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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洞洞(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空空洞洞      作者:吴昕孺      发布时间:2013-11-26 22:43:39      字数:5264

  59
  
画展在美术系教学大楼的二楼展厅。大多是美术系老师的作品,还有一些历届学生留校的作品。油画居多。钟一弦和杨小笛一张张看过去。
  在一张色调阴郁的大幅油画前,杨小笛凝神驻足,画面上一个刚劲的古希腊男子,回头凄怨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几个小鬼掳去。女人使劲伸出双手,但永远够不着她的丈夫。女人脚上还绕着一条毒蛇。钟一弦指着画,缓慢而清晰地说:
  “这幅画讲的是一则古希腊神话,这是欧律狄刻,这是俄尔甫斯。欧律狄克是俄尔甫斯的妻子,婚后不久,她被毒蛇咬死。俄尔甫斯悲痛至极,他想方设法来到阴间探视妻子。冥王哈德斯被俄尔甫斯的赤诚所感动,破例允许他把妻子带到人间去,但有一个条件,一直到离开阴间以前都不能回头。俄尔甫斯在最后一刻未能信守诺言,好奇心驱使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妻子立刻被带回阴间。”
  “俄尔甫斯为什么要回头看那一眼呢?他花那么大力气找回他妻子,到关键时候却被自己的好奇心毁了这一切。”
  “是啊。西方人认为,人生来就有罪,由原罪到赎罪是人生的根本途径,再没别的路可走。所以,命中注定有俄尔甫斯那一回头,他注定无法找回他的妻子。换句话说,冥王已经知道他会要回头望那一眼才允准他带着妻子走,其实他的妻子是不可能走出阴间的。”
  “多么可怕呀!”
  “这是西方文化。要是在我们中国神话里,鬼不仅可以到人间来和人通婚,还可以生下一窝白胖小子。聊斋里到处都是这些故事,同样有味。”
  继续往前面看。到了一幅明媚的画前,杨小笛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在这幅画中,太阳变成了一架辇车,由一位王子般的神驾着,追赶一位姑娘,那姑娘衣衫不整,惊慌的眼神里露出乞求和绝望的气息。她旁边是一棵小小的桂树,瘦弱的枝杆仿佛置身于风暴之中。
  杨小笛问,这也有一个故事吧?
  钟一弦说,是的。
  “这是太阳神阿波罗。这个不幸的希腊姑娘,叫达佛涅。阿波罗看上了达佛涅,可达佛涅不同意,跑了,于是阿波罗驾车追赶,紧追不舍。达佛涅哪里跑得过太阳神阿波罗,无奈之下,她只好变成一棵桂树。”
  “为什么——太阳神看上了她,她还不同意呢?按理,神看上一个凡间女子,应该是她的福份才对。”
  “这是我们俗世的看法。在他们看来,爱情没有凡间,爱情本就是神圣的。阿波罗的确英俊可爱,但不是所有女子都会爱上她。阿波罗对女人并不新鲜,但达佛涅对于他,却永远不可企及。这就是爱情。”
  边看边聊,杨小笛兴致盎然,她从来没有一次听说过这么多故事,而且是遥远的故事,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这些故事都像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不可思议的是,她听起来感到新鲜却不陌生,它们仿佛一直沉积于她的内心深处,在钟一弦诗人点拨下,她一一看到自己内心的图画。
  然而,这些感动没有马上进入杨小笛的意识层面,新鲜感妨碍了她。杨小笛错过一次明白自己内心需要的绝好机会,看完画她长叹一声,我不懂得的东西太多了!
  钟一弦说,没有人能懂得比自己更多的东西,“自我”是最丰富的宝藏。世界不可穷尽,人们知道的都只是沧海一粟。
  你真是诗人,懂得这么多。
  其实我和你一样,懂得少,经常很迷茫。
  迷茫时干什么呢?
  写诗。呵呵,不讲了,我们找家馆子吃饭去。
  乘公交车回到燕园,没有进去,就在外面找家小餐馆落座。钟一弦说,用我的稿费给你请餐客,同意吗?
  好哇。这才叫吃得有意义。
  哎,我担心你是达佛涅啊。
  达佛涅?那你该不会驾车追我吧?
  不会的,我没有车,追不上。
  追不上就不追了呀?
  追了你没看见呵,你只看到驾车的追逐者,看不见跑步的追逐者呵。
  胡说,哪个驾车的追我啦?
  胡说,胡说,罚一瓶啤酒。你也来吧。
  啤酒是男人喝的,我不来。这里的茶有一股清香,我喝茶。
  好,我还是要喝点酒,喝点酒跑得快,追起你来胆子大一点。
  不怕追不上吗?
  追不上我就自己变成一棵桂树算了,让你变太可惜。
  为什么?
  你变,中国就少了一个美女,一弦有罪呀!
  那你变,中国少了一位诗人,小笛不是更加有罪?
  上菜了。热气腾腾,不断在钟一弦和杨小笛之间划着界限,不断迷蒙着两个人的双眼,不断张牙舞爪岔开两个人的话题,不断冲淡餐桌上尴尬的气氛。几个大小不等的盘子在一张方形餐桌上,拼成一个不规则的、凌乱的阵形,宛如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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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笛此后几天一直五心不定,六神无主,她试图尽量放松自己,不去惹这些烦恼,但她在烦恼面前,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好比走进一座谜宫,不是她找不到出口,而是出口找不到她。她想,一定要在夏克斯实习回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那天晚上,碰巧重庆人参加老乡聚会去了,杨小笛一个人来到教室。开学初没有考试压力,加上校园活动频繁,教室里自习的人不多。杨小笛看见宝庆男孩坐在后面,正好把那事跟他讲了,便走过去。
  宝庆男孩看见她,先打招呼,嗨,你好,这一向怎么样?
  杨小笛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轻轻地说,好了,真神。
  给钱!宝庆男孩伸出手来。
  杨小笛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你就是这些地方可爱,难怪局长千金那么喜欢你。钱不急。看什么书?
  宝庆男孩把书面抬起给她看。杨小笛“哇”一声,《厚黑学》!
  你看这种书?
  看不得?要学会以黑制黑。你这几天心神不宁,我还以为药没效呢。我比你还紧张。
  哪个告诉你我心神不宁?
  我要人告诉吗?那《厚黑学》不白学了。嘻嘻,不呢,我们是老乡,老乡心心相通,懂吗?
  不开玩笑,我现在好烦。喂,我考你一道题,你做不做?
  你说。
  在你面前放着两个苹果,一个外表新鲜光亮,但不见得好吃;另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却味道不错,你会要哪一个?
  宝庆男孩合上书,眯着眼说,如果用《厚黑学》的原理,最好是——通吃。
  杨小笛眼一瞪,我生气了,要你不开玩笑嘛!
  好好,我不开玩笑,谁愿得罪美人。恕我直言,你这个问题很低级,外表新鲜光亮的怎见得就不好吃呢?其貌不扬的就一定味道不错吗?如果别人尝过,那别人尝的那个和你要的这个一定会是一样吗?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呢,何况是人,不,不,何况是苹果。
  你讲得太深奥了。
  一点不深奥。就是不要想当然。如果能买个既外表新鲜光亮又好吃的,岂不更好?拣其貌不扬的挑,万一味道也不好,岂不更糟?
  你好危险,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危险的不是我,是你。杨小笛,你听说过没有,一棵长得挺拔漂亮的树,早晚要受刀斧之苦,只有像我这样歪牙扭八、不成材的树,才能颐养天年。你信不信?
  还不是红颜薄命的老套路,才不信!
  杨小笛嘴上这么说,身上却冒出一片汗来。她岔开话题,她在本来可以和宝庆男孩真正交流思想之际,倏忽一个转弯,到了另一条路上。
  你讲起话来一套一套,肯定文章写得不错。干吗不加入文学社?
  不瞒你说,我读中学时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县里的作文比赛。但文学社千万不能加入……
  为什么?
  我没加入文学社,人家会说我的文章好,因为我连文学社的都不是;我要是加入了文学社,人家就会对我的文章吹毛求疵,说,瞧,还加入了文学社,写这么臭的文章!
  杨小笛扪着嘴巴大笑起来,你呀,我拿你没办法,走啦。
  
61
  
4月19日到了。
  杨小笛早早起床,到运动场跑了几个圈回来,天刚刚擦亮。重庆人在帐子里嘟咙道,平日这时候才出去,今儿个就回来了,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杨小笛低声说,看错时间了。重庆人一个人在被子里拿不定主意,今天是去跑步呢,还是不去跑步?好像跑和不跑都是令人难受的事情。杨小笛不忍心让她折磨自己,说,我今天多跑了两个圈,算代你跑的,你老人家安心睡觉好啦。重庆人一听,“呜啦”一声把一寝室全给搅醒了。福建人和内蒙人为了跑步,昨天特意到超市买了一套崭新的运动衣裤,她们不想把亮相的计划推迟一天,因此兢兢业业地爬将起来。
  杨小笛在床上泡了一会,才像举行升旗仪式一样把自己再次竖起来。天已全亮。杨小笛从枕边掏出镜子,照着自己惺松的面容,用手拢拢头发;然后,抛开镜子,仿佛流泉般“哗”地下了床。等重庆人揭开帐子,看见杨小笛上穿白色羊毛高领衫,配以红色胸针,下着羊毛长袜、呢绒短裙,外加一件竖领青色风衣,轻挽云髻,淡扫蛾眉,真个是仪态万方。重庆人嘴巴张得老大:“哇,好一个盛装的古典美人!”
  装着夏克斯那行人的大客车直到下午五点多才进校门,而且是直接把他们送到寝室。在系里苦等的杨小笛没有看到夏克斯。夏克斯由于劳累晚上在寝室蒙头大睡,第二天上午才打开系办公室的门。
  夏克斯在办公室里坐了不到十分钟,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他没有反应过来,说一句“请进”什么的,门就被一阵风卷开了。夏克斯看到那些风像小人国里的小人一样调皮地在一件青色风衣上开着联欢会,风衣顶部盛开着北方难得一见的人面桃花。这也许是春天到来的惟一征兆。这几天气温的确回暖了。
  小笛!
  你回来啦。
  嗯,昨天回的。累得要趴下了。
  今晚我为你洗尘,不走远,到实验餐厅,赏脸不?
  好。
  我上课去,你在办公室等我。
  实验餐厅是蹲踞在黄昏阴影里的一头巨兽。它张开大口,吞吐着兴奋的人群。夏克斯和杨小笛并肩走进去,在靠墙边一张长方形小方桌旁面对面坐下来。杨小笛点了一个德州扒鸡,一个溜窝苣尖;夏克斯点了一个蒜苗炒肉之后,说,可以了,点多了浪费。他们一边等菜,一边聊天,主要是听夏克斯谈实习期间的诸多趣事。
  趣事差不多谈完了,杨小笛突然发问:“有件事我忘记了,我刚进校时看见你在玩命复习,说是考研,怎么没考了呢?”
  “你还不知道?系里已经保送我,专业是教育学。”
  “恭喜你。”
  “我作过思想斗争,我的目标本来是北大,这几年一直在努力,所以刚开始不想保送。后来一想,北大录取得少,竞争激烈,万一没考上,岂不连保送都没了。干脆一了百了,捡个便宜吧。”
  “都是研究生,北大的和燕州师大的,还不是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
  “你已经熟悉这里了,会如鱼得水的。我想,我们以后做个朋友,好吗?”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啊。”
  “你装蒜,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哦,小笛,我可是乡下长大的。”
  “这重要吗?和北京、燕州比,桔洲也算是乡下。”
  “那我把自己拜托给你了。请多关照。”
  夏克斯火辣辣地盯着杨小笛,杨小笛被迫低下头,在低头的一刹那,她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一根绿色的蒜苗趁机滑出她的嘴角,在青色风衣上蹦几下,滚到地上去了。
  接下来时间里,他们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吃菜,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几个菜盘子三下两下被吃得光光的。这对爱情刚刚萌芽的情侣相视而笑。一忽儿,杨小笛和夏克斯的内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的思想感情在强烈的震动中略微偏离原来的轨迹,而有渐渐合龙之势。这是一个浩大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也有可能注定完不成,但一旦动工,就会留下永久的痕迹——一栋令人骄傲的挺拔建筑,或者一片凄凉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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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笛在实验餐厅和夏克斯握别后,由于心情激动没有再去教室,而是直接回到寝室。她开始以为寝室里没人,揿开灯,才发现重庆人伏在桌子上,显然大哭过一场。本来已经平息,看见杨小笛进来,哭声再起。无论杨小笛如何问她,她不吱声,只是哭着,声音忽而低下去,忽而高上来,有时全身都在抽动。
  杨小笛耐心坐到重庆人身边。良久,哭泣基本停止。杨小笛复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重庆人抬起头,幽怨地看着她,说,就是你!我们拉了钩的,你答应我大学期间不谈恋爱,才十来天,你就反悔!
  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瞧你和夏克斯在实验餐厅那神态,瞒谁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你看到我们了?
  我到处找你一起吃晚饭,原来,你背信弃义!
  小姐,你言重了吧?拉钩,那小孩子的游戏,不能当真。
  可我是当真的!
  好啦,好啦,好姐姐,你饶了我。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你真的恋爱了?
  是的。
  天啦。
  重庆人呜呜地嚎哭起来。杨小笛实在没办法,只好不停地道歉。好姐姐,是我错了,是我背信弃义,我对不起重庆人,对不起内蒙人,对不起福建人,对不起燕州师范大学,对不起全中国人民。可是,我已经错过了呀,我有什么办法?我哪里知道是对是错?不就是谈恋爱吗,有什么了不起!恋了还可以失恋呢,失了还可以再恋呢。你还哭呵,那我们一起哭。呜,呜,呜——
  杨小笛真的哭起来,一直到重庆人不哭了,她还没能刹得住,那既算不得喜悦,也谈不上悲伤,纯粹是一种惯性了。
  杨小笛和夏克斯谈恋爱的消息像北风吹遍教育系,吹遍燕州师大校园。一些男生在桐萌里的张贴栏内贴上各种条子,题目都吓得死人,如《为夏克斯敲响丧钟》《鲜花插在牛粪上——哀悼一个尤物的爱情》《一个美人躺下来,千万个夏克斯扑上去》《杨美人白鹤亮翅,夏小子星星点灯》《一个痴傻男生的自杀宣言》等等。那天,重庆人和内蒙人硬是拖着杨小笛去看,内蒙人看得哈哈大笑,重庆人泪眼婆娑,杨小笛却哭笑不得。
  过了一阵,流言和传单渐渐平息。杨小笛和夏克斯才由有节制的偷偷幽会,变为放心地成双成对出入教室、食堂,开始有人恭维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之类。人们无法接受的事实统统由时间来解决,时间解决之后就取一个名字,叫做“既成事实”。杨小笛和夏克斯谈恋爱的“既成事实”,让校园岑寂下来,也让杨小笛和夏克斯进入一种新的有序的生活。
夏克斯朴实的生活方式和聪明的处世方式,以“爱情天使”的模样,愉悦着杨小笛跳跃的心灵。虽然夏克斯讲不出钟一弦那么多古希腊故事,但他不是一个纯内向的人,他喜欢讲他的家乡,徽州的民情和风光;虽然有时颇为武断,但他充满自信,总能给杨小笛以感染与力量;虽然性格偏于细腻小气,但他对事物的精确算度令杨小笛敬佩不已。她感到轻松,感到踏实,感到生命里流淌着一种鲜活向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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