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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洞洞(第二十四章)

作品名称:空空洞洞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11-29 22:21:54      字数:8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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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一个星期了,重庆人还没报到。
  刘琴老师千方百计找到重庆人家里的电话,那边说她一个暑假没有回去,说是到南京一个同学家玩去了。南京?重庆人班上没有南京籍的同学,同学们也反映重庆人平时好像没有南京的朋友。
  再过一周,重庆人被一男一女两个公安送到系里。两个公安都是南京市鼓楼区公安局的干部。他们在一次行动中抓获了重庆人,她正和一名中年男子在一家饭店……她的身上除一个钱包、一个化妆包和一些换洗衣服外,什么证件都没有。公安机关以卖淫为名对她进行拘留,她只说是重庆人,死活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住址。关了近一个月,她才声泪俱下地说,自己是大学生,来南京见网友的。
  系里把重庆人的事汇报到学校。学校认为重庆人给有着悠久历史和良好校风的燕州师大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决定予以除名。
  杨小笛闻讯跑到刘琴老师办公室说,学校能不能改变决定?重庆人自幼父母离异,性格孤僻,如果把她开除回去,会毁了她!
  刘琴老师说,满了十八岁,一个人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何况是大学生!还有,自己不争气不要动不动搭上父母,父母没有离异的性格孤僻的子女大有人在,违法犯罪的人一定有一对离异父母吗?不见得。小笛,在学校,你和她关系不错,好好找她谈谈,送她走。她年轻,只要不自暴自弃,还会有很好的前途。
  重庆人没去上课了,这几天一直呆在寝室,看上去比较平静,经常对室友们笑一笑。苦了室友们,都不知道怎样安慰她。重庆人坚决不说话,也不轻易走出寝室,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她仍然睡在杨小笛的下铺。
  那天,杨小笛吃完早餐,回到寝室,而不是像惯常那样急匆匆往教室去。她要找重庆人谈谈。这是刘琴老师交给的任务,更是她内心对自己的要求。虽然她知道,这次谈话的难度会相当大。
  她特意买了包子和稀饭上去,重庆人还蒙在床上。
  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起来吃饭,我带上来的,怕凉了。”杨小笛在纹帐外面说。
  里面没有动静,连重庆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恨我是吗?”
  “请你走开!”重庆人终于开口了,像一声闷雷。
  “我们谈谈。”
  “你走开,我不要跟任何人谈!”重庆人猛地掀开帐子,对着杨小笛咆哮。
  杨小笛搬过来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冷静,仿若秋天的晨露自然生发在叶间枝上。她以一种真诚的眼神和重庆人对视,对面喷射过来的怒火烤炙着杨小笛的脸,但无法改变她面庞上平静的颜色。须臾,仿佛那股怒火被这颜色渐渐蚕食,势头减弱了很多;顷刻,就只有零星火花跃动着。那火花闪了几下,竟化作成群的泪花在重庆人眼眶里飞舞。
  重庆人嚎啕大哭,扑到杨小笛怀里。
  杨小笛的泪花也被煽动着,但她一只手搂住重庆人,另只手擦了一把眼睛,把自己刚刚软化的心情好好整固一下。
  重庆人哭了半个多小时,杨小笛一个字没说,过一会拿卫生纸打扫打扫重庆人糟糕的情绪,直到她基本停息。杨小笛便把刘琴老师说的那段话,用自己的方式,一字一句、清晰地印到重庆人脑子里。
  重庆人回去了。
  杨小笛要送她到火车站,她不允。行李袋里放着杨小笛送给她的一本书,美国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的《我的自传》,杨小笛专门到书店买的,进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她在图书馆借阅过,觉得是非常好的一本书。重庆人坐在火车上,火车将开未开,她的心亦欲走还留,处在一种被撕裂的痛苦之中,随手翻开《我的自传》,正好看到一段:
  你一生都在这样等待,在镇静的绝望中,在阴郁克制的绝望中等待。你从未发
  出人类胸膛惯于发出的悲号。你已木然痴呆,于是,人们就说,你已变成石头,这
  样来表达你心灵的不屈不挠、坚如磐石……
  读完这一段,重庆人轻轻闭上眼睛,缝和处落下一串泪珠。
  “哐啷”,火车启动,窗外无人,景色模糊,渐次清晰,复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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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人走后,杨小笛很落寞。她常常独自坐在窗前,呆望着窗外绿波荡漾的西湖;就像在来燕州的火车上她看着窗外一样,只不过火车上窗外的风景变化万千,而公寓里的窗外,像一名安安静静的处子。北方的沙尘暴一年比一年疯狂,但西湖依旧是西湖。沙尘暴的淫威之后,她总是率先呈现出自己清净明澈的面容。还有湖四周的草地,那一片片断断续续看上去十分脆弱的绿色(它的绿和湖水的绿不一样,没有那么温润;和化学颜料的绿更不一样,没有那么生硬;这种绿有生命的气息,有天空的气质,故以草的名字命名,叫草绿色),却总能在黄沙的围剿中挣出一抹淡淡的、历尽沧桑的微笑。在北方的大地上,人类依凭自己心灵营造出的这一方小小的南方景致,缓解着风沙肆虐的痛楚和因干燥带来的烦闷。
  周日,杨小笛要夏克斯一起出去,在学校里快要憋死了。夏克斯同意。他们一早过河去了繁华的市区,到处是高楼和立交桥,到处是人和汽车,到处都是喧嚣和灰尘。杨小笛在城里长大的,这些事物她司空见惯,有一种亲切感。夏克斯显然不太习惯,他是陪杨小笛出来的,他把上街当作一项任务来完成。
  我们去哪里?夏克斯问。
  你看,这么多人,都是这样走,我们走走就是。
  人家有目的地,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目的地?不是从家里出来,就是从外面回到家里去,哪里才是目的地,外面还是家?漫无目的难道不是一种目的吗?
  你语无伦次呀,小姐。
  好吧,那我简单地说,前面那一步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夏克斯摇摇头,说,走吧,走吧,今天反正交给你了。
  他们走到解放路立交桥下,看见桥身贴满各色纸张,招聘员工、寻人启事、兑换外币、疏通下水道、搬家公司……他们发现,最多的是治疗性病的广告,大红大黑,触目惊心。有的广告纸质很差,贴得斜七歪八,或者卷起一角,病态得很。他们远远地,怀着好奇的心情观摩着。忽然,杨小笛跑上去,夏克斯赶忙跟着,问,怎么了?杨小笛指着几张大纸中间的一张小纸条说,你看。
  夏克斯凑近,上面写着:
  佳华旅社招收年轻英俊男士,月薪上万元,有意者请打手机:130xxxxxxxx
  杨小笛问,这是什么意思?
  夏克斯说,你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要装什么呀,我肯定这是个骗局,哪里月薪这么高!
  有啊,不过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这些男的招了去,是要从富婆腰包里掏钱。他们叫——鸭。
  难怪。偷偷摸摸打广告,见不得人!
  他们又从大片张牙舞爪的广告堆中找出了好几张一模一样的小纸条,写着同样恶心的、召唤天赋青春与美貌的男子出卖肉体和灵魂的句子。
  不知怎么,从这个小广告把话题自然转到重庆人身上。夏克斯对重庆人的幼稚感到好笑,说那是“送肉上砧板”。杨小笛就把重庆人如何喜欢上她,如何进了网吧,如何与网友聊天,一一对夏克斯说了。夏克斯听得目瞪口呆。杨小笛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能说谁幼稚,谁聪明,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旁观者永远是旁观者。
  你说起来总是一套一套,很有水平,可也常常做些傻事。
  谁有本事说他从不做傻事?何况,在别人看来是做傻事,未见得一定是傻事。
  你就是个傻姑娘。
  是呀,所以被你骗了!打你这个骗子!
  杨小笛举手朝夏克斯打去,夏克斯一个闪身,杨小笛一掌扑在空中,引起空气的剧烈动荡,立刻有几个小青年朝这边望过来。夏克斯说,别闹了,人家以为我们在吵架。
  来到一家商场,杨小笛想进去看看,夏克斯不想,说,你进去,我在门口等你。杨小笛说,这算哪门子事,陪我。夏克斯问,小姐,你要买什么,买了就出来吧。杨小笛说,求求你,我们逛逛,反正还早。夏克斯说,那你逛,我回去了,正好这里有一路车直达我们学校。
  他头也不回朝公共汽车站走去。杨小笛怔怔地站在商场门口。他们在一起,两个人极力避免吵架,可往往都以吵架而告终。好在看到旁边的情侣们大多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杨小笛索然无趣,她没有走进商场门口,而是转身跟在夏克斯后面,小跑着上了刚开过来的一辆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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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星期四,杨小笛班上的同学会不约而同地早早起床,匆匆到食堂买了早点,一边啃着一边急急往教室里赶。这学期新开了一门课,实验心理学。上课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汤姓年轻教授、博士,是系里刚刚引进的人才,据说曾到美国镀过金,镀的是纯金还是包金,或者别的什么金,一时不甚清楚。但他讲课的确不同凡响,声音中气十足,抑扬顿挫,时常冷不丁吐出一个英文术语,唬得下面同学们一楞一楞。他还有一个特点,对中国的东西都看不习惯,动辄“我在美国的时候”“美国人是这样看的”,好像他那两片厚嘴唇是盗版的美利坚合众国百科全书。
  被一些老教授们整得死气沉沉的大学课堂,因为汤教授的到来而焕发出难得一见的神采。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在这一时刻都勤勉而虔诚地坐在课堂,倾听从这位中国年轻教授嘴里发出的“来自美国的声音”。杨小笛也不例外,她虽然不喜欢汤教授的话语方式,但对他的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还是表示出由衷钦佩。听那些腐朽的东西还不如听洋泾滨,好多同学都是奔着新鲜感来的,有的同学若若欲试,准备考他的研究生。
  这一向,杨小笛下了晚自习,发觉刘琴老师的办公室总是亮着灯。灯光忙碌地照射着,窗户像拦河大堤一样,拦蓄着试图汹涌而出的光芒。
  刘琴老师在忙啥?
  一天晚上,杨小笛叩开刘琴老师办公室的门。刘琴老师的头埋在一堆书里,杨小笛走到桌子边上了,她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杨小笛心里一凛,刘琴老师真是很漂亮的,刚才那一笑摄死人,极自然、极成熟又富女人味。我怎么也学不出,那只能是东施效颦。但刘琴老师漂亮的笑周围分明被一群“纹虫”啃啮着,隐隐显出一种空洞来。
  刘琴老师,在看书啊?
  小笛。是的,看赫尔巴特的《普通教育学》。
  这么高深的大部头,你也看得进去,真是佩服。
  好几年前翻过,没看得进去,现在看觉得很有意思,人家才是真正的教育家,多有底蕴多有见解。不像我们现在的教育家,东拼西凑几本教材就是了。不过,这样的话不应该说给你听,你还是学生。
  你这么说我好高兴,说明老师把我当朋友看。
  师生也应该像姐妹一样。小笛,真羡慕你们年轻,你以后会大有作为。
  我看到一篇文章说,年轻是最靠不住的一种优势。老师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能做到老师这个样子,就是我的造化了。何况,老师现在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不能说老呵!
  你嘴好甜,看不出。人长得这么甜,还能来一口甜言蜜语,典型一枚糖衣炮弹!
  我可不敢向老师发射喔。老师,你要注意休息,你显得有些疲惫。
  是的,暑假带狗狗下乡,一路颠簸,没恢复过来。哦,重庆人怎么样,给你写信了吗?
  没有。我去网上查询过她的消息,一无所获。
  她其实很聪明,但愿她能善待自己。
  我代她谢谢老师。我会继续打听。
  你没和夏克斯在一起?
  我们吵了。
  吵吵没事,能发现问题就好。我和谭瑟谈恋爱那阵,三天两头打嘴仗,谁也不放让。哎,现在老夫老妻,没劲吵了。想想,还是那时候好玩。
  你们夫妻恩爱,同学们有口皆碑,都说是经典的才子佳人配对。
  刘琴老师轻叹道,都是表面现象。你们这做梦的年纪,哪看得那么清,好好做自己的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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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人突然现身公寓,说她老公许总请姐妹们到著名的“魅力四射夜总会”听歌。呜啦,寝室里一片欢腾!
  分两辆的士,坐了十来分钟,进入闹市。“魅力四射”所在的东风路是燕州市的娱乐场所密集区,据说,可与北京的三里屯媲美。
  一位站在门口、身着大红旗袍的女子把这一行人往座位上领。前面是气宇轩昂的许总,西装革履,腆着肚子,咧着嘴四处打招呼,像一只咬到虫子的青蛙。后面一队淡扫蛾眉的靓女,马上把夜总会里的视线光线射线统统吸引过来。
  杨小笛在桔洲到过一些娱乐场所,两相比较,环境布置上差不多,以光怪陆离为旨归;不同的是气氛,在桔洲去歌厅的人都是冲着听歌看节目去的,所以注意力都在节目上,大家一齐起哄一齐喝彩一齐喝倒彩,分贝要高得多,人们藉此释放内心的压抑和兴奋。而燕州到歌厅的客人,大多是来谈生意或者别的事情,他们听歌之意不在歌,而在生意之间也。所以,他们喝彩起哄很有节制,连大家起吆喝都噎着半口气不出来,没劲。杨小笛在座位上喊了两句,周围好几桌人都掉转目光望着她,很稀奇似的。她不做声了,一个劲喝闷酒,和同学们把酒杯碰得当当响。
  杨小笛、内蒙人都醉了。许总在夜总会附近的燕山宾馆开了两间房,这伙姐妹晚上索性睡在宾馆,福建人、内蒙人逃课是常事,杨小笛逃得少,这回她身不由己。
  去夜总会这事成了杨小笛寝室的一个兴奋点,好几天大家还沉浸在那次疯闹的气氛中,意犹未尽。不久后的一个晚上,许总意外地打了个电话找杨小笛,正好杨小笛在。他说,他们公司准备在10月8日开一个大型的新闻发布会,想请杨小笛去当礼仪小姐。杨小笛说,行,姐妹们都去。许总说,只缺一个人,其他的都由公司里面的小姐担当,就缺一个特别有气质的,希望杨小笛能够帮忙,他会给500元薄酬。杨小笛说,我考虑考虑。许总说,明天我再打你电话。
  杨小笛把这件事跟室友们讲了,大家都觉得可以去。不就当礼仪小姐嘛,又不是做三陪,500元大家正好可以好好吃喝玩乐一顿。
  一致同意,去!
  第二天晚上,杨小笛在电话里答应了许总。她想找福建人了解一下情况,拨福建人留下的小灵通号码,老是“不在服务范围内”,便作罢。
  国庆节,杨小笛、宝庆男孩,还有好几个潇湘老乡聚会。席间,杨小笛跟宝庆男孩说了去做礼仪小姐的事。宝庆男孩惊问,你为什么答应去?缺钱花还是缺经历?杨小笛说,我都不缺,有点好奇。宝庆男孩脸有愠色地说,你呀,八成是跟那个夏克斯吵架了,出去寻开心!
  杨小笛心里一紧,这小子好毒,五脏六腑都被他看穿。杨小笛被宝庆男孩说得不吱声了,她举起酒杯。宝庆男孩一把夺过去,仰头一饮而尽,说,你的脸红了,再红就不好看了。
  杨小笛眼睛眨巴着,竟泌出一线泪水,她赶忙钻到桌子底下,用餐巾纸一抹,便把那内心里激烈的动荡遮掩过去。宝庆男孩在大口吃肉,望都没望她。
  散场,宝庆男孩猛地对她说,小心点。便侠士般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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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杨小笛遵嘱比新闻发布会提前半小时到达许总的公司。许总在门口接着她,然后把她交给一位中年女士。女士领她到更衣室,递上一套鲜艳的大红旗袍,还有绶带。
  杨小笛换上旗袍,在镜子前款款摆弄,觉得自己蛮像那么回事,白皮肤配上红旗袍,她的五官、身材立马变成一片锦绣河山,举手投足都投射出非凡光彩。当她走出更衣室时,在外面沙发上等她的许总说了四个字:妙不可言。
  交代她的任务是站在门口,接受来宾的第一道检阅。10点钟才开始的新闻发布会,让杨小笛8点半就要站在那里,她不太理解,又不便问。也许,这是一种服务意识。
  杨小笛尽量以职业的笑容来迎接宾客,刚开始比较自然、流利,一个多小时后,她觉得腰酸、脚麻、手僵,脸上的笑容更像是一团被小孩子玩熟的泥巴,要不硬得捏不成形;要不软得一笑起来连脸上都挂不住。她想歇会儿,找个人换换,但看不到许总,他肯定忙乎别的事情去了。转念再想,还得挺住,人家那么看重我,可不能轻易脱逃,让他们笑话。于是,精神又抖擞了些。
  10点过8分,新闻发布会开始。
  许总过来要杨小笛到会场去,安排她新任务——站在主席台后面,当司仪请到某位领导或嘉宾说话,她要第一时间把话筒递给嘉宾,自己站在嘉宾旁边,一直等他把话讲完。杨小笛想不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她觉得自己站在人家旁边别扭且不说,弄得嘉宾也一个个语无伦次的,并未给新闻发布会起到积极作用。她心里有些惭愧,心想,待会儿我不要那么多酬金,因为没付出那么多劳动。
  但许总认为杨小笛的工作完成得相当出色,他圆圆脸庞上那溢彩流光的笑仿佛一块大奖牌,不停地往杨小笛胸前挂。杨小笛看到许总高兴,心里欣慰很多。所以,当许总请她留下来吃饭时,她没有作过多推辞。
  餐桌上少不了酒,不然不叫“酒席”。
  许总在酒席上大夸杨小笛的酒量,说得那些食客纷纷举杯,杨小笛哪里挡得住这等架势,喝了十来杯觉得胸膛像开了暖灶一样。她的耳边忽然响起宝庆男孩的声音,小心点。看着周围那群男人一个个眉飞色舞、油光发亮,全成了荤段子批发商,她顾不上自己的风致,颓然瘫坐,花容失色,显得不胜酒力。最后两杯酒几乎是别人掰开她的嘴灌进去的。
  她被两位小姐扶到客房的床上。她的头脑很清晰,只是应酬让她感到极度疲乏,躲开喧嚣,躺下来真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这种清醒及时武装了杨小笛,使得随后破门而入、醉得满口污言秽语的许总没有讨到半点便宜。杨小笛猛地踹了许总肥碌碌的肚子一脚,夺门而出。一直冲进学校的寝室里,她才记得许总承诺的500元酬金,都丢到脑壳后面去了。
  杨小笛把许总的恶劣行径讲述给室友们,惹得群情激愤。她们说要赶快把福建人找回来,让她离开道貌岸然的许总。许总是个大骗子!
  第二天,许总托人送来一个红包。杨小笛拆开一看,里面是崭新的500元人民币。杨小笛当着来人的面把钱甩到地上。内蒙人连忙捡起来,嚷着,你好傻冒,那人坏,你干嘛怪钱,钱可是好东西,是你的劳动所得,走,晚上吃馆子去!
  晚上,杨小笛带着室友们正准备出去,福建人跑进来。她恼羞成怒地吼道:“杨小笛,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勾引我的男人!”她双手像鹰爪一样挥着,直取杨小笛面门。内蒙人死命扛住福建人,她那么大的身躯竟被瘦小的福建人顶退两步,但最后还是内蒙人扛住了。内蒙人说,谁抢你男人?人家小笛差点被他害了!
  福建人说,你们听她的,那里的人都说是她抢了老许,呜呜呜,就是她。
  内蒙人说,我们当然听小笛的,你凭什么听那些人的?你亲眼看见小笛做什么啦?你被一个坏男人迷了心窍,还不醒醒?你那老许,是一头色狼!
  好,你们合伙欺负我,不理你们啦!
  福建人走了。但那股怒气还留在寝室里,余音绕梁。
  大家吃馆子的兴趣被一扫而光。
  杨小笛说:“我们打牌。”没几个人响应。内蒙人说:“不能让她这么一闹就把我们的兴致全折腾完了,我们找家网吧冲浪去!”大家说好。
  自从重庆人离校后,杨小笛再没有去过网吧。她说要去就不去“聊哉”,有人提议去“一千一百零一夜”,那里宽敞,环境好,隔“聊哉”不远,据说这个名字是燕州市网吧中最长、最有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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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新闻发布会的“惊魂”,杨小笛的情绪像刚落过一块石头的池塘,水面虽然平静下来,但那块石头依旧沉在塘底。
  中秋节,她照例收到钟一弦从北京发来的贺卡。每到年节假日,钟诗人都会做点这样的事。这贺卡像一根细细的绳子,连系着他们的友情。刚开始那会,贺卡上总有一首诗人的精短杰作,杨小笛喜欢,但夏克斯很讨厌钟诗人这种作派,他狠狠地从牙缝里抠出一个字,酸!他还说,诗人除了有点罗曼蒂克外,一无是处,而罗曼蒂克又是诗人最坏的毛病。他信口就把徐志摩拈出来,“诗写得不怎么地,爱了这个爱那个,爱得死去活来,这不,机毁人亡,都是浪漫惹的祸……”批判的时候夏克斯出口率最高,常常一发不可收。偏偏徐志摩是杨小笛心目中最好的诗人。杨小笛愤怒地瞪着夏克斯,好像要吃掉她似的,夏克斯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把话头使劲往喉咙里摁。
  最近几回,贺卡来了,但诗没了,卡上的文字也越来越少,好比一杯开水,热气渐渐散了,水温渐渐低了。和夏克斯闹别扭,钟诗人的贺卡上又没有诗,这使杨小笛感到双重的失望。
  那天晚上睡着,杨小笛做了一个怪梦。她清晰地看见自己和钟一弦不知在一个什么地方,不像是寝室,不像是教室,有点像实验室,里面仿佛有些仪器。除了仪器只有他们两个。他们躺在一张沙发上,好大好大的沙发,但是很旧,弹性不太好。他们并排躺着,先是说话,聊得很开心。不知怎么着,钟一弦翻过身来,压在杨小笛身上,钟一弦的嘴唇也压在杨小笛嘴唇上。
  杨小笛喘不过气来,她的胸脯急剧起伏。很快,她的衣服被剥得干干净净,不,她和钟一弦身上的衣服都自动消失了,像一片片云彩,消失在蓝天里。
  不自觉地伸手去拥抱钟一弦的身体,然而,那不是一个实体。她再次伸出手去,仍然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她于是醒来,瘫软在床上,不想动弹,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双手搁置在自己的私秘处。一阵发自身体最敏感处的悸动猛然贯穿她的全身,她兴奋得几乎要从床上抬起来。整整持续了一两分钟。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
  杨小笛很早起来,到操场上跑步。
  她跑得比平时快,她的脚步带起一阵阵风,她希望这阵阵风能吹跑昨晚梦的痕迹。那是一个令人羞涩的梦。她想,一个人再光明磊落,总是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她不解那个梦是怎么来的,虽然她很喜欢钟一弦,但未见得能到这种地步,否则当初她就不会选择夏克斯了。可昨晚的梦是多么真切啊,它让你不得不接受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你只能悄悄揣着,即使它发霉、变质,也不能把它们放到阳光底下摊开、晾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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