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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少年篇第一章 走进小学

作品名称:海河之恋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1-13 11:34:16      字数:4022

  
  一九四三年的夏天我已经满八岁,那年我才上小学。尽管我爸爸说“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但终因买不起校服而耽误了一年。开学的前几天我二姐来了,给我带来一打橡皮头铅笔和一沓笔记本,接着递给我那只坤笛。我说我不要,二姐吹得那么好。二姐说你将来会比二姐吹得更好。我接过笛子就想吹,二姐告诉我多、来、米……就会了。二姐从来没抱过我,我从来想让二姐抱,这回二姐搂着我,可我已经是小学生了。
  开学的第一天我从头到脚一身新,当然都是娘亲手做的,上身是件带大襟的长袍,因为学校要相片,爸爸带我到普乐照相馆照了两张相,一张是头像一张是全身像,那张全身像保存至今,每次看自己怎么看都是一副傻相。
  姐姐给我检查了一下大襟上的疙瘩袢,然后斜跨上曾经使我一阵伤心后又无比喜悦的长书包,娘给我掸了掸前后襟,姐姐就牵起我的手。我说过我的手就像长在姐姐的手心里,只要一出门一只手就别想往别处搁。来到娘娘庙正泰隆胡同口上,那里有一排卖早点的摊子,当时我根本不认识那些花样,除了跟爸爸到豆腐铺里喝过豆浆以外没有到外面吃过早点,姐姐也一样,不过能区分老豆腐和豆腐脑。她把我领到一个豆腐摊上,那是一副担子,一头是一个大沙锅,上面是一个绷着棉垫的盖子,里面是嫩豆腐,沙锅的外围是一块方扳子,板子上放着各色作料。担子的另一头是一个小方桌,底下放着不知是洗过还是没洗过的碗和小勺,桌子的周围有四条矮长凳。我们去的时候可能还早,凳子有空,姐姐就让我在一条凳子上坐下,给我要了一碗豆腐脑,然后打开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小手绢,里面是一块高粱面的饽饽。姐姐把饽饽掰得很碎放在豆腐脑里,给我攉匀了让我吃,她站在我身后看着,吃完了她仍牵着我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娘娘庙小学。
  娘娘庙小学据说从前就是一座庙,这个地方因此而得名。因为是庙改的小学所以不大,教室一排二层楼,一年二班在楼下,姐姐把我引进教室,黑板上方有一张孔子像,握着手站着的一位慈祥老人。关于孔子爸爸给我们讲过不止一次,我问姐姐那是不是孔子?姐姐说是的,我情不自禁地给孔子鞠了一个恭。姐姐按报名时给的学号找到坐位,同时又领了新书,帮我放好书包就出去了。
  姐姐刚一出门我的心一下子掉了,不知道哪去了,没有姐姐的日子我可一天都没有过过。爸爸带我出去剃头洗澡一回到家就偎在姐姐身边,二姐给我的那两本书我读了好几遍,也都是和姐姐一起认字演算术题,今天姐姐走了我该怎么办呢?于是我跑了出来,只见姐姐站在大门口愣愣地望着教室的门一动不动。我扑了过去,搂住姐姐喊了一声:“姐姐!”姐姐似乎还没省过神来。我又喊了一声“姐姐!”,姐姐抚摩着我的平头说了声:“我要是能够上学该多好!”
  上课铃响了,进来一位先生(那时都把老师叫先生),没想到他一进门就给孔子鞠了个恭,从此我们同学每天早晨进教室都给孔子鞠躬,原来那是一项纪律。
  我在班里绝对是个好学生,因为新发的书和二姐给我的两本书一模一样,只多了一本“常识”,那两本书我和姐姐早就当“游戏”玩过几遍了。除常识外,课程表上还有音乐、图画、手工、写字、游戏和说话,我不知道功课有这么多,这游戏我懂,怎么上课还要“说话”呢?
  我在班上可不是什么“全喜”,谁也不知道我的这个小名,知道他们会笑的。因为我发现班里的同学有一半和我一般大,一半的一半比我还大,有四个大同学都很有能耐,毕梦友会讲济公传,魏汝南能写一手好大仿,徐惠芸比我姐姐还大当了班长,金焕娄一共留了三年级。大同学中我想和他们玩可人家不答理我,小同学想找我玩我又不会玩,因为我不会玩滚铁环砸铁饼那些游戏,踢毽跳绳女同学我又不敢和她们玩,拍皮球我和褚景棋玩得好,成了后来最好的朋友。
  我在班上不合群,可老师喜欢我,班主任叫樊一鸣,教国语和音乐,国语书从头到尾我可以背,老师自然喜欢,可国语课不光背“天亮了,弟弟妹妹快起来”,还要学注音符号。那注音符号就是拆字,比如“玻”就是小勺的勺字没一点,“坡”是半拉放学的放字,“摸”是秃宝盖儿,“佛”是木匠的匠字少了一斤棒子面……很快我就能认了。可不会拼,我就反过来学,比如“天”我就边念字边认旁边的“特衣安”,老师都不用教。樊先生那个乐啊,可他从来不表扬我,还让我跟着大家一起学,只是给我多找点事,比如收发本子什么的。
  一次上国语课樊先生让校工搬来风琴,那风琴是搬来搬去的,学校里只有一架,樊先生没有家,平时就放在他的寝室里,全校也只有樊先生一个人教音乐课。那天搬来风琴樊先生让我们唱一课书的课文,内容是这样的:
  “哥哥拍皮球,一边拍球一边走,小花猫小花狗,当作是个肉馒头,跑上来咬一口,吓得哥哥就放手。”
  国语书上有几课课文樊先生都编成歌教我们唱,这天唱完这首歌樊先生说让一个同学上来表演,按书上画的画要演得像。说完以后谁也不上去,樊先生就让我来,我说我不会,樊先生说你平时皮球拍得很好,我说我没带球,樊先生说你带球这屋里也拍不开。我还不去,樊先生就让同学给我鼓掌,我脸红心跳地去了,假装拍皮球、假装赶猫赶狗、假装用脚踢它们、假装吓跑了,同学们拍了老半天巴掌,打那以后我在班上合群多了,我感到了一种新的快乐。
  樊先生不仅是我知识的启蒙老师,也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
  津塘支路修好了,也仅仅是马路,两旁还是乱七八糟的,那堆石头垫到马路底下去了,上面铺上一层黑油(沥青)炒沙子,我第一次看见过压路机,那个受气的小石头再也没看见过。
  三年级刚刚开学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说是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于是小孩子们又唱起了新歌:“中美英苏,四国联合,打倒日本”,还用纸叠了一种玩具,像四个三角型的东西套在手指上,外面写上“中美英苏”四个字,向前后打开是“四国联合”,向左右打开是“打倒日本”,以表示庆祝。
  我们那个地方没有来过日本,可能是地方太穷日本人捞不到东西?要么是修马路日本人来不方便?只听见拉空袭警报也没见过日本飞机。大人们倒是经常提起日本,每回都是咬牙切齿,痛彻骨髓。刘保长的事一直被人们说起,又有谁被日本人倒吊起来往鼻子眼儿里灌辣椒水,强拉中国男人进澡堂子给日本女人洗澡,洗完又把中国人用刺刀捅死……也是因为年龄小大人们不对我说。当听到日本人把收音机从楼上往楼下摔,自己也跟着跳下来的事情无不欢欣鼓舞,于是国军要到天津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欢迎国军。
  我对“老龙头”并不算陌生,火车站的两旁都是卖东西的铺子:小饭馆、青果店、点心铺和小玩艺儿,对面也盖的有房子,两旁有两个缺口通向大马路。那天四姐带着我们,娘同样给我穿上了新衣服,姐姐牵着我,每人手里都拿了一面青天白日小红旗,来到车站已是人山人海。有警察维持秩序,拿红旗的人被挤到两排房子的前面,中间空出一个大广场。四姐这时显出了她的泼辣,争着吵着给我们挤了一个前面的位置。姐姐左手拉着我的左手,右手搂着我的肩膀,四姐用右手使劲拽住姐姐的左胳膊。这时我也听不清周围的人都说了些什么,乱哄哄的,好像都说苦日子熬到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也有骂日本的,也有夸国军的,总之听清了我也听不懂。不知等了多久忽然之间鸦雀无声,警察在车站出口分两行八字形排开,又不知等了多久从车站走出一队国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头戴大沿帽身穿呢制服,腰系宽皮带脚穿深筒靴,好不威武!这时观众摇旗呐喊,出来了!过来呀!这“过来呀”是想让队伍从我们这边的缺口走过以便观赏国军的风姿和尊容,喊声未落那队国军从那个缺口出去了,原来只有二十几个,大家兴犹未尽继续地等,等啊等,等到晌午再没见个人影儿,“轰”的一声大家散了,姐姐紧紧搂住我四姐紧紧搂住我姐姐,就这样一步一挪挪到大街上。回来以后四姐在院子里乱呱呱,我爸爸连连说:
  “好,好!没迎来国军总算赶走了日本,中国人总算是中国人了。”
  学校变了个样儿,首先是改了校名,大门的上方装了一个弧形的铁架子,上面用铁皮白漆黑字写上“天津市第二十二小学”;旗杆上新涂了漆,升起了青天白日满地红;教室黑板上方的孔子像被移到桌椅后方,原位换上了“总理遗像”,国语课开始教大家背诵《总理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樊先生还教了我们一首新歌《美哉中华》:“美哉美哉中华民族,太平洋滨亚细亚麓,大山盘旋,高山起伏……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美哉美哉中华民族。”
  大街上也有变化,新修的马路上能见到军用吉普车,不时还有大馒头一样的汽车;大路的两旁都在拆房子,原先被拆成两段的院子在修缮;便道在铺道牙子;货场的四号门到六号门在修新院墙;做小买卖的也多起来了,新添了卖煎蛋黄和羊杂碎的,可是我们仍然吃不起。
  爸爸比先前的事由多起来了,可仍然抵不住那一日数跳的物价飞涨,票子倒是都用金圆卷,可人们议价论价都讲袁大头。姐姐的活倒是有,可她一天比一天没精神,吃嘛嘛不香,因此活出得非常慢,我爸爸急得团团转,除了“高粱面饽饽保平安”外再没钱买别的。
  天渐渐冷起来,大家都愁煤愁冬底下大白菜,可有的人不愁,就是那些满街都是的伤兵。
  “老子抗战八年!”到大街上每天都能听见这声音。
  他们都穿着灰色棉大衣,左胸上钉一个红十字,棉衣和棉帽也是灰色,耷拉着两个钉有很长带子的帽耳朵,脚上一双臃肿的军棉鞋,人们都称他们是“灰狗子”。
  这灰狗子给新修的马路增加了一道“煞风景”,还好他们不到处乱蹿。他们有的头扎绷带,有的蒙住一只眼睛,有的吊着胳膊,有的拄着一根木棍一走一崴,也有的互相搀扶,但有一宗是共同的,都披着棉大衣,歪着肩膀斜着走,那坐着的,不管路有多脏都用手缅着大衣裹着身子。见有喊“小孩儿、刀牌儿买烟卷”的、“瓜籽儿的嗑”的,或走到卖烤山芋、热玉米的摊子上伸手就拿,你找他要钱他就是一句“老子抗战八年!”你跟他理论忽拉拉围来一大帮。只好“算啦算啦,算我孝敬您啦。”
  我开始懂得思考:日本不是投降几个月了吗?怎么现在还“老子抗战八年”?我们迎来的究竟是这样的“国军”?!
  一天下午少一节课姐姐还没来接我,樊先生让我到他屋里教我按风琴,我向他说了这件事,停了老半天他非常谨慎地对我说:“其实那八年他们都在打内战,现在还在打共产党。”可那“共产党”又是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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