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新开始(3)
作品名称:暗路 作者:谢川 发布时间:2013-11-14 21:05:22 字数:3743
10.
三年之后,农机厂真的不可救药地也步入了绝境,正如章工程师所预料的那样,他们的产品不仅没能打开新的销路,连原来的老顾客也与他们断了业务来往。一筹莫展的康道阳此时如坐针毡。
康道阳坐在沙发上抽闷烟。
金振海走了进来,他把一只手提包往康道阳的办公桌上一扔,说;“康道阳,厂子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现已是八月份了,今年的合同还没一点影子。我想再出去跑一趟,财务科连买车票的钱都支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康道阳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法院传票递给金振海,说:“你看吧,银行已经起诉,要求法院出面追回化工厂的那笔贷款,我们厂负连带责任,资金账户已被冻结,轿车也封存了。”
金振海将传票扔到桌子上,微微点着头说:“是不是?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样做不妥,你他妈却为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去铤而走险,拿工厂做赌注!”
康道阳避开金振海的目光,低着头说:“我是应该听你的话!可现在已经晚了。我想请你到省里去一趟,凭你和文副书记的关系,想办法从银行再搞五十万元贷款来,给我们厂周转一下,以我们的全部资产作抵押。”
金振海为难地说:“文副书记会管这档子闲事吗?他对我的印象可是很糟糕的哦,这是你知道的!”
“你毕竟还是保护过他的!我们已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把死马当作活马来医了。”康道阳从身上拿出五十元钱交给金振海做路费。
金振海接着钱,半晌说道:“事成之后给我什么样的奖励?”
康道阳拉住金振海的手,说道:“凭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有任何担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这事成与不成,我都会感谢你的!”
11.
开往省城去的普快列车像一个久病不愈的老人,走一阵停一阵。沿途上上下下的人不知道哪有这么多,列车似乎有点不堪重负。
金振海靠窗坐着,他紧闭着嘴唇,默默注视着车窗外闪过的秋天原野的景象,想着心事。
坐在金振海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捧着一份报纸,一边看,一边议论着。
“嗯,你看。海星市又出了新鲜事,成年人可以免试上大学,还半工半读。”
“海星市什么都走在全国的前面,引得各地的孔雀和乌鸦都往那里飞,据说已有几十万人涌到了海星市。”
“可不是嘛,我们单位就有好几个技术人员跑到那里去了!”
“那边就注重能力,重视文凭……”
金振海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谈论,一面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妈的,这些年真的是白白地混过去了……老婆是这么个老婆,单位是这么个单位……守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单位,整天忙上忙下地瞎折腾,也不知到底图了什么。现在眼看着厂子负债屡屡,已经没有资金周转了,自己也到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将来如何是个头呢?我虽然不是孔雀,乌鸦应该还差不多吧,怎么就活不出个人模人样来呢……金振海这样想着,心里头暗自忧伤起来。
“呃,到站了,准备下车吧!”一个小伙子提醒他的同伴。
列车到了一个小站。
金振海对面的那两个年轻人提着行李向车门走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金振海起身追上那两个年轻人:“请问,你们刚才说招成人学生的是海星市哪所大学?”
对方讶然地瞪眼望了一眼金振海,说:“您这年纪还想上大学?”说着就把一张报纸递给金振海:“你自己去看吧。”两人随着人流下车去了。
金振海拿着报纸回到座位上。
12.
省委大院坐落在关南市区中心的一条繁华商业街附近,金振海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那里。在大门口,他被持枪警卫叫住。
“同志,我是东江农机厂的,有事要见文玉涛副书记。”金振海向警卫人员递过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
警卫看了一眼金振海的证件,要他在来访人员登记表上登记,问他:“你事先预约了吗?”
“没有,我是刚下的火车。”
“请你等一下,我用电话帮你联系。”警卫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喂,我是值班室,有一位东江市来的金振海要见文副书记,让不让他进来?哦,好的!”
警卫放下电话,对金振海说:“同志,文副书记正在开会,没有时间会客,您请回吧!”
金振海执拗地要进去:“让我进去吧,我跟文书记是老熟人。”
警卫伸手拦住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金振海:“你知道我跟文书记是什么关系吗?”
警卫:“什么关系都不行,请回吧!”
金振海见警卫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才背起旅行包,瞪眼往省委大院里望了一眼,满脸不高兴地走了。
没走多远,他又折回省委大院门口,一屁股坐在大门前的马路上高声喊道:“文书记!我要见文书记!我要见文书记!”
立刻就有两名武警走上去,不由分说地拽起金振海,将他拖到路旁偏避处,训斥了一顿,令他马上离开。
13.
在两名武警的注视下,金振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闷闷不乐地离开省委大院,徒步往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望着繁忙的车辆,匆匆的人流,和街道两旁装饰得千姿百态的商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金振海独自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脸色灰暗。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从衣袋里拿出来那份单位开具的介绍信,气恼地把它撕成碎片,一扬手狠狠地向身后用力抛撒。
马上就有一位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老年人走了过来,拦住金振海。他从手里撕下一张罚款单,递到金振海的面前,说道:“同志,你违章了,罚款伍元!”
金振海莫明其妙地说:“见鬼了,我违什么章呵?”
老年人指着路面上的纸屑说:“你乱扔纸屑了,该不该罚?”
金振海狡辩道:“谁说是我扔的?我说是你扔的呢!”他说着就往前走。
老年人一把扯住金振海的衣袖,愤愤地说:“你这位同志,扔了纸屑还想抵赖?态度不好,加罚伍元。”他又撕下一张罚款单。
他们的周围已聚集了一圈围观者,有人在指指点点地指责金振海。
一名交警走了过来。
金振海心想:今天真是倒大霉了,怎么扔张破纸片也招来这么一番麻烦呢?他瞥一眼走近的交警,不想招来更大的麻烦,便很不情愿地拿出十块钱,塞到老年人手里,挤出人群,飞快地走过马路对面去了。
老年人仍不服气地冲着街道对面的金振海嚷道:“哼,还想耍赖,什么态度!这种人就得治一治!”
14.
省委副书记文玉涛家那间简朴却很宽敞的客厅内,摆着几盆高大的盆栽植物、一套旧沙发和一张柚木面板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只大玻璃水缸,几条红黑相间的金鱼在里面悠闲地游动。夕阳的光辉正从落地窗照进来,室内因而有了一种温馨宁静的氛围。
丁桂兰和大女儿文静坐在木质沙发上说着话,这位原省民政厅长虽然已经年过花甲,精神却依然矍铄,不失老干风范。她剥着一个桔子,关切地问女儿:“静儿,你好几个月没有回来看看,我和你爸还以为你是身体不舒服呢。是不是奶牛场遇到什么麻烦了?”
文静点着头:“有几头种牛病了,我几乎天天都守在牧场上,直到种牛病好为止,忙乎了好一阵子!”
丁桂兰把桔子递到女儿的手里:“我和你爸都不赞成你下海经商,以免让人家说三道四的。我看你还是把牧场转出去,依然回国土局算了!”
文静接着桔子,说:“妈,你又来了!我又不是依赖你们的关系经商,我靠自己的能力,这有什么好说的?”
“别人不会这样看,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
这时,文静的丈夫卢俊祥双手各端着一碗菜,从厨房进入饭厅,他腰上系着一条花布围兜儿,样子十分好笑。
丁桂兰对卢俊祥招着手说:“俊祥,让王姨去弄就行了,你来歇会儿吧!”
卢俊祥用围兜搓着手,笑笑:“我只是给王姨打下手,没干什么。”
文静也笑着说:“孝敬岳父丈母娘,干也是应该的!”
丁桂兰拍着文静的手臂道:“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
门外响起一阵轿车的鸣笛声,不一会儿门边响起了脚步。
文静连忙跑过去开门:“爸,您回来啦!”
文玉涛乐哈哈地走进屋子,看着文静:“嗯,好长时间不见你的踪影,我准备去刊登寻人启事了呢!”
文静搀扶着爸爸在沙发上坐下:“爸,您好吧?”
文玉涛用手捋了捋灰白的头发,看看老伴,又看看女儿:“好!你爸好着啦!”
卢俊祥走了过来,叫了声“爸”,便在沙发上坐下了。
文玉涛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对丁桂兰说:“今天听秘书说,东江市的金振海来找过我,我在开会,没有见他!”
文静吃了一惊,失声地:“金振海!他人呢?”
文玉涛:“走了!”
王姨过来招呼大家吃饭。
一家人向饭厅走去,只有文静仍坐在原处发呆。
卢俊祥返回去抚着她的肩膀,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扭头冲卢俊祥笑了笑,起身走向饭厅。
15.
入夜,卢俊祥驾车在市区街道上行驶着,文静坐在他旁边,一副沉思冥想的样子。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光不时射入车窗,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投下一些斑驳的光影。
卢俊祥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文静,你爸说的那个金振海,跟你们家好像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系,他究竟是什么人?”
文静的眉毛跳了一下,她把脸扭向一边:“噢,他是我在东江时的校友。俊祥,能不能稍微开快一点?我好困,只想睡觉。”
卢俊祥扭过头去看一眼文静,一踩油门,汽车加速向前驶去。
16.
回到家里,文静洗了个热水澡,便上床睡了。卢俊祥走进自己的小画室,站在新近创作准备送往北京参展的一幅题为《甘泉》的油画前端详了一阵子,也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看书。
这是一套在那时还不多见的,装饰得十分典雅的复式住宅。每个房间的四壁都画着以大自然为主题的不同季节、不同艺术情调的巨幅油画:客厅的墙壁上是夏日海滩的图案,正面墙上是一块巨大的玻璃镜框,里面是一幅大海日出的图画;书房里的墙壁饰以深远而辽阔的秋天的草原;卧室的墙壁则饰以生机盎然的热带原始森林的景色。这一切都是卢俊祥的手笔。
夜色深沉。文静躺在床上,辗转不宁,怎么也无法入睡。丈夫卢俊祥侧身躺在她身旁,已经睡着了。
文静轻轻坐起来,斜倚在床头靠背上。她凝视着窗外夜空的繁星,一幕幕往事自尘封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