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重生 八
作品名称:母亲的重生 作者:孙戈 发布时间:2013-11-09 21:37:54 字数:3759
母亲的感觉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需要时间去了解去磨合的,来自两个不同家庭的人,一下组合在一起,平时没有接触和了解,许多的信任和理解都需要慢慢建立,很多时候在情感和行为上付出和收获是不成正比的。特殊的家庭结构和生活模式,对家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正如奶奶的一些举动,对子女造成的伤害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对子女的成长和后天个性的形成也是具有很大影响的,还有先天的遗传在人生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是十分奇妙和重要的。
父亲的一些举动是不难理解的,先是奶奶把钱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导致家里饿死这么多人,特别是最小的九叔,两三岁了说不来话走不来路,常常是身上拉屎拉尿的弄得又臭又湿,奶奶也只顾自己穿得干干净净,不去搭理九叔,吃多吃少奶奶也不管,结果瘦得皮包骨头,在父亲喂他吃饭的时候,死在父亲怀里,还有爷爷的死,奶奶的离去,三兄妹被丢弃那一刻,这些心痛和恐慌,都在父亲心里形成不可磨灭的阴影。父亲心里憋着一股劲,三兄妹一定要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父亲也还不大,来不及想太多东西,也没有能力去顾及一些特殊性。
母亲的成长过程中所接触的都是具有十足传统思想的女性,从她的奶奶到她的母亲,母亲的成长是孤独的,没有父兄姐妹的陪伴,没有盼望的母爱伴随,对于家和亲情的渴望是相当强烈的。所以母亲爱父亲,爱这个家里的每个成员,也爱自己曾相依为命的奶奶,就连肚子越来越大,饿得走路都跌跌撞撞,还是每天坚持上班,继续理解着父亲,默默拥护着父亲决定的一切,肩扛着自己奶奶赖以生存的希望。
每天吃那点饭对于成长中的叔叔和姑姑来说只能维持生命,特别是叔叔,正是吃涨饭的年龄,还有气踹病,一旦感冒,出气就像身上背得有煮饭用的风箱一样,呼啦呼啦响,隔着壁头都能听到。尽管父亲母亲怎么安排计划,家里任何一点突发情况,就会让这个家一到月底就像农村青黄不接一样揭不开锅。
每当这时,父亲就去外面找朋友街坊借点钱来维持生活,父亲是个踏实人,一向讲究诚信,眼看着还钱的日子近了,家里还是一文不名,父亲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整天唉声叹气愁眉紧锁,好几次父亲睡到半夜,想着第二天要还别人的钱还没有着落,急得捂在被子里哭,母亲一大早起床去找自己的奶奶和另外一些街坊借,这里几毛哪里几毛凑齐了交给父亲去还到期的账,父亲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在运作上不如母亲灵活,撤东墙补西墙的事都是母亲想出的主意,在往后的日子里,家里的很多难关就是这样度过的,父亲母亲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在很多个性上都是互补的,父亲的思想比较守旧,小心谨慎,细心周到,母亲的思路活络,敢闯敢干,雷厉风行,就像一个将军既要运筹帷幄,还要冲锋陷阵。
母亲的奶奶在退休时提出每月要收六块钱的退休工资,也是有道理的,当时那种情况,除了有个也出嫁的孙女外,实质还是跟孤人差不多,已经一大把年纪了,除了自己生活外,还想把自己的老衣老裤和棺木都准备好,不想给孙女留下后患。
1965年5月13日,母亲在家里生下我,家里一贫如洗,付了一块五角钱的接生费后,父亲身上空空如也,买不回任何一点有营养的东西,母亲还是吃着跟平时一样的每天两顿饭,每人一小碗。生下我的第二天就下床做家务,包括洗衣服,第三天一早,隔壁的大奶奶送来两块钱,另外还有个亲戚送了两块钱,母亲的奶奶送了两块钱和二十个鸡蛋,那时两块钱就能买一只鸡,刚好在同一天,叔叔考上泸县桥中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家里,我们街上只有小学,初中就只能去外地就读,那时的桥中就在现在的石洞镇前面几里地的地方一个叫地主庄园的大庄园里面,房子的建筑很考究,里面很宽,还有大花园,庄园后面建有防爆炸的防空洞,还有旧时放哨瞭望和架枪的很高的碉楼。
叔叔非常聪明,学习也很刻苦,家里虽然穷,但祖上还算是书香门第,所以父亲母亲把读书看得很重,母亲看到通知书,赶紧叫父亲把鸡蛋提到街上卖了,加上收的钱正好够叔叔的学费和一个月的生活住宿费。
叔叔去读住校,家里又添了我,我从出生一直大病小病不断,母亲也是常生病,家里生活一如从前,甚至更加平穷,还是维持着每天两顿饭每人一碗的老规矩。母亲每天饿得步履蹒跚,我也没有饱奶奶吃,和大人一样维持生命而也。母亲刚生下我,再婚的奶奶也临月了,为了让姑姑好给她带孩子,将姑姑接了过去,奶奶的新家在我们家对面的经营站后街,就从奶奶上班的粑粑铺旁边有巷子出去右拐就到了,一开始是租的一个姓陈的老太太的空闲房子,街上的人都叫她陈大娘,后街的房子掉散,都是两三家或一家,或一两家的房子排列在一起,没个统一规划,这里一栋,那里一栋,奶奶他们住的地方旁边是个空坝子,空坝子旁是一个不大但很深四面都是用大石条垒起来的一个水塘,常年都有很多鸭子在水里觅食,水塘长满了小浮萍绿莹莹地漂在水面,还有很多绿绿的水葫芦,弄得一塘水总是绿绿浊浊的,所以整个后街这一段地都叫鸭儿凼,住一段时间后,奶奶他们又买下了租住的房子,只有一间很大的厨房,吃饭也在厨房吃,摆了大方桌都还宽敞,是那种不进深,横向排列的土墙房子,厨房往右是住宿的房间,靠墙壁丁字形摆着两张大床,有木制衣柜,木制梳装台,房门后放着一个木制便桶。
厨房往左的房子住着那个老太太,就是卖房子给奶奶那个房主,家里摆着一架纺线车,以替人纺线为生,房间常常堆满了棉花,雪白的棉花握在她的左手心,经过她的大拇指二拇指和中三指捻住往外抽送,,再经过右手摇着转动的竹制的圆盘架子,就变成白生生的棉线,一圈圈地绕在圆盘上,再大绺大绺的系在一起。陈太太家还有一个木质结构的织布机,很宽很高,织布机上有很多细密均匀的排线的细竹签,每根竹签上排上线,排的线分为上下两排,两排线的中间是一个织布的梭子,梭子从两排线的中间,左右穿梭,每次梭子穿过,排线的刮子就前后推动一下,刮子推动的声音咕嘎咕嘎的,每想几声,织布机的前面就会多出一点布,机床的中间有一横在机床上的宽木条,织布的人坐在木条上,不停地左右丢梭子,不停地推动刮子,布匹就这样织出来了,织好的布有人在家里来收,就是市面上出售的白色粗布,买这种布的人,需要颜色就自己扯好拿到专门旳染房去染色。家里就住着老太太一人,每道织布的工序都是老太太独自完成。据说老太太的丈夫是1959年下半年饿死的,有个女儿嫁到乡下去了,老太太不愿跟女儿生活,独自住在街上自食其力,我记得的时候,老太太有近八十岁的样子,住在乡下的外孙女有时会去看老太太,顺便带些卖剩的蔬菜给她,奇怪的是,老太太纺线和做手工从不带眼镜,而且耳聪目明,一双小脚常年穿着自己做的千层底白底青面的布鞋,走路时踏着快速的小碎步。
奶奶再婚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经常吵架打架,奶奶不懂得有了问题该如何用语言去交流去沟通,一不顺心好像只有通过吵架的方式来解决,其实奶奶是个十足的老实人,不懂圆滑,情绪不懂隐藏,语言表达能力也不强,以前在家都是爷爷和子女宠她,任由她胡搅蛮缠,再说爷爷知书识理,不到忍无可忍,不会对奶奶动手。
这个后爷爷可不是好惹的,声音比奶奶还拖得,奶奶骂他也陪着对骂,他的声音比奶奶响亮,平时唱玩意儿,唱的就是声音,当搬运又是力气活,运动得好,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唱玩意儿的段子,有的是有剧本,有的是懂得一些的有一点文字功底的人根据周边发生的人和事自创,也是有手抄本的,文字这个行当,就是平时积累,经常接触那些唱词,头脑里的词汇就会越来越多,口才也会越来越好,骂起人来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像做文章一样有条有理,不说什么,对付奶奶这样的文盲是绰绰有余的,骂到得意处,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双脚平行微叉,像个常常骂大街的老手,虎背熊腰的身材居高临下,理直气壮。更何况奶奶就是那种认死理,死钻牛角尖的人,反驳能力又差,不要说强词夺理,就是有道理也不见得会说赢。
奶奶任性惯了说不赢就撒泼一个劲往前凑,手指一个劲指指点点,几下就抓扯起了,只要他们是对骂,或是奶奶一个人在哭闹,陈大娘听习惯了,想管就出门来劝劝说说,不想管就自己忙自己的织布,权当是噪音聪耳不闻,如果打起来了,才不得不出门拉拉劝劝,这陈大娘平时对人很冷漠,不爱搭理人,就是有人去她家看她织布,也是爱理不理自顾自的,有几次打架奶奶和后爷爷双方都很凶,陈大娘吓着了,去叫父亲和叔叔,其实奶奶和后爷爷的情况,叔叔和父亲是知道的,知母莫如子,小吵小闹肯定是免不了的,知道打架心里还是很心痛母亲,同时又觉得很恨母亲,一想起母亲就会想起家里的林林总总伤心不也。
刚开始知道打架,父亲和叔叔还是过去悄悄地看看,实在不行还是要站出去劝说一下自己母亲,当然这种劝说是有情绪的,有些敌视后父,毕竟当初奶奶就是为了这个人抛家弃子,又是奶奶和后父的家务事,也不好深说,总归奶奶他们还得在一起过日子,对于叔叔姑姑和父亲来说,尽管对这个后父没有一点好感,也没有来往,但家庭事情不是去帮着打一架就能彻底解决掉的,相反处理不当只会激化矛盾,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母亲,如果日子彻底不过了倒还好说,反之就只会越弄越糟。
所以有几次就是母亲一人去,站在母亲的立场,说话走得拢站得开,母亲脑子聪明,说话把握得当,懂得分寸,常常东边打雷西边下雨,让人觉得虽然是在劝说奶奶,但母亲的话也是有所放射的,就像一颗看似不锋利的软钉子,虽然不尖锐,却是杀伤力十足,清官难断家常事,吵架打架一个巴掌拍不响,传达出奶奶也不是身后没人撑腰,震慑一下后父而也,有所收敛就会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