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主体第十三章

　　
　　十三
　　杨小民从咖啡馆步行回到砖窑厂，他没再干活；他请了几天假准备去法庭办理王志宇交代他的那件事。
　　“哼，要是早告他们个人，或许早就解决了！”他在回家的路上想，“其他的几个人早就改告，尤其是这个妖艳的女人。她还想拿回欠条，哼，没门！倒是王庭长的女儿要受些委屈了，当被告名声总是不好听。人家王庭长大义灭亲主张正义啊！要是全部拿回那些饭钱，咱得好好酬谢酬谢人家王庭长。”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扑扑地跳了起来，因为一想到要真去法庭，他的心就跳得很快。他想象着到达法庭的情景：杨庭长接到诉状后，立即给各个被告人送达了传票。第一个先到的就是那个办公室主任陈志；还有这个黄头发红指甲女人，她也得来；王庭长女儿也来了。他们都一块坐在被告席上，都低着头不敢抬眼皮。杨庭长拿着那摞欠条指着上面的字迹挨个让他们看，他们都不做声。“有异议吗？被告！”杨庭长坐回审判席厉声问道。“没有异议。”被告齐声回答。杨庭长不向俺发问；俺也不轻易开口说话，实在要说的话，就是叫他们赶快拿钱，立刻就拿，少一分也不行！至于利息嘛，要不就让掉算了，但也不能表现得很痛快。他们也确实太不像话了，打俺开海鲜馆他们吃第一桌至今，都快两年的时间了，钱一分没给，这像话么！不过，生气归生气，还得给他们留点面子，不管咋说，他们还都镇上的领导……
　　他这样想象着，不知不觉来到自家大门口。
　　媳妇正在门口喂鸡喂狗，见他回来了，就冲着他问：“你来的时候，没见着陈老四？”
　　“没见着啊，咋了？”
　　“他刚从咱家走，我还寻思着你能在路上碰见他。”媳妇说，一边又弯下腰去喂鸡喂狗。
　　“他又来咱家干啥？你没告诉他法庭的事我正在办着吗？”杨小民一听到陈老四，脸色立刻黒乎下来。
　　“他这次来，没提要账的事。说是好久没见到你了，想约你出去坐坐喝几杯。”
　　“俺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这个人啊，俺现在才知道，凶恶狡猾的很，吃亏的事他绝对不干。要不是他戳哄咱搞那个海鲜馆，咱能到这个样子么。俺看，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又要搞啥名堂。”
　　“不过，”媳妇跟着他进了屋，脸盆里倒好水让他洗手，说，“看他那脸色和态度不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也挺和蔼。俺琢磨着，他这次来是不是有啥事求你啊？”
　　“他求俺有啥事啊？”杨小民擦着手说，“他是一只笑面狐狸。俺绝不会再跟这种人打交道。”
　　“跟啥种人打交道啊？”
　　杨小民吓了一跳，突然见陈老四闯进屋来，就故作故交地说了句：“操，你嫂子才说起你，你比曹操踅回得都快！”
　　媳妇和杨小民都强装笑脸，夫妇沏茶，杨小民让座。
　　“嫂子、老杨，上次来我有点心急，说话有点冲，别介意啊。”陈老四笑道。然后，他松了松腰带坐了下来，一展那蒲扇一样的脸，眯缝着两眼又瞅着杨小民笑了笑。但他立马就是一脸的阴沉：“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你起诉镇政府的事应该先跟我通通气啊。行啊，老杨，牛B啊你！镇政府你也敢起诉！你知道镇政府是什么地方吗？在过去那就是衙门。衙门你不知道是干啥的？是专门抓人的地方。行啊，老杨，在咱们这个地方，撑这个劲的好样子，你是头一个啊！但是，”陈老四端起茶杯猛地往桌子上一碰，茶水溅了他一手，又说，“你这是给我没脸啊，你明知道我二哥在镇政府干办公室主任。你起诉镇政府后，我二哥好凶我了，说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哥们，给他们镇政府找了个大麻烦。不就几个屌饭钱吗？用得着吗？我一时生气，就过来找你，你没在家，我就对嫂子说了几句急话。事情呢就是这个样子。嫂子啊，上次我来说的都是气话，别介意啊！我和杨哥还是哥们，是哥们咱还得办哥们的事，你说是吧，嫂子？”陈老四说到这，又一展那蒲扇一样的脸，细起两眼来，“老杨，我二哥说了，你若去法庭撤诉，他立马把那二万六千元饭钱给你，并且再多给你加一千块钱的利息。咋样，老杨？”
　　看着杨小民和媳妇都不做声，陈老四又说：“你不同意撤诉，我二哥说了，他也不勉强。一个堂堂的镇政府拗不过一个小老百姓吗？笑话！”然后，喝一口茶，又阴下脸来说，“我一个表姐找过你吧，听说人家来给你送钱，你还不要，傻B啊你！”
　　“钱谁不稀罕啊，”杨小民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笑着说，“可是你不知道，镇政府欠得那些饭单都已经成了证据。俺已经咨询过了，这些饭单是一个整体，随便抽出一张来，法庭没法处理。”
　　“戳红谁啊，你。”陈老四一缩那本来就看不见脖子的脖子，抖动着脸上的滚刀肉说，“你、递上欠条多少，法院就给你处理多少，这点屌事我还不明白么。再说了，你去跟法庭说，其中有张饭单不是不就行了吗？”
　　杨小民没再接着说话，他牙关紧咬，腮两边的筋疙瘩一起一起的；媳妇也不插话，只给他们倒水沏茶。
　　“你看这样行不行？”陈老四又说，“我表姐让我给你拿过来整五千块钱。你若收下，把那张欠条给她，你欠我的帐可以大大往后缓一缓，利息呢，我也不要了。咋样？”
　　杨小民又咬了几下牙，说：“算了吧，还是等着法庭处理吧。”
　　“行啊，杨小民。怎么？我的面子也不给吗？”陈老四忽的站了起来，脸色变成紫青色，晃动着身子假装四下瞅寻着，“那好！不给我面子，你也不会有面子。咱走着瞧！”
　　陈老四走后，杨小民急着换了件新衣服。趁着还不到下班的时候，他要去法庭找杨开明，向他说明镇政府不认可的那些欠单，他要另行起诉。临行前，媳妇让他把那双干活穿的黄球鞋换掉，穿上了一双旧皮鞋，出门时，媳妇还用破毛巾给他擦了擦。
　　他来到法庭，直接敲开了庭长办公室的门。
　　“杨庭长，”他惴惴地说，“镇政府不认可的那些欠单，俺想……俺想单独起诉。你看杨庭长，”说着，他掏出了几张单子，拿给杨开明看，“这几张饭单就是是镇政府的王晓娟和一个黄头发红指甲的女人打下的，既然镇政府不认可，那俺就直接告她们个人好了。”
　　杨开明接过几张单子看了看，说：“杨小民，上次法庭调解，是想让你先拿到镇政府认可的那两万六千元，日后剩下的那些欠单，你可以慢慢的另行起诉。但是，我可告诉你啊，你要另行起诉的话，必须要再去法院立案处立案，能不能再分到这个庭上来处理就很难说了。所以，法庭对你的起诉，不能并案处理。”
　　“其实到现在为止，你还是不明白法庭的良好用意啊。”杨开明打开档案柜拿出了杨小民诉镇政府的卷宗，“我们认为，你这个案子，调解结案是最好的结果了；法庭判决对你不一定有利。你看，”杨开明打开卷宗，拿出里面的法庭笔录看着又说，“今天，被告代理人陈主任一早就来了，他说他回去又进行了核实，还有几张单子是他们镇政府的打字员王晓娟打下的。哦，对了，就是你刚才拿给我看的那几张。”
　　“啥？”杨小民吃了一惊，望着那几张单子说，“你是说，王晓娟打得单子，镇政府认可了？”
　　“是啊，这是法庭笔录，你自己看看吧。”
　　“那么，那么，那个黄头发红指甲女人，镇政府没提到她吗？”
　　“没有。”杨庭长一脸的严肃。
　　杨小民大略看了一眼笔录就瘫坐在沙发上。镇政府对王晓娟单子的认可来的有些突然，听到后他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些沮丧。本来他是想遵从王副庭长的旨意，状告王晓娟，再给镇政府捅上一刀，没想到镇政府反而跑到了他的前头。
　　“认了好啊，最好是都认可了才好呢。”他心里嘟噜着，开始琢磨着用什么样的话再问杨庭长合适。
　　“那么，杨庭长。”他又耸起两个肩膀头，“俺想再问一下，这个黄头发红指甲女人，俺能对她个人起诉吗？”
　　“当然能了。你只要证据确凿，你可以对她个人起诉。不过，”杨开明拨拉着几张单子说，“你说的这个女人，你要起诉她个人，你知道她的基本情况吗？”
　　“啥基本情况？”
　　“就是她的姓名、年龄、住址等情况。你就是写个诉状，最起码被告一栏里你得写明这些。”
　　“年龄好像四十多岁，”杨小民听杨开明说到这个后开始挠腮，“至于她叫啥，住在啥地方，俺是一点都不知道。”
　　“那你这个事还真是有点不太好办呐。你想啊，你不向法院提供被告的基本情况，法院怎么找她啊，就是传票都没法给她下。”
　　“可不就是么！你连那个女人姓啥叫啥都不知道，你起个屌诉了！这可咋办？”杨小民懵在了沙发上，心里想到，“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问问她呢？问问陈老四也行啊。”不过他随即就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个女人或者是陈老四不可能告诉他人家的基本情况。他想立刻去找王志宇，把情况说一说，或者问问王晓娟关于那个女人的情况，但他随即也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蓦地感觉到王志宇的帮忙就像是云里雾里一般了，越往里钻就越感觉迷茫。他觉得他仿佛走出杨开明的办公室进了王志宇的办公室，王志宇带着他走进了镇政府。镇政府里有一个地洞，两人一起往里钻，越钻越深越钻越深。突然，他觉得有人从身后拽了他一把，他停住了，不再往前钻了，那个人就把他拽出了地洞。他出来一看，拽他的这个人正是杨开明。直觉告诉他，杨庭长的话或者办事才是实实在在的。
　　“这样吧，”杨开明说，“你先回去。法庭准备再一次调解你的案子，最大限度地维护你的合法权益。”
　　杨小民回到家，媳妇怎么问他，他也不做声，只把那双旧皮鞋脱了，一轱辘滚到床上，拉开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