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主体第十二章

　　
　　十二
　　小轿车在宽阔的公路上行驶，单丹丹无意欣赏公路两侧新栽的花圃和绿树。高楼大厦一晃而过，车行人往如同流水。她的心情就像是吃完了酒席后服务员收拾残羹废浆的泔水桶，咸、辣、甜、苦、酸、香、臭、酒腥八味俱全。杨小民的拒绝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以为只要把钱摆在杨小民的眼前，杨小民就会乖乖地把那张欠条还给他。虽然杨小民已经起诉，但法院立案要的是欠条的复印件，不正式开庭，欠条原件还在原告手里，这点常识她早就经历过，所以，她一直以为拿回欠条易如反掌。然而事情却并非她以为的那样简单——杨小民居然坚定地拒绝了她。没想到，这事还真成了个麻烦！她心里犯了纠结。杨小民把这个欠条拿到法庭上去，她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那里了。陈志的当面发火和黄镇长的苦口婆心已经让她对这件事明白了深浅，而且她答应二位领导，拿回欠条、消除麻烦，决不再因小失大。问题是首先如何回复这二位领导啊？她纠结，她纠结得头上都冒出了汗。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从这点饭费上去想镇政府的巧，以至于酿成今天这个麻烦。陈志就当面向他发火，说她若不去拿回那张欠条，以后她就别想再从镇政府揽到工程；黄镇长倒没有发火，但语气显得非常无奈和不解，说她若不拿回那张欠条，他那镇长的形象就极有可能受损，而且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极有可能暴露。因此，她越想越明白这件事已经真真切切地成了一桩麻烦事，弄不好，今后和镇政府工程招标的业务关系也可能会泡汤。杨小民的不合作，又使他真真切切地感到麻烦已经成为现实，现实的麻烦就是利益的损失。女人主水，宁可舍命不能舍财。她真正后悔了，而且是心急火燎的后悔了。
　　她开始痛恨自己这一“巨大的”毛病了——偷窃和爱赚小便宜，痛恨得想把自己的手指头咬掉。她知道，她这个不小的毛病并非一日养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她记得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好偷别人的东西和爱赚小便宜。记得上小学一年级，她就偷同学的铅笔、橡皮和本子。同学发现后，老师狠狠地训了她一顿。俗话说，习惯成自然啊，过一段时间，毛病照犯。因这毛病，她没少挨她父亲的毒打。但不管事，长大后她又开始偷工厂里的东西，劳教两年后来到社会上，她又去偷超市的东西，结果被逮住后处以行政拘留。
　　后来她知道了，养成了爱偷爱拿的毛病，平时走到哪里或者办什么事情这个毛病都会起作用。她也试图改正，但潜意识里的暗流涌动，又使她再次犯事。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大，她如今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经理了，每天都在做着有头有脸的事情。偷窃虽是早已不干了，但这爱赚小便宜的毛病却始终没改。作为她现在的经济状况，早就非常殷实了，但她还要去赚镇政府的便宜。这个因小失大的毛病，对于今天她单经理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恼头又非常悔恨的不良习惯。为此，她下定了决心，坚决改掉这个毛病！
　　向杨小民要回欠条的事没办成，她没了主意。黄镇长那里是暂时不好说的，她只好拨通了陈志的电话。电话里，陈志没有发火，只是一个劲的叹气。他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要再向黄镇长请示一下，去法庭认下这个欠条。他让单丹丹等候佳音。
　　嗨，关键时刻还是这个表弟啊！到底是同舟共济利益同归啊！
　　她把小轿车开到一个树荫下，打开车窗玻璃透了透风，望着公路两边一排排耸起的新建住宅楼往忘事就像江水的浪涛那样汹涌地翻滚起来。
　　其实她和陈志非亲非故，既不是什么表姐也不是什么表弟。俗话说，表哥表弟操屌一气；表弟表姐满山遍野。在外面，相互称呼表弟表姐，那也只是个遮盖。她和陈志的相识，也有着一段不寻常的机缘哩。记得她刚从东北过来在这个地方打工的时候，租赁的那套小楼房正好跟陈志的母亲打对门。陈志经常过来看望他的母亲，上下楼梯的当儿，陈志都要用直勾勾的两个老鼠眼一直把她送到楼下。根据她的直觉，这个人准是个好色之徒，要不，怎么这样直勾勾看人呢？而且每次的相遇，都是如此。有一次，临近春节，她刚下到楼底来，就见一箱箱的东西被人搬在楼梯过道挡住了去路，于是她就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踌躇间见陈志正从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备箱里拿起东西走过来，就侧着身子搭腔道：“哎呀，搞这么多年货啊。”陈志停住脚步，两眼立即就放了光，老鼠眼立即变成狐狸眼笑眯眯地跌忙应道：“啊，快过年了，给老母亲准备了点东西。”她见陈志从上到下把她扫个没完，就低了头走出楼道。
　　说老实话，她对陈志的印象并不很好，一开始甚至还有些厌恶；但当她看见陈志开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又带着这么多东西的时候，她就对他改变了印象。她觉得此人不是个有钱的老板就是个当官的。不管是老板还是当官的，那气派就是于一般的民众不同，客观上总给人一种风光气派的感觉。要是能结交上这样的人物，将来说不定还能走上好运。不管怎么说，有钱的老板和当官的总都是些贵人。前些日子，她在街道上算了一卦，说是转运在即，遇贵人扶持。她想，难道就是这个人吗？她又对这个人的嘴脸不太满意，嫌这个人长得贼眉鼠眼而且溜溜球球。但是她知道，熊掌鱼翅二者不可兼得。身份和模样有时候不会统一到一个人的身上。在她理想的王国里，象征着权势和财富的黑色小轿车里面乘着的都是些长相一流的帅哥或亮弟。但现实中能遇到的，大都是有钱有权有车的长相困难的贵人，而那些帅哥或亮弟又大都是些二百五，不但无钱无权无车而且智力低下。因此，她顾不得那么圆满了，她只能取一样而为之了。
　　说来也巧，正当她想办法去接近陈志而又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的一个东北老乡和她坐在了一起。两人巧遇，坐在了酒馆。老乡问他干什么事情，她说打工。老乡听后，一个劲地摇头，说像她这样的姿色，打工太可惜了，再说打工能挣几个钱，谁见打工能发家的。那怎么办？她问道。老乡打量着她启发说，我给你出来混事的秘诀，你把它记住了再照此应用，我保证你今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记好了，这个秘诀是：朋友是金钱，美色是资源；点子是效益，时间是发展。当然啦，我说的这个朋友最好是那种有钱有势的男人。她把老乡的这句话铭刻在了心中，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去具体的应用。老乡看出她还没彻底开窍，就又开示她说：举个例子吧，就拿我来说吧，初到此地的时候也是四处冷清身无分文，但是我呢，一个避孕套打天下，瞄准那种好色的男人，一下子就把他们拽到自己的怀里，不管他是有钱的老板还是政府的官员，也不管他是英俊潇洒还是丑陋难堪，只要能为我所用就行。我现在开的那个练歌房就是一个老板哥给我投的资。而且我还有其他的业务，主要是靠当官的哥们去包揽一些工程。你说，我能不发财吗？其实，要想发大财，只靠一两个这样的男人是不够的，你还得学会多条战线作战。这可是高难度高技巧高风险的活啊，你要玩不好，让男人们碰了头撞了车，那你可就完蛋了。所以我建议你，一开始还是先牢牢靠靠地傍一个男人，专心在一条战线上打点基础，日后可以再慢慢地学着发展嘛。
　　老乡换了换二郎腿，点上一支女士香烟，吐了几个圈后，又说：俗话说，江山易打，巩固难啊。作为女人，你要想稳住男人，并且让他永远地迷恋你，你还必须要有五项全能的本事。说到此，老乡把眼珠子斜到眼角，神秘地望着她笑。吐了几个烟圈后，又说：女人这五项全能啊是越齐全了越好。第一，你得歌行。第二，你得舞行。第三，你得酒行。第四，你得嘴行。第五，你得那个得行。
　　哪个得行啊？她明知故问，脸上起了一丝热辣。
　　老乡一直笑着，舔了舔嘴唇。
　　最后，老乡建议她晚上去她开的那个练歌房工作，说一来是多少增加些收入，二来是建立起自己施展本领的根据地。她同意了，晚上她就去了那个练歌房。
　　她在练歌房干了两三个月，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却始终没机会傍上显达的贵人。于是，她想到了陈志。陈志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和那一摞摞的东西时常在她眼前晃动。她每天都要精心打扮一番，下楼梯的时候特意放慢速度希望能够和陈志相遇，可自从年前碰到陈志那一次以后，就一直没在见到他。她还是把心思用在了练歌房，因为去那里唱歌的人中，有钱有权的男人的比率还是很高的。老乡也安慰她，让她沉住气，说吃腥的猫总会有的。因此，她天天晚上瞅寻着，希望能遇上她所希望的贵人。
　　天气一天天变暖了。这天下午，她穿上了超短的皮裙子，两根富有性感的大腿更显露得她风韵卓然。描完眉，化完妆，她挎起小皮包匆忙走下楼梯。
　　哎呀！这么漂亮啊！这是要到那里去啊？她一抬头，陈志眯缝着两个老鼠眼笑眯眯迎面走上楼来。她立即一阵慌乱，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跌忙应道：上班啊。在哪里上班啊？陈志站在了楼梯的拐角处，有意挡了她一下。她扬起一只手来捋了捋金色的头发，故意把染得通红的手指甲亮给陈志看，嗓音变成爹声娘气地说：我嚒，我在练歌房工作啊。练歌房？哪家练歌房啊？陈志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问。她把练歌房的地址告诉了陈志。两人你一言我两语很快就啦熟悉了。陈志告诉她，晚上有应酬，吃完晚饭后要和请客的人到她那练歌房去唱两口。她力求抓住时机，眉眼飞舞的冲陈志一笑，说：等你啊。
　　晚上，陈志果然来到练歌房；她征求老乡同意，开了两个KTV房间，然后热情地拉着陈志的手说，要腾出一间歌房来专门陪领导唱歌。陈志自然是喜不自胜，打发一块来的那些人进了另一间歌房；他和她单独唱一间歌房。
　　陈志那公鸭子嗓子唱歌确实不怎么样，但经她这么一陪唱，艺术效果就提高了不少。她给陈志上了矿泉水和水果盘，间隙之余，两人叙了年龄，陈志比他小两岁，就称呼了她姐姐。陈志刚叫了一声姐姐，她就把小腿放在了陈志的大腿跟。陈志顺手搬起她那玲珑的脚趾甲涂得通红的小脚摩挲着说：姐，你的脚趾甲比手指甲长得还好看，小脚小手都喜人，我喜欢。听到这话，她就顺势把陈志拉到怀里，哼唧着说：弟弟，你也挺好么嚒。接着，她就感觉陈志的一只手摸到了她的大腿根。为防止陈志一次到位，她跌忙拿起一片瓜果塞进陈志的嘴里，然后站了起来，拿起话筒递给了陈志。
　　陈志拿着话筒应付着唱，再唱下去，陈志就不搭调了，而且唱得稀里哗啦；她知道她已经冲破第一道防线，把陈志的胃口吊起来了，就假装已经很疲劳的样子说：弟弟，我能搭你们的车回去吗？我快下班了。陈志自然是欣喜应诺，满脸红光焕发；她见时机成熟，就又用一只胳膊勾住陈志的肩膀，嘴伸到陈志的耳朵上说：今晚你能到我哪儿坐坐吗？我一个人的。陈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领着陈志回到住处，在上楼的时候，陈志对他说，脚步轻点，别让他老母亲听见。于是两人就像两只猫一样进了她的房间。
　　陈志还真是粗鲁，还没等她打开电灯，就从身后一把把她抱了个结实；她也趁势翻过身来，仰头把舌头送进了陈志的嘴里。
　　一阵狂风暴雨之后，两人躺在卧室的床上平静地唠起了嗑，她告诉了他的身世和家庭背景。她说，她家在东北吉林，老父亲已经去世，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在东北，她是老四。她结过婚，生有一个男孩，从小跟着他姥姥生活；她的男人被人哄去在外面搞传销，至今音信全无。她来此之前，在东北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说着，她开始抹眼泪，说她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经诊断是先天性二尖瓣狭窄，需要做手术。她出来混，就是为多挣几个钱好尽快给孩子凑够手术费。说着说着，她就呜咽着依偎在陈志的怀里。陈志自然是有所感动，摩挲着她的脸说，一定要帮她。她对陈志说，她不是随随便便的那种女人，摊上了那种男人实在是命运不济，为了孩子，只有靠她一个女人在外打拼。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陈志被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的饶头皮。
　　这样吧，他说，我现在在镇政府主管基本建设，有些零碎的像挖土方的小工程我自己就说了算，不需要通过招标。过几天，我把我老四，就是我四弟介绍给你，人家都叫他陈老四，在这一带有些名气，是小混混们的头。我让他给你组织一些人，以你的名义把那几个土方拿掉。这样，你先在银行开个账户，然后再把几分合同拿给你签了，其他你就什么也不用管了。但是……说到这，陈志狠狠地攥住她的小手说，但是，到你账上的钱，你要给我留出一半来，也就是说，挣到的钱，咱俩五五分成。将来我无论给你什么样的项目，咱都要五五分成。
　　她听陈志这么说，立刻破涕为笑，立马一个将军跨马骑在陈志身上，使出浑身的解数让陈志高兴。陈志自然是乐不可支，紧接着就按枪立炮，打响了第二个冲锋。
　　好色的男人自然是朝三暮四。后来，她发现陈志又挂上了其她的女人，一开始他还发自内心地闹了陈志几回，而后她就想开了。她已经明确了接触男人的最终目的，她要尽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的时间内争取到最大的财富。陈志有时也到她这里来，不过已不像从前那样频繁和富有激情。她心里有数，于是她决定调整战略部署，采用外国一个名人的名言作为指导方针，那就是要踩在“巨人”的肩上，阶梯性地往上走。
　　弟弟！她称呼着陈志，依旧像往常那样风情多样；陈志偶尔也被她的玄妙搞得神魂颠倒。我想要回东北了，她说，孩子的病情不等人啊，得赶紧动手术，可是手术费还差一些呢。弟弟，你给我想办法借借吧。
　　还差多少？陈志问。
　　医院说，手术费得十七八万；你给我的那点工程才挣了几个钱啊，你还没数吗？再说，其实我还真不想麻烦你去借人家的钱，借钱总脱不了要还的，真不如自己挣。要不这样吧，还没等陈志显露出为难之色，她就抢在前面说，钱，咱尽量不借就不借，咱还是尽量去挣。我听说，你们镇的所有村庄都要进行旧村改造。你看，你能不能给我点大的项目搞搞？
　　搞大一点的项目，你没有资质，陈志说，再说了，即使你有资质，政府还要开招标会，不像你认为的那么简单。
　　没资质可以搞个资质嚒，她嗔怪地说，不就是个注册资金的事嘛，至于开招标会嚒，你们的黄镇长不就说了算么，你给我牵牵线结识一下黄镇长不就得了嘛。好嘛，弟弟！她搂住陈志的脖子撒开了娇。等挣到了大钱，不是还有你那一份子么。
　　诶？陈志一听她这么说，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掰开她的手，点上了一只烟，云雾缭绕之中，他若有所思。
　　我还是和你弟弟陈老四一块搞，让他管账，她说，这你看该行了吧。
　　陈志捻灭烟头，脸上露出几丝诡秘的笑容，说，让我试试看吧，你随时听我电话。
　　……
　　当单丹丹沉浸在追忆往事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陈志回的电话。陈志告诉她，黄镇长不同意他去法庭认可那张欠条，说她不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如果认可了那张欠条，传出去怕影响很坏。黄镇长指示还是尽力拿回那张欠条为好。
　　单丹丹听到这一时懵了头，她知道拿回那张欠条是很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气得就有些炸肺，回话有些缺氧，他愤愤地说，这个老黄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点小事搞得人神经这么紧张，至于吗？再说，我平时也没少亏待他。要不是……陈志在电话里摁住了她，说她对这事还是没彻底转过弯来，又说，他再想想办法，准备让他四弟陈老四去会会杨小民，或许能拿回那张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