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八

　　
　　八　
　　白金贵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进了家门，先被爱人赵青枝拉近卧室，把白天晓霞和玉生在西厦屋吵闹的事说了一通，口气里尽是埋怨晓霞。说就算是她将来和小飞好了，那也应该有个备用轮胎呀，谁能保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孩子，真是越活越糊涂。哪有这样做事的？我就觉得玉生这孩子挺好的，办事干练，为人又细心，真是没得挑的。”
　　“行了，少说两句吧，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她那想法就对？她才经了多少事？我这当妈的，还能害她？”
　　“那就按你的想法来，让晓霞照你的想法活一辈子就好了？”
　　“怎么不好？”
　　“你生个女儿，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总不想让她跟你一样吧。”
　　“那当然，我只是想让我女儿过好日子。”
　　“什么是好日子？”
　　赵青枝一时语塞了。
　　“就咱们创下的这份家业，凭着晓霞的聪明能干，两辈子都花不完，难道让她再嫁个有钱的，三辈子花不完？”
　　“不和你说了，咱俩说不到一块。”赵青枝斜了老公一眼，棉门帘一掀，到邻居家串门去了。
　　白金贵和爱人为了晓霞的事情辩了一通，可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赵青枝的想法有点短浅，但俩人的初衷都是为了晓霞的将来好。世上的事哪有几件意见一致的？求同存异，理解万岁，是白金贵活了大半辈子总结出的一点教训。
　　门是虚掩着的，进了晓霞的西厦屋，白金贵就自个找了个椅子坐下。手揣到兜里，本想抽支烟，再和女儿长谈，摸了摸烟盒，白金贵又把烟放进了兜里。晓霞的闺房，白金贵一年也是难得进来几次，有什么话在饭桌上就说了。白金贵对女儿是很放心的，觉得没必要管得那么严，有时候适当的距离反而能增强彼此的感情，是对女儿成长的一种尊敬和爱护。
　　晓霞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书。
　　“爸，你来了。”晓霞准备起来。
　　“没事，天气冷，躺着暖和。”白金贵手掌朝下安抚着女儿。
　　晓霞欠起身，把身子靠在垫起的枕头上。
　　“晓霞，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能告诉爸爸吗？”
　　“我脑子一团乱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晓霞知道父亲今晚肯定会来找她的，不管多晚。她也想和父亲聊聊，尽管不知说什么好。晓霞有时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父亲真是很幸福，抛开父亲的能力不说，而且他还很体贴人心。人在生活中谁没有迷茫，在这个时候都希望有人能指点迷津，拉自己一把。且不论帮助自己的人的见解对不对，那份关怀就足以温暖人心。
　　“我能问问你昨天和小飞谈的怎么样吗？”
　　“哎，能谈什么？”晓霞将书盖在自己的脸上，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你俩不会是谈崩了吧。”
　　“谈崩了倒好。是什么也没谈，就给人家一棍子打蒙了。”
　　“怎么了？”
　　“小飞有女朋友了。”
　　“是这样呀。”
　　“爸，你看上去一点不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飞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要是没有交往的女孩，我倒觉得这孩子有问题。”
　　“昨晚上你和小飞谈什么了，我一进来你们就不聊了？”
　　“能谈什么？随便说了两句闲话。”
　　“你可不能骗我！”
　　“连你爸都不相信了？”
　　白金贵觉得他和小飞的约法三章，还是不告诉晓霞的好，免得她多想。但是现在的情况让白金贵觉得很棘手。小飞一口回绝了晓霞，那说明小飞并没有答应他提出的要求，这既让白金贵有些难过，又有些欣慰。难过的是，晓霞的一片痴心，换来的却是小飞的无动于衷；欣慰的是，小飞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万一将晓霞托付给小飞，他也放心。
　　“晓霞，你准备怎么办？”白金贵认真地问女儿。
　　晓霞睁着略带忧伤的眼睛望着父亲，觉得他问得好奇怪。
　　“还能怎么办？凉拌！”晓霞将书一合，搁在床头柜上，“我总不能上赶着求他娶我吧。”
　　“你想放弃？”
　　“爸！这不是放弃，我是尊重他的选择。这说明我们俩个没缘分。”晓霞受不了父亲对她感情的质疑。
　　“只要小飞还没有结婚，你就应该争取，除非他有了家庭。你现在还没有努力，怎么知道他的选择是那个女孩，说不定会是你呢？”
　　“爸，你怎么这么积极撮合我和小飞？”晓霞揭开被子，穿上鞋，她觉得父亲好像话中有话。
　　“问题是我的宝贝女儿喜欢小飞，只要我女儿喜欢，我这当爸爸的就会全力支持。”
　　“谁说我喜欢他了？！”晓霞一甩长发，站起来，走到写字桌前拨弄着一个发卡。
　　“晓霞，爸爸知道你一个秘密，要不也不会让玉生他妈给你和小飞做媒了。”
　　晓霞眉头微蹙地转过头，觉得父亲今天有点反常。“你知道我什么秘密？”
　　白金贵讪笑着避过晓霞的咄咄的目光，“你要是不怪我，我就说。”
　　“你说！”
　　白金贵想，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了，还不如认了好。“我看过你的日记。”五十多岁的人竟然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爸，你怎么能这样？！”晓霞觉得自己都有些不认识父亲了。
　　“这也怪我。有一次下雨，我进来给你关门，发现你在桌子上睡着了。日记本就摊在上面。”白金贵本来还想说：我还看到了你眼角没干的泪痕。可是想了想，又忍住了没说。
　　“爸，你怎么能这样，这是侵犯我的隐私。”
　　“对不起，我当时是好奇，没忍住，才——不好意思看了。”
　　“在什么时候？”
　　“你高中毕业那晚。”对于晓霞的审问，白金贵回答得有些沉痛。
　　“爸，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关心我。”晓霞轻轻地叹息一声，茫然的眼神望着漆黑的窗外，“说这些能有什么用？这说明我和他没有缘分。没有缘分，何必强求？”
　　“晓霞，人可以失败，但是绝不能消极。你还没有努力，怎么能说你和小飞没有缘分？”
　　“爸，他有女朋友，你觉得你女儿会当第三者吗？”晓霞忽然很烦躁，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
　　白金贵清楚，现在说什么，女儿都不会听了。白金贵很犯难。难道放弃吗？让晓霞和小飞就这样擦肩而过，从此走上各自的生活轨道，再没有感情上的交集，既是以后见面，也不过是点头打个招呼，这份无谓的客套也许会折磨晓霞一辈子吧。做父亲的，怎么可以让宝贝女儿受这份苦？而且在白金贵心里总觉得对女儿有一份难以释怀的愧疚，他想若能成全了晓霞的这份感情，自己的内心多少会得到一些安慰。
　　“晓霞，你要是相信爸爸，就让我代你处理吧。”
　　“为什么？”晓霞静静地望着父亲，好像要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我不想让你后悔。人的一辈子很短暂，关键的时候就是那么几步，你只要勇敢的选择了，那些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小飞还没结婚，你怎么能是第三者呢？你多想了。”
　　晓霞有些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她不想多问。她是懂得父亲的，他一旦做出决定，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晓霞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
　　“你相信爸爸，好吗？”白金贵很平和地说道，但是那语调里却流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感情。“我现在想要你一样东西。”
　　晓霞侧过脸，不忍正视父亲那双热切期望的眼神。
　　“我想要你写的日记。”晓霞的闺房，很静。静的几乎可以听见思绪在空气中流动的声音。
　　晓霞拉开抽屉，拣出一个硬皮日记本放到写字桌，然后寂然地坐到床上。
　　但是白金贵并没有离开，他握着那本日记望着晓霞说：“你以前的日记本呢？”
　　“烧了，全烧了！”不知为什么，晓霞的心情很差。
　　“晓霞，你别骗我。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还有二十四五本日记。”
　　“你怎么知道？”晓霞猛地站起来。
　　“你爸我是商人，商人是干啥的？商人就是揣摩人的心思，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自然要给你最好的。”白金贵也站起身，嘿嘿一笑，拍拍女儿的肩膀说，“好好休息，不要多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我们也不能放弃。”
　　“爸，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卑鄙，在破坏人家的感情？”
　　“傻闺女，你还是太年轻，感情这种事，不是先来后到，先到者先得。——既然要拿，你把那二十几本日记都给我。要下咱就下猛药。”
　　静默了几分钟，晓霞乖乖地掏出钥匙，打开下面的小立柜。只见在柜子的一角整整齐齐地摞着二十五本硬皮日记本，这些日记晓霞经常在夜深没人时翻看，每页都好像可以让她穿越到过去，感受那刻的或悲伤或欣喜的心情。晓霞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那些日记本从里面提了出来。
　　白金贵抱着那摞日记本，如获至宝，匆匆地就走到客厅，装进自己那个硕大的文件包，然后头也没回地就奔向了门外。
　　晓霞的脑子一片空白，父亲抱走她的那些心爱的日记本，此刻还是让她觉得好像是在做梦。院子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枯黄的落叶在地上滚动，晓霞听来，是那么地刺耳，那么地无法忍受。母亲从外面还没有回来，她到底去哪里了？晓霞真想大喊，把母亲喊回来，陪在她的身边。晓霞连忙躺在被窝，重新拿起那本书，但是过去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的小说，现在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那上面分明只写着两个字：小飞。晓霞用手在头上捶击了几下，想使自己冷静下来，结果却感觉自己置身一锅滚烫的开水中，越来越烦躁。
　　晓霞忽然觉得好后悔，为什么就那么听从了父亲，把那摞日记本给了他，那里面可是寄托了十多年来她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感情。小飞若是看了那些日记，他会怎么看我？晓霞控制不住自己，披上衣服就跑到了门外，她想立刻找到父亲，将那些日记本要回来，然后烧了，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晓霞，你干什么去？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赵青枝恰好回来，一把拽住晓霞的胳膊。
　　“妈，你见我爸了吗？”
　　“他不是和你在家？”
　　晓霞一甩胳膊，挣脱了母亲就往前走。
　　“这死女子，回去穿点衣服，你感冒还没好呢？”
　　晓霞哪里听得进去，赵青枝只好嘟嘟囔囔的埋怨：“这家里怎么尽出疯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