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主体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陈志接到传票的第二天下午，黄镇长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大姨子坐在沙发上和自己那黄脸的老婆诉说着什么，手里拿着手绢不停地擦着眼泪。一见到黄镇长进门来，大姨子跌忙站了起来。
　　“他大姨来了，坐吧。”黄镇长一边换鞋脱外套一边打着招呼。
　　“你回来的正好，”黄脸婆说，“他大姨正找你有事呢，我做饭去。”又回头说，“大姐，不要急着走，一块吃饭。”
　　黄镇长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大姨子把身子扭向黄镇长说：“他小姨夫，我这次来是向你要个法子，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说着眼泪又刷地下来了。
　　“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两口子又闹啥事了？”
　　“不是俺两口子，是你外甥女甜甜那两口子啊。”
　　“咋了？那个姓陈的又打她了？”
　　“岂止是打她啊，这个臭小子就是个流氓无赖，他简直就是不让甜甜活了。他在外面搞了个女人，整天混在一起，长期不回家。甜甜向他提出离婚，他死活不同意，还打甜甜。甜甜没办法，只好让你外甥冒充那个无赖去法庭办理了协议离婚。没想到，这个无赖找到法庭去大闹了一通，法庭又把甜甜传去在地下室待了一天，狠狠地训了她一顿不说，还宣布离婚无效。甜甜怕那无赖打她，一直不敢回家，这不，她就一直住在我家里。”
　　对于大姨子的诉说，黄镇长并不感到新奇和陌生，因为他了解陈老四。陈老四是他们镇上出了大名的混混头子，大事不犯小事不断，那几年是三天两头进公安局。由于这小子也迷上了挣钱，镇上的人都说他务上了“正业”，所以这几年也西装革履地开着车成了“绅士”。虽说已成“绅士”，但那好打好斗的习气难改，陈志给了他点挖土方的项目，他就用尿尿灌蛐蛐的方法，把那些钉子户用水灌得跑都跑不迭。钉子户和他理论，他就几个人一顿把人打得鼻孔冒血。他进了局子，吴甜甜连哭带叫地找到她小姨夫；小姨夫就在局里疏通关系把他放出来。所以对吴甜甜要离婚，黄镇长还是感到有些疑惑，平时陈老四一犯事，最急眼的就是吴甜甜，怎么说离婚就离婚呢？再说，有啥事弄得非要亲姐弟俩到法庭去演那出戏呢？
　　“平时看着，甜甜挺护着这个姓陈的，怎么说离婚就这么急呢？是因为那个女人吗？”黄镇长往大姨子的茶盅里添了些茶水问道。
　　“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大姨子跌忙用那鸡爪子手遮了一下茶盅，以示客气，然后噎着嗓子说道，“他小姨夫，你说这男人有点钱了，就要在外面搞女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骚货来，妖里妖气的，整天和这个姓陈的混在一起，还合起伙来一块打甜甜。有一次甜甜找到这个女人家里，使劲敲门她不开；等敲开门，那个无赖就在她的卧室抽烟，两个人头发散乱，像是刚刚鬼混完。他小姨夫啊，你说往后甜甜她咋过啊？”
　　“这个女人是干啥的？”
　　“还干啥的？听甜甜说，一开始是和姓陈的搞工程，而后两个人就扒拆不开了；是一个屌东北女人，听甜甜说，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啥丹丹……哦，对了，叫单丹丹。”
　　黄镇长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浑身的汗毛立即都竖立起来。他跌忙掩饰自己的惊慌，又给大姨子添了些茶水。
　　“他小姨夫啊，俺这次来，就是想托你通通法院的关系，看能不能起诉那个无赖离婚。”
　　黄镇长端起茶盅喝了好几口茶水，压了压内心汹涌的浪涛；然后站起身来颤抖着嗓音招呼道：“先吃饭，先吃饭。离婚的事用不着法院拖关系，我给甜甜找个律师就行。先吃饭，先吃饭……”
　　黄脸婆已经把饭菜摆满饭桌；黄镇长招呼着一块坐下，呷了几口红酒就推说工作劳累疲劳过度，一带卧室门上床躺下了。大姨子只好又把满肚子的苦水再向自己的妹妹诉说。
　　
　　第二天，也就是陈志一早去杨家庄法庭开庭的这天，黄镇长一大早就独自一人坐在了办公室。他两只手扣在一起平放在办公桌上，两眼望着对面墙上的那副大型的山水画发呆。昨晚大姨子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黄脸婆在那间卧室睡觉，平时夫妻之间的性生活那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他在自己卧室胡思乱想的时候，黄脸婆就悄无声息的灭灯睡觉了。他躺在床上，一边琢磨着大姨子所说过的话，一边想象着单丹丹和陈老四胡混的情景；时而又浮现出自己和单丹丹在一起时美妙时光。从情感角度来讲，单丹丹的乱来，确实让他感到有些突然，因为从一开始接触单丹丹，他就没考虑到她会背叛他。可以这么说，单丹丹挣得那些钱，基本上都是从他这儿得到的，他就是单丹丹的财神爷。他极力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好让自己的大脑休息一下，但不行，单丹丹和陈老四的魔影总是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感觉头重身子也重，似乎是被一块巨石压得几乎要窒息。这个吃里扒外的骚货，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他终于从嘴里骂了出来，披上衣服走下楼来；他在月光下拖着自己长长的身影步履蹒跚的来到一处健身器旁，想在健身器上活动一下身躯，但那两个可恶的魔影又使他从健身器上瘫软了下来。夜深人静，天气有些变冷了，他还得回去睡觉。明意识告诉他，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一旦被熟人看见那是不成样子的。他又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伤感沮丧的心情突然变成愤怒的咆哮。妈拉个臭B！什么东西！他终于骂出了声。
　　他深夜弄出动静已是正常的事；对他一夜接连不断上厕所，黄脸婆早就习以为常。回到卧室，他又熄了灯躺下，愤怒的情绪总是驱赶不走那两个魔影的纠缠；他只好服了几片安眠药，惚兮恍兮中，他挨到了天明。
　　按以往的规律，陈志都是一上班先来他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今天没来，他就知道那家伙是一早去了杨家庄法庭。他仍旧昏沉在单丹丹的事上，应付着签了几份文件接了几个电话。十点钟左右，他接到陈志从法庭打来的电话。本来他就烦恼的很，一听陈志说王晓娟在法庭上为杨小民作证，他放下电话就骂了起来：都是些什么东西，吃里扒外！
　　其实在法庭上多认可几个钱，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这背叛的事，他却吃不消。王晓娟的背叛无疑又在他流脓的伤口上加了一把盐。你说这王晓娟也是，平时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就背叛了自己呢？他咋想这个事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实际上他对王晓娟确实不错，他喜欢她并非仅仅出于王副庭长的情面，更大的因素是因为王晓娟这个人好。年轻、文静、美丽、大方、活泼和行为得体，但有时会表现出异常的孤傲和冷僻，这是他对王晓娟的评价。所以，在他的眼里，王晓娟几乎可以算的上是一位神圣的女神。现在这位女神一下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不能不沮丧之极。
　　他又想到了陈志。自从他提拔他当办公室主任一来，这家伙虽然在旧村改造和城镇基本建设方面干得有声有色，但麻烦事也接连不断地给他找了不少。上一次纪检部门找他谈话，主要是针对陈志在工作中出现的很多漏洞。他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替这家伙挡了不少，但事情还没有一个彻底的了结。镇政府办公室是处理镇政府日常工作的前哨，像陈志这样的办公室主任，如果再继续干下去，那么他这个一镇之长的结果那也可想而知了。找了单丹丹这个麻烦和王晓娟主动为杨小民作证以至于法庭应诉失利以及吃喝安排乱套等不良恶果，他都认为这是陈志干办公室主任所带来的负面作用。
　　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他这句话把单丹丹、陈志和王晓娟合为一体了。没吃早饭，即使喝了些空腹的茶水也没有感觉到饥饿。搓了一把凝皱的脸，按了几下太阳穴，又骂一句：都是些什么东西！他这才感到浑身轻松了一些。
　　将近吃中午饭的时候，陈志敲门进来了，他这是刚开完庭直接来到了镇政府。他喊了声镇长，黄镇长拉着大脸没搭理他。
　　“镇长，我开完庭了。完全都是根据你的指示办理的。”陈志夹着包，虾米着腰说，“按说，我是完全可以维护我们镇政府的形象和利益，但没想到王晓娟搞突然搞了这么一出，弄得我们猝不及防。所以……”
　　“那个我不管，”黄镇长开了腔，声音里带着怒气，“我只问你，单丹丹那事了结了吗？”
　　“正在办理，正在办理。”陈志一看苗头不好，没敢坐下。
　　“什么叫做正在办理呀！”黄镇长又提高了嗓门问道，“我只问你单丹丹那事了结了吗？”
　　“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呀？我说啊，陈志。这就是你一贯的工作作风，办不了的事老是理由在先。今天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单丹丹那事还解决不了，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就别再当了。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副主任，组织关系还没有正式转正，我能亲手提拔你，我就能亲手撤掉你。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啊？单丹丹是个什么东西，你那个四弟陈鹤林又是个什么东西！”
　　“镇长，你放心，单丹丹那事，我一定在这个星期内解决。我……”
　　没等陈志说完，黄镇长一甩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出去了；陈志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知道镇长大人尿急又去了厕所，但他不敢离开，因为黄镇长没说让他离开。他像是吃了屎那样站着，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虚汗顺着面颊就下来了。什么东西啊？是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说谁呢？也包括自己吗？他心里念叨着镇长大人最后这一番话，猛然间就醒悟了：准是单丹丹和老四胡混的事让黄镇长知道了。完了，操蛋了！那一阵子，他似乎风言风语听到过这个事，但因为他又把主要的兴趣和精力用在了别的女人身上，所以就没拿她俩的事当回事，更没有想到会波及到黄镇长。老四媳妇去法庭闹离婚的事他也听说过，但他更没拿那事和黄镇长联系到一起。不管咋说，单丹丹和老四的事最终还是让黄镇长知道了……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黄镇长又进了办公室，“该干啥干啥去，走走走！”
　　“镇长，这是王晓娟的辞职书。”陈志忽然记了起来，赶忙递给黄镇长。
　　“放在桌子上吧。”黄镇长没接，直接坐在了办公椅子上。
　　陈志还想解释些什么，黄镇长朝他连摆了三下手；陈志明白，意思还是“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