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似曾相识

　　竹君给家里打了十几通电话，就是没人接,她有些担心，为什么没人接电话呢？她坐在那里，想了很多种理由，可理由再多也无法安慰她焦虑的心。她一向冷静，可此刻怎么也冷静不下来。有道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她在房间里打着转，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又打了云海姐姐的电话，依然没人接。这是怎么回事呢？蓦然，她好像明白了一切，等身手？下午，她把长头发随意地挽在了脑后，特意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老师味十足。她去曾佑清书房拿了一本关于哲学的书，坐在她学生的书房等着她学生的归来，也是等着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不去想，这个孩子会怎么对待她，在心里，她已有了一套教育这个刁钻孩子的方案，一定是又遇到雷雨天气了！这样一想，她释然了！她决定几天后再打电话回去。
　　第二天，竹君准备好了上班，准备好了见她刁钻又调皮的学生，她要看看这十岁左右的孩子，要看看这炒了几个大学生鱿鱼的孩子是何不过，一切还得等见到孩子后才能确定，方案是死的，人是活的。许多事情是要因人而异的。她虽然拿着书，可心里想的全是这个未来学生的事。
　　下午四点钟左右，竹君听到门外有了脚步声，同时也听到了争吵声。
　　“家教？老爸，你总是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做主，我不需要什么家教，你请一个，我轰一个！”
　　“你还没见，说不定这次这个与众不同呢。”
　　“一个老师而已，会有什么与众不同？”
　　竹君听见脚步声渐进，声音也清晰起来。她抽抽戴得不习惯的眼镜，走出门来。
　　“那些都戴个眼镜，看上去老气横秋的，不戴眼镜又看不清，我不要戴眼镜的家教！”她认为这是个苛刻的条件，因为在学校里，她见到的老师几乎都戴眼镜。
　　“她不是近视眼，自然就不戴眼镜了！”曾佑清见女儿又在挑刺了，不过，她觉得她是没见到竹君，见到了，她什么都不会说，她会很喜欢这个家教的。
　　竹君听到这话，退向了屋里，她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抽屉里，想着小女孩的话，觉得这确实是个能挑的孩子，跟她在一起，没耐心、缺乏想象力就不成啊！
　　“来！该见见老师了，老师已在等你了！”曾佑清想让女儿进去拜见老师，可小女孩似乎不愿意。
　　“我来见学生吧！”竹君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
　　小女孩正想扬长而去，给竹君一个下马威，可她被那动听而又标准的普通话音吸引了。她停下欲飞跑的脚步，回头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漂亮家教。突然间，她觉得那笑容好亲切，一下子想哭了！哭，她可是好久想都没想过的事。
　　竹君也看到了那个被她想象成刁钻公主的小女孩，此刻，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楚楚可怜。蓦然，在她心头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她竟然有上前抱住她的冲动。所有的方案在这一刻都化为虚无，她只想能好好心疼这个孩子。
　　曾佑清看见二人的表情，他有些糊涂了：女儿怎么了，怎么想哭了？他可是好久没见女儿这个样子，好久以来，女儿就俨然一个成人出现在他面前，有她自己的主见，有她自己的看法，他是怎么也难说服她的。这二人是怎么了？一见面咋成了这个样子？
　　小女孩在见到莫竹君后，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似乎原来所有的包装都被一一拆去，恢复了她本有的童真，她向竹君跑去。
　　竹君见小女孩向她跑来，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她的雁儿向她跑来。她激动地喊着：“雁儿！雁儿！”她跑了几步，抱住了投在她怀里的小女孩，小女孩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突然间，曾佑清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成了外人，而抱着那两位，却是母女至亲。他听到竹君叫“雁儿”，他不得不瞪大眼睛，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没告诉女儿的名字呀，看她那样子，又不像是叫他的女儿，难道她也有一个“雁儿”？
　　小女孩在竹君怀里哭了一会儿，抹干眼泪，回头跑着离开了！
　　莫竹君望着小女孩的背影，发起呆来。那是谁？她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儿呢？她这是怎么了？从见了这个曾佑清后，她怎么觉得这个也见过，那个也见过呢？是这玫瑰园的原因吗？这玫瑰园，有多少她似曾熟悉的东西？多少是她能承受的，多少又是她不能承受的？可这玫瑰园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啊，原来就是做梦也不曾梦到过啊！难道，这玫瑰园有魔力？难道，这玫瑰园是她曾经熟悉得地方？她觉得太不合情理了！
　　“莫老师！”曾佑清见她不说话在那儿发呆，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呢？”
　　“我很失败吧，孩子跑掉了！”竹君答非所问。
　　“不，你很成功！这孩子已认你这个老师了，只是去平息情绪去了，一会儿她会来找你的！”
　　“我和她的见面很特殊？”
　　“我说过，你们两个特别的人见了面，一定有特别的事发生，不过，这也太特别了些，特别得让我有点吃醋！”曾佑清含笑地看着竹君。
　　竹君没有回答他，懂他含笑话语里的一语双关。
　　“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名字的？”曾佑清问了他纳闷的问题。
　　“你是说你女儿叫‘雁儿’？”
　　“是呀，雁儿正是她的昵称！”
　　“哦，听别人说起过！”竹君不得不撒了个谎。
　　曾佑清不好追根究底，她觉得她的回答很不合理又很在理。不合理的是：她对女儿像熟得很，那情看上去是那么自然，一点儿没有表演的印迹；在理的是：她确实与他女儿初次相见，名字只能是听别人说的。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老爸，我要做功课了！”
　　曾佑清依然站在门外，还没和竹君好好谈几句，女儿就来了，并且已经下令让他离开。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笑着说：“好吧，公主旨意，不敢不从啊！两位女士，合作愉快！”
　　“老爸放心，我保证不吵架，保证认真做功课！”
　　“你这小妮子，这么快就不要老爸了？”曾佑清做了个晕倒的表情，走了几步又回头说，“等你们吃晚饭！”
　　曾佑清走了。竹君和小女孩进了屋，两人在书桌前坐下。竹君这才注意到，这孩子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之前完全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的打扮，现在，她把长头发分两边扎，还系了蝴蝶结，看上去天真又活泼，换掉了成人款的艳丽的裙装，穿上了适合年龄的裙子，看上去可爱又乖巧！
　　竹君刚要说话，小女孩却先一步开口：“我可以不叫你老师吗？”
　　竹君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孩子，对她的提问也不感到吃惊，她温柔地问：“那叫什么？”
　　“你不生气我才说，还有不告诉老爸我才说。”
　　竹君此刻觉得，这分明就是个几岁孩子嘛，不禁为自己先前的方案感到好笑，她竟然把她当成一个强劲的对手来对待。她笑了笑，说：“我答应，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不让第三个人知道，拉勾勾吗？”
　　小女孩伸出小手指，和她喜欢的家教拉了勾勾，她还天真地唱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了勾，小女孩放心了，美丽的大眼睛转了转说，“我叫你‘美式妈’，行吗？”
　　“美式妈？”竹君重复着女孩的话，有些弄不懂这太特别的称呼。
　　“你很美，又是老师，更像妈妈，看见你，我就想叫你妈妈！”小女孩怕老师误会她的意思，急忙做了解释。
　　竹君听她这么一说，在心里感叹：这小女孩确实不一样！如果她不是喜欢她，她觉得她也会被这鬼灵精怪的学生轰走的。她问：“那我怎么叫你呢？”
　　“雁儿啦，你叫‘雁儿’很好听的，我喜欢你叫我‘雁儿’，我的全名叫曾思雁！”
　　“雁儿，我们开始今天的功课吗？”
　　“美式妈，告诉你，我的功课没问题的，我故意考差，好让爸爸去学校，要不，同学们总说我吹牛！”
　　“为什么？”
　　“我对同学们说我爸爸很帅，他们不信。我得让爸爸去学校，让他们羡慕我！”雁儿一高兴，把她的秘密就说出来了。
　　“你这孩子！总不让人省心！”她又想起了蓝儿，她知道，她的蓝儿在等着她，盼着她。
　　“美式妈，我们今天只写一个作文。”
　　“写什么？”
　　“我的……我正愁没内容呢，不可能每次都写爸爸吧！”
　　“不写爸爸写谁呀？”
　　“我的‘美式妈’！写你，我一定写得好，我马上开始写！”雁儿说完，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写起来。
　　莫竹君没再说什么，雁儿写，她坐在旁边望着雁儿。她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熟悉，怎么回事，难道她真见过这孩子？她在记忆里搜寻着亲戚家她认识的孩子，可再怎么找，也找不出谁家的孩子像这孩子，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茫然呼唤，难道她跟她的雁儿有关？她也叫‘雁儿’，这是巧合吗？她们是不是太投缘了？
　　“美式妈，你看看！”雁儿已将作文写好，递给了竹君。
　　竹君接过一看，文章有八百字左右，这孩子挺快的。她读着文章，感慨着这孩子的博学，用词相当丰富，文笔流畅，她给她指点了两处，孩子高兴得蹦起来，抱着她说：“美式妈，我写的时候，就是那两个地方不满意，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有你真好！我把它抄在作文本上！”
　　一会儿，雁儿写好了作文。她坐在竹君面前，说：“美式妈，我好像见过你！”
　　竹君笑了笑，说：“这是人们说的缘吧，你太小——”
　　“我不很懂，但知道那是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的，我们是有缘的，对不对？”
　　“是的，雁儿，我们有缘！”
　　晚饭时间到了，雁儿挽着竹君的手，一起去饭厅吃饭。
　　人与人的缘，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是说不清楚的，谁知道在下一个驿站的路口，又会与谁相遇呢？谁又知道在人生里有多少次相遇和相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