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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幸福(第五章)

作品名称:伪幸福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11-16 19:35:36      字数:7134

  一提起大哥,方云慧心里的疼痛更加尖锐。连这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一直以来被父亲轻视和冷漠的哥哥,都在尽心为父亲的丧事操劳,她没理由责怪谁。方云慧心里清楚,几个兄弟姐妹中,对父母欠缺最多的,应该是她。她离家最远,很少回来,在父亲病危的时候,她自私到只想着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甚至在她踏入芙蓉里,在邻里街坊的目光中,她想的也只是自己的身份,有的则是与芙蓉里划清界线的傲然,连给父亲戴个孝都想免掉,她认为太俗。不戴孝,就意味着她在芙蓉里人的心里,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孝女,那些人不知在背后又怎样嚼她的舌头,讥笑方家这个引以为豪的女儿呢。她倒是不怕别人乱嚼,那些人她看不到眼里,可母亲依然生活在这个地方,在这里领略人情世态,要为她承受邻里额外的舆论。方云慧不让母亲作难,还是从母亲手中重新抓过孝衣披到身上,搂住母亲的肩膀说:“妈,我不是不愿给爸穿孝,只是不想叫芙蓉里的人把咱家看低,可是规距……三儿明白了,妈,我这就穿上,您别再哭了。”
  侯淑兰轻叹一口气,拿巴掌抹了把泪,那泪水是抹不掉的,她的一张脸被泪水泡得皮肤都肿胀了。
  这世上好多人的一生,都是在泪水中浸泡着的。侯淑兰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生活总是莫名其妙地躲不过泪水,先是方云国一场病莫名地变成了瘸子,接着是丈夫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据工地负责的人说,那是她丈夫自己搭的架子,事故是他们自己酿成,除了几个丧葬费,几乎没给任何赔偿,她带着瘸子方云国在贫困凄苦中度日。孤儿寡母,那日子甭说有多辛酸了。嫁给方明后,他并没有给她多少温情,他一直为自己娶个拖油瓶寡妇心存委屈,可不娶,以他的条件会有哪个女人肯嫁他,侯淑兰怎么说也算得上标致的女人呢。因为总觉得自己的身份比侯淑兰高,方明把她呼来唤去的使唤着,只有到了夜里,侯淑兰成了一个他真正需要的女人时,方明才会表现出白天所没有的温柔。侯淑兰的生活就这样一直在惶恐不安中度过,这辈子她最感荣耀的,就是方云慧考上省重点大学后的那段日子,她很自豪,这种感觉使她很亢奋,走起路来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话的嗓门自然也高了许多,动不动就满口“我们云慧怎样怎样……”好像整个芙蓉里都在以方云慧为傲。
  不过,方云慧很快就发现,方家虽然出了她这个重点大学生,但还是没能彻底改变方家在芙蓉里的地位。大家根本没把方家奉为芙蓉里的“大户人家”,为此,方云慧在心里更加痛恨芙蓉里这个狭小、肮脏却又叫她斩不断理还乱的地方。此时,她望着母亲浮肿的眼睛,憔悴的神情,心里酸涩,她抱着母亲哭了,边哭边给母亲擦泪。
  侯淑兰任女儿给她抹去泪水,哽咽道:“三儿,妈没怪你,妈没见识,可也知道你的穿着是大地方人的祭奠方式,妈从电视里也见过,我懂!你爸要是知道了,他也会高兴的,你怎么做,他都喜欢,不怨您的。女儿,你要不想穿白孝服就别穿吧。反正这人哪,一辈子也不是全部都活给别人看的。”
  方云慧很惊异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家庭妇女,能有如此睿智的看法,这是她没想到的。在她的心目中,母亲一直是世俗的。但是,方云慧还是穿起白孝服,母亲越是通情达理,她越不能叫母亲在这个地方遭人嘲笑。穿戴起白孝,方云慧来自省城的痕迹和气息便被孝服完全覆盖了,这使她看起来和芙蓉里的人没什么两样,她又溶进了芙蓉里,成了那个曾经穿梭在芙蓉里街巷的方云慧。
  快中午的时候,方云国来了。一见方云慧,眼圈立马红了,叫了声“二妹!”眼泪就涌了出来。
  比起上次回来,方云国明显黑瘦了许多,脸上颧骨高耸,两腮都塌陷进去了,看上去又老又丑,根本不像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或许是瘦弱的缘故,他的腿似乎瘸得更厉害了,一走路,身子摇晃的幅度都快赶上直角了。
  方云慧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在父亲病重的这几个月里,是把大哥拖累坏了。方云慧上前挽住大哥的胳膊,在兄弟姐妹中,她心里明白,大哥是最喜欢和最疼爱她的。
  这回,方云国是和老婆一起来的,还没等方云慧和大嫂打声招呼,大嫂已拧过身子从她和方云国的身边走过去了。
  大嫂!方云慧顾不得和大哥说话,收住泪水,赶忙喊。不是方云慧和大嫂的感情亲近,实在是大哥这一段时间为照顾父亲而顾不得自家果园,让大嫂独自一人打理果园的事叫她心生愧疚,她不主动叫声大嫂总觉得对不住人家似的。方云慧回家的次数不多,几乎不去大哥家,也很少见大嫂,如果不是这数年来大嫂的模样变化不大,她是很难认出来的。对大嫂的印象,除了当年她和大哥结婚时有些沉黑腼腆的样子外,方云慧很多的看法都来自母亲侯淑兰之口。而母亲说出来的,大部分是方明的观点,她对这个媳妇没啥挑剔的,模样周正,吃苦能干就行,配自己儿子方云国是有些委屈,可这样的委屈在老伴眼里却成了农村人的胆怯和笨拙,尤其是瞅着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就像是瞅一个仇家似的,眉眼里尽是嫌恶。所以,自和方云国结婚以来,大嫂很少回婆家。婆婆倒没啥说的,每次她回来,都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公公方明却债主一样黑着脸。寡妇本来就自卑,看公公的脸色,她讨厌这个家,来了一回,就不来了,任方云国求她,哄她,都不肯,还骂方云国:“你只不过是人家的养子,那里又不是你的家,干什么净往那里跑,看人眼色?”方云国却很认真地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不管养父待他怎样,他也叫他一声“爸”,骨子里还是透着亲情的,不然,能养他这么多年?大嫂很不屑。方云国说不过老婆那张嘴,蔫着头到一边不吭声,任老婆一个人唠叨,以后再也不请老婆和他一起回方家。方明生病后,方云国病前榻后地忙乎,老婆见他只顾不是亲生的父亲,却把果园荒废了,心里更是蓄了一肚子怨气和怒火,只要方云国回家,便要揪着他吵闹一顿。方云国性子弱,一般不跟她计较,被她骂急了,也不恼,悄没声息地去做事。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任她怎样吵闹,他不回嘴,却只顾做自己的事,根本就不听她的话。
  这次是不得不来,公公去世,找啥理由都说不过去,更重要的,大嫂心里还有个小算盘,公公修了这么多年自行车,总会有些积蓄能叫大家分一分吧。带着这个想法,才跟着丈夫过来了。
  大嫂原本要绕过方云慧,可听到喊她,不好意思闷头过去,只好抹了脸上的不满之色,调整成一副含了悲意的浅笑,冲方云慧应了一声。尽管方云国时时在她面前夸他二妹能干,从小就会读书之类,可她还是对方家老三没多少好感,这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或者是她自觉和方云慧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在她的印象中,方家老三过于颐指气使,很难接近,是带了来自省城的傲气。她不喜欢方云慧身上的这种气息。实际上,她并不愿意接近方家的任何人,这个在小城里不仅过于普通,而且甚至比别人贫困低下的家庭,因为她的农村人身份,却对她表现出一种轻视,她憎恨这种轻视,因这种憎恨,她把最初对方云国心存的那一点点同情也埋了起来,而放大了自己的泼辣和凶悍。
  方云慧问了几句大嫂有关果园的事情,大嫂说因为错过给果树打药的最佳时机,好多苹果都叫虫啃了,估计秋季也卖不出啥好价钱。如今这果子的价格贱着呢,有丁点毛病,就没人能看得上。大嫂说得心里生气,冲着一旁的方云国狠狠瞪了一眼。方云国也不辩解,耷拉着脑袋沉默地看着地上。
  “你大哥啊,唉,就是个干不了大事的人,啥事也抛不下,你说我们承包果园,好不容易挂果了,要是再好好料理料理,能弄成眼下这样?要说啊,也就是你大哥没用,缺心眼,还以为自己能得很,家里啥事都离不了他。你说,在这个家里,你们姐弟,拉出来哪个不比他强?尤其云慧你,你大哥可是天天挂在嘴边上给我听的。”
  大嫂的嗓门大,听着跟人吵架似的,弄得整幢屋子都变成了她的声音。方云慧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听出大嫂话里的埋怨,可她不喜欢大嫂说大哥的不是,一时又无言以对。
  见方云慧尴尬,方云国赶紧上前拉自己老婆去里屋看母亲。母亲因为伤心,身体一直虚弱得很,不能坐时间太长,过一会就得躺下休息。
  方云慧一个人待在外屋。外屋挂着几条黑布,几朵白花穿插在黑色之中,是电视电影中常见的灵堂布置,肃穆得叫人不安。一缕细细的阳光,受了惊吓似的在门口摇摇晃晃了一阵又消失了。方云慧显然被不负这种黑压压的寂静的重荷,她艰难地抬起头,带了疑惑地看着正西面墙上在黑框里难得有安详平静笑容的父亲。此刻父亲正慈爱地望着面前的爱女,似乎天堂的路途遥远,他要用最深切的眼神将女儿记在心里,陪伴他孤独的旅途。方云慧一步步走近父亲。父亲的目光却越过了她的肩,落在了门外的阳光中,被阳光融化了。
  爸爸!方云慧心里酸酸地喊了一声,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父亲的忽略和遗忘,用尽心思挽救她和林胜利的婚姻,而结果却是她的心一瓣一瓣地碎掉,婚姻在一天天死亡,她既没能在病重的父亲面前尽孝道,也没把自己的婚姻拯救。她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啊!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怎么也缝补不起心中的碎片。方云慧忍不住泪水潸然。
  不知跪了多长时间,方云慧的大脑里早没了思维,木木地,像个空壳子。门外的阳光轻手轻脚地从门前溜过去,向西边的方向偏过去,屋里,越来越暗淡了。
  方云雪腆着肚子从屋外进来,这时的方云慧仍跪在父亲灵位前,大脑处于一片浑沌状态,脸上的泪痕鲜明得就像宣纸上的墨迹。方云雪从来没见过二姐这样悲痛麻木的神情,一瞬间竟被她的表情镇住了。好半天,才轻轻上前碰了碰二姐的身子:“二姐!”她没敢大声,怕惊吓了方云慧。
  方云慧从呆愣中惊醒过来,猛抬头,目光一下子撞到妹妹鼓凸的肚子上,她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神情又是一愣。过了会儿,她别开目光,把手撑在地上要立起来,却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两条麻木不堪的腿不听使唤,还没站直身子,眼前一阵晕眩,她摇晃了几下。一旁的方云雪赶紧伸手扶住姐姐。
  方云慧挣脱妹妹的手,她的目光不敢再撞到这个孕妇身上,那个鼓突的肚子使她想到数年前连夜奔回家的自己,正因为那一奔,才为她现在的结局埋下了痛楚的种子。她痛恨当年自己所谓的勇气。
  被二姐甩开的方云雪,莫名地望着二姐滞重的身子,她心里刚刚升起来对二姐的怜惜之情瞬间又冷却下去。
  也许由于性格的原因,从小方云雪和方云慧就不是很亲近,她没有方云慧的聪明,学习不像二姐那样用功,在学校从来没有像二姐那样受过老师的待见。偶尔被老师提到名字时,通常是“方云慧的妹妹”,如果没有方云慧,方云雪这个名字也许永远都不会被老师作为骄傲提起。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姐姐,方云雪才越发显得落后和不上进。方云慧上大学后,方云雪以为自己从此可以摆脱二姐光环下的阴影,却没想到,之后的几年,她依然被老师拉出来和她二姐对比,越是对比,老师对她就越失望,失望到几乎不相信她是方云慧的亲妹妹。上了大学的方云慧成了方家最亮的亮点,在父亲母亲心里,这个亮点几乎覆盖住他们所有的孩子,他们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方云慧以外的子女。方云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成长起来的,表面上,她也为——芙蓉里唯一读省城重点大学的姐姐而骄傲,在同学面前,她像父母一样会把姐姐当作自己胸前的一朵花炫耀,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却是痛恨的,痛恨方云慧把自己变成了阴影;她也是不屑的,不屑方云慧真的以方家的旗帜自居。
  这种矛盾的心理直到方云雪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以后,那时方云慧为了在芙蓉里给父母盖一幢楼房,砖瓦都备得差不多了,却在最后连盖房子的工钱都没有,盖房的事像天空的云一样悬浮着。还是方云雪拿出自己的积蓄,又从单位借了些钱,这才使方家在芙蓉里盖起了一幢独一无二的两层楼。虽说最后大家仍把这份荣耀给了方云慧,但方云雪心里清楚,父母对她也是另眼相看的。她不求能和方云慧一样在父母的心里拥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她只要父母明白,方家不只有方云慧一个荣耀的女儿,还有她方云雪存在!
  可事实总过于残酷,在破败的芙蓉里第一个耸立起楼房的方家还没能在各色目光里自得多久,芙蓉里就像一片萧杀的原野吹过一阵春风,立时绿了,原先密密麻麻低矮的平房似乎一夜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高似一幢比赛般的楼房拔地而起。在这群楼房堆里,方家的就像一个挨了训的孩子,耷拉着头再也抬不起来似的。方明和侯淑兰再次挺直的背在这片楼房的衬托下,又蔫了下去。方云雪这时在父母的心里自然就再也没什么优势可言,倒是方云慧,省城像个标牌一样,牢牢地挂在她的名字上,什么时候说起来,依然能叫方明和侯淑兰在芙蓉里的街坊面前挺一挺脊梁!
 
  侯淑兰斜靠在床边,两眼无神地盯着屋角的一个地方发呆。方云国半个屁股挂在床沿,搓着手,一副想要和母亲说些什么却不知说啥才好的局促表情。他老婆靠在床前的桌子边,时不时拿眼睛扫一眼屋里的摆设。屋里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进门左边是个旧得有些让人担心随时会散架的文件柜,那是方明早些年从废品收购站搬回家来当衣柜的。衣柜两边,散摆着一些看不出颜色也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或者是因为这些东西过于陈旧,也或者是因为屋里的窗户极少打开的原因,屋子里有一股腐败气息。方云国的老婆抽抽鼻子,她懒得动,不然,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推开她身后的窗户。
  直到方云慧进来,侯淑兰的神情才略微活泛了些,眼神随着女儿的身影转动着。方云国赶紧起身,把床沿让给妹妹。方云慧用手势止住他,说要和他商量一下给父亲开追悼会的事。方云国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是被在省城工作的妹妹看重的惊喜,也有对此事不知所以的茫然,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他老婆在一旁插话道:“我说二妹,这事可真找错商量的对象了,你哥知道个啥?他除了在果园刨刨土,捉捉虫还能有啥本事?要不,怎么说爸生前总瞧他不顺眼呢。他老人家平时最疼爱的是你们姐弟四个,这时就听凭你们吧。”大嫂一句话把方云慧拦死,她明白大嫂的想法,大哥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又不受待见,爸爸生病期间大哥耽搁了果园的活计已经叫大嫂很不满,这个时候就更不想叫丈夫上前掺乎。
  方云国也想说一切听凭二妹的,但却不是他老婆话里的意思。他脸涨红了,头又埋下去,低声说:“这些事她都不懂,也不知怎么操作,二妹你就做主吧,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说这话时,他努力地挺挺身子,那身子却是挺不直的。
  “二妹,二妹夫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大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时还是问出了这句叫方云慧一直小心要避的问题。
  侯淑兰早就从女儿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她是从对婚姻的小心和对方明的胆怯中走过来的,太清楚一个人想要避开有关话题时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只是,对女儿和女婿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她不清楚,也不会去问,更不懂怎样开导,与女儿沟通,没有多少文化的她,只能像对方明一样小心翼翼地帮女儿避开林胜利这个敏感区。
  大嫂却不管这么多。
  存在的就是存在,方云慧避不过去。
  “他出差了,我还没跟他联系上呢,不知道到时能不能赶过来。”方云慧稳了稳情绪,淡然地说道。
  “我就说嘛,家里出这么大事,妹夫咋能不和你一起来呢。”大嫂像在村里跟人拉家常似的,虽然方云慧脸上一片寡淡,可她却言犹未甘。
  方云刚进来,问二姐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父亲。
  刚好解了方云慧的围,她说这就去吧,我先打个电话。
  方云慧的电话是打给林胜利的。她用征询的口气问他,能不能抽空回趟芙蓉里,在父亲的丧事上出现一下,遮遮芙蓉里人的眼目,算是她请他帮忙。
  又没有离婚,林胜利没理由拒绝参加岳父的丧事,只是芙蓉里对他并不是个亲切温暖的地方,他像方云慧一样从心里排斥它。他也奇怪,以前和方云慧回芙蓉里,身上粘了那么多复杂的目光时,他居然一点也没觉得难受。也许,是以前他还爱着方云慧吧。现在,爱淡去了,那个叫芙蓉里的地方自然离他远了,对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他没理由答应得痛快。方云慧没听到林胜利的应答,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口气里带了不耐烦。这让林胜利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都是要离婚的人了,去世的是你父亲,我去与不去怎么能由你安排?安排也就安排了,居然还用这种口气。他冷冷一笑,说:“我还没决定呢,按说,我是应该去的,但以咱们现在的关系,似乎还是不去的好!去了,怕叫你难堪。再说,这么大事,你也没跟我说上一声,就悄然离开了,难不成,我就只能叫你用电话来招唤?”
  方云慧一听来气了:“我连你的影子都见不着,怎么跟你说?打你电话又关机,短信给你发了不见你回。我只不过要你来帮个忙,也没说就此把你拖住吧?”
  林胜利吱唔了一下,说:“这……我没收到你的短信。我也不是不能去,但总得有个准备吧?”
  想象电话那头的林胜利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在漫不经心翻着桌上的什么东西,他的心思不在电话上,表情还带点促狭。方云慧沉默了片刻,忽然很尖刻地说道:“你要准备什么?是不是得给哪个人请假,她同意了你才能来?”
  林胜利被当头打了一闷棍,急得大喊大叫起来:“方云慧你什么意思?我要跟谁请假?”
  方云慧冷笑一声,说:“林胜利,你我都不是傻子,我什么意思难道你心里不清楚?”说完便挂断电话,心里一片纷乱。林胜利居然问她什么意思,他真的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她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连父亲临终都没回来陪在身边,他却没一点愧疚之心,还跟她装腔做势,简直可恶之极。
  回到屋里,方云慧越想越气,好像林胜利就站在她面前,她忍不住冲他那张装得很无辜的脸发出冷笑,还吐了口唾沫。突然,她看见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目光不太对劲,才清醒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家里,是那种悲从心生、泪水潸然的时候,不能用冷笑对待眼前。她心里又酸又涩,又无法对谁言说,那积攒的委屈与伤痛在心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拦不住,终于如洪水一般,冲垮了她最坚强的防卫,就在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的注视中,泪水喷涌而出。她奔出母亲的屋,索性到父亲的灵堂前,借着给父亲守孝,为自己嚎啕起来,像芙蓉里普普通通的孝子那样,方云慧陪着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大放悲声。
  邻居们为方云慧回归了原始状态的亲子悲痛生了些许感动,出去后说,方家老三这才像个孝子嘛。就是呢,只要在芙蓉里长大,没哪个还能不给自己亲老子穿白孝放悲声的。连方家不是亲生的老大,在芙蓉里生活过,都戴着孝,方家老三如今是省城大地方的人,又怎样?芙蓉里就是芙蓉里,她怎拗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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