砰乱跳。春风凉凉地扑面吹来，打死狼的兴奋渐渐平息下来，梦境却一遍遍在脑海中播放。那栩栩如生的梦境，是不是一种暗示？白马樱花一样漂亮的妮娥硕薇，一定有许多爱慕者，何况她的歌声像百灵鸟一样美妙呢？如果说蜜蜂是爱慕者，那么大马蜂是不是欺行霸市的富家子弟？大马蜂的突然入侵，难道暗示着妮娥硕薇有麻烦？鲁勾也弄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担心。他想起阿匹临死前的话：“贫穷你们莫怕，勤劳才是根本；富贵你们莫贪，品行才最重要……”这些话，妮娥硕薇该还记得吧？如果阿匹还在，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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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呀，万贯家产你莫爱，富贵人家没品德；粮食满仓你莫爱，粮食主人不劳动；骑骏马的你莫爱，骏马失蹄会伤人……找个勤劳踏实的伙子，没有田地有力气，没有财产有品德，没有名声人诚心。”鲁勾也弄默默地在心底，千遍万遍地重复这些话。他多想把这些话，告诉妮娥硕薇啊！
　　不知不觉，洛尼白顶落英缤纷，布谷鸟欢快地飞回来了。听到“布谷布谷”的声音，鲁勾也弄的心里感到无比温暖。妮娥硕薇特别喜欢布谷鸟，每次听到布谷鸟叫，她都会喜笑颜开，甚至会追着布谷鸟跑很远。记得阿匹说过，妮娥硕薇小时候，一听到布谷鸟叫，梦中也会笑醒，哭着也能转笑。不知是受到妹妹的感染，还是某种机缘，渐渐的，鲁勾也弄也特别喜欢听布谷鸟叫。尤其是在山上这三年，他日盼也盼，盼望春天快到来，盼望布谷鸟叫。布谷鸟叫，妮娥硕薇就会高兴，妮娥硕薇高兴，他就高兴。如果，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布谷鸟在人间多停留一些日子。
　　特别是做了那个梦后，他更加迫切地希望布谷鸟到来。他知道，布谷鸟是从山上叫着飞下山的。他鬼使神差地认为，妮娥硕薇见到山下飞来的布谷鸟，会像见到他一样高兴。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鲁勾也弄正在放羊，突然看到一只布谷鸟在树梢头叫，他禁不住心旷神怡，轻轻走到树下，把心里的话一字不落地说出来，请求布谷鸟带去给妮娥硕薇。布谷鸟叫了一会，扇动翅膀飞下山。鲁勾也弄的心啊，快乐地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