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有千千结

　　心有千千结
　　
　　一
　　
　　小飞知道，流云父亲将自己逼到死胡同了，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能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流云父亲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他和流云结婚之前，必须把房子买下来，买房款一家一半，房子首付是40万，一家20万，公平合理，如此才能顺顺当当的把流云娶回家，否则一切免谈。按说这样的要求并不是很过分，人家把辛苦养大的女儿给你当老婆，且不说流云的花容月貌，也不说流云的本科文凭，只说人家不要你家一分一厘的彩礼钱，只是想宝贝女儿嫁过去，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为月月的房贷而焦头烂额。这样的要求就是说到天边，也没人敢说这亲家的不是，反而会说你祖辈积了大德，娃才有这么样的好命，摊上这样仁义的亲家。
　　是啊，不会有人说流云父亲的不是，说他好的很可能还有一大堆。小飞也明白流云父亲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可是，他不知道小飞家的难处。
　　流云也只是隐约地知道，小飞的家境很不如意，可是，到底不如意到什么程度，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流云是无法想象到的。在一次国庆长假里，流云主动提出要到小飞的老家看看，那是他们认识已经五年的时候。小飞当时就婉拒了她，说出的理由是他们家正在盖房子，他们若是回去了，实在是没有个落脚的地方，还给家人添麻烦，等一切安排妥当了，他会带她回去的。流云自然信以为真，对小飞的话她很少怀疑过，因为她相信小飞对她的爱是真诚的，无私的，独一无二的，以为当他的新娘是迟早的事。她把一个女孩该给的都给了小飞，小飞也把他能给的爱都完全的献给了她。他们每天都沐浴在爱情的阳光里，温馨，快乐，幸福，甜蜜，从未想过生活在前面还给他们设置了那么多的拦路虎。
　　小飞一会靠在汽车站的座椅上，耷拉着头，眉心紧锁，一会在角落里烦躁地走来走去，他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往常一遇到问题，他都会找流云商量，说真的，好多事那么一说，好像就不像一回事了，一个出谋划策，一个身体力行，默契的配合，在你来我往的交流中就迎刃而解了。而现在，他孤立无援，他没法找流云商量，流云被藏在父母围抱的大山里，别说见面，连说话都很不方便。这次小飞下定决心，不要流云再操心了，他一定要像个男人独自解决，风风光光的把流云娶回家。
　　坐上回家的客车，一路上绿树掩映，阳光明媚，小飞哪里有心情去欣赏，他感到这20万元好像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洞，在迅速地吸走他身上的热情和勇气，而他却一点也没办法。小飞脑瓜呆呆地就想，我要是有钱多好呀，可以让父母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流云不是喜欢旅游么？那他就带着她满世界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命地是，小飞刚毕业两年，工作刚有着落，在单位资历浅，经验又不足，尽管他每天上班最早，下班最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希望以此博得领导的欢心，可是他发现自己的这些默默地付出并没有获得领导多少好感。现在干什么都讲究背景，讲究实力，你一味地死干，别人以为他就那么点本事，遇到一些小便宜，他就自甘吃亏让别人多占，结果呢，亏是越吃越多，却很少有人说他的好，反而在背地里嘲笑他的缺心眼，跟个农村人似的傻了吧唧。这些传言，小飞也有些耳闻，气得他好多天也学别人迟到早退，学懒谁不会学呢，吃嘛嘛香，干起活来就脚底抹油。这样的思想转变没几天，领导就找他谈话了，好话歹话官话废话说了一大堆，批得小飞哑口无言。小飞搞不明白，别人也是一样的迟到早退，而且自己和这些“大佬们”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可是怎么就不见领导找这些思想不对头的家伙“谈心”呢。
　　在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小飞有时还是感觉无所适从，怎么也找不到那种归宿感。只有和流云在一起，那些忧虑才会在不经意间就消失无踪。因此，在上班的时候，他的脑子时常就会出现他和流云再一起的场景，尽管也有这样那样的不随心，也有好些撕扯不清的烦恼，可是那些点点滴滴经过回忆发酵，全变成了醉人的美酒，醉得他一塌糊涂。
　　一进家门，小飞就觉得家里的气氛异常，因为有五六个村上有头有脸的人正坐在他家走廊上闲聊。见他进来，纷纷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平时在村里见面了，他们好些都是爱答不理的，小飞也不放在心上，人家大小也是干部，咱算什么？不就是个大学生吗？可现在大学生多了去了，没工作的有，失业的有，一事无成的也是一抓一大把。人家虽说没自己文化高，不过有头脑，要不村里这么多人，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小飞在惊愕之余，马上调整自己，小心翼翼地按村里的辈分叫这个叔叫那个伯的。其中有一个中年妇女，也是本村的，因为平时没来往，小飞一时按对不上，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合适。小飞丢了一个求救的眼神给母亲，没想到母亲没接住，却让这中年妇女一眼看在眼里。马上走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说：“大侄子，你就叫我婶子吧，年轻时候，我和你妈是一个村子的姐妹，嫁过来后，一个在村南，一个在村北，才很少来往了。你认识狗蛋吧？”
　　狗蛋？小飞在记忆里一下子就搜出十几个小名叫狗蛋的伙伴，哪个狗蛋是他呢？小飞茫然地等待婶子的下文。
　　“就是张玉生呀。在学校时，他可是个有名的捣蛋鬼！”
　　小飞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这个张玉生他做梦都忘不了。那是上初二时，张玉生经常在背后鼓捣说他和学习委员白晓霞有那种暧昧的男女关系。小飞当时没往心里去，这种捕风捉影的闲话在学校可谓是司空见惯，一会儿说这个和那个好，一会儿又说那个和这个的那个眉来眼去，总之乌七八糟，没点分析能力，你多半就给绕进去了。小飞成绩不错，可是为人内向，不善于拉帮结伙，于是一部分同学就觉得他很清高，明里暗里都在猜疑他。那时小飞在班上也是个小干部，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便经常有些交往，时间一长，那些流言就出来了。小飞当时觉得自己只要考一所好的高中，离开学校，这些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现在小飞已想不起为了一件什么事情，两人便恶语相向。小飞嘴笨，那些脏话粗话没练过，自然不如张玉生的张口就来。当时是下课时间，周围满是看热闹的同学，小飞越是紧张越是说不上话来，气得小脸跟红漆抹过似的。张玉生看着小飞哑口无言的气愤样，更是嚣张。顺口就胡诌他看见小飞和白晓燕在晚自习跑到操场的小树林后面，不知在干什么鬼祟的事情。小飞听到这里那个无名火蹭地就顶到头盖骨上，他嘴笨可是手脚麻利着呢，没等这小子反应过来，一个冲拳就击在他的胸膛上，张玉生靠着自身重量向后趔趄几步，硬是没跌倒。但是张玉生在学校是有名的混小子，打架就是家常便饭，那心要是发起狠来可是了不得。一个扫堂腿，小飞就横卧在地上，两只手立马就麻木了，一时半会还真爬不起来。就在这关键时刻，白晓霞和几个同学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原来那几个同学看情况不对，都跑去告诉白晓霞），她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就窜到张玉生后面，两只手就拽住他的头发，赶到的几个女同学也纷纷都来助阵，扯耳朵的扯耳朵，咬手的咬手，通力合作，张玉生没辙了。张玉生混是混，可是有一点好处，就是从不欺负女生。张玉生连连求饶，恰好老师也赶来了，一个个叫到办公室一顿狠批。事情过去后，那些流言不但没有不攻自破，反而好像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同学们把这次打架事件命名为：小夫妻联手恶斗小混混。
　　送走了乡亲，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母亲忙着张罗饭菜，父亲把他叫到西厢房，说有要紧事和他商量。小飞很少见父亲这么高兴过，从他进门，那瘦削的脸上就没停止过笑容。他猜应该是好事，可是会有什么好事呢？小飞是很敏感的人，家里稍有什么异常，他大都能猜出个八九分。不过，长这么大，他猜出来的多没有什么好事。念书时，父亲愁他的学费；毕业了，父亲愁他的工作；工作了，父亲愁他的房子。他一回家都会问他好多事情，小飞安慰他，说他在城里挺好的，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让他不用操心。但是不管他怎么安慰，父亲额上的皱纹从未舒展过。
　　父亲坐在炕沿上，卷了个“喇叭筒”吸上，吐了一个长长的烟雾后，父亲说道：“飞儿，你今天回来的真及时，要不我明天就会去城里找你，让你也高兴高兴。”
　　小飞面带微笑的望着父亲问：“爸，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小飞如此一问，父亲反而不知该如何张口了。按说这天大的喜事，是要当妈的来说的，可他等不及了。酝酿了半天吐出几个字：“是你的婚事。”
　　小飞愕然，难道父亲知道他和流云的事情了？可是又不像。
　　父亲将烟卷噙在嘴边，又吸了一口，小飞的反应显然令他有些失望，因为他看出小飞的神情竟没有一丝他期望的喜悦或是激动，而是一种木然，难道这小子读书读傻了？
　　父亲将烟雾重重地从嘴里喷出，猛然说道：“你在想啥呢？”
　　“没，没想啥。”小飞转过头揉下眼睛掩饰过去。
　　“马上就要结婚了，还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也不怕人笑话。”父亲显然不想再卖关子了，“刚才你看到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到咱家，这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情。你知道么？他们是来给你提亲的。”
　　“提亲？提什么亲！”小飞屁股上好像按了弹簧，一下子跳了起来。
　　“坐下，没个稳重样。”父亲挥挥手，要他坐下，以为小飞是高兴得忘乎所以才这样。
　　“我让你猜！”父亲嘿嘿的笑着。
　　小飞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是晓霞。没想到吧。”见小飞不好意思，父亲脱口而出。
　　“什么？怎么会是她？”
　　“别说你，连我也没想到。这些人刚才来咱们家，我先是懵了，以为是咱干了什么对不起村上的事，后来又怀疑是不是你在外面出啥事了，后来一听，是给你来提亲的，那姑娘还是十里八村都难找的晓霞，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高兴，真想抱住他们一个个都亲一遍。老话说的好，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些人还没走，你就回来了，好像知道咱家有这天大的喜事，这就是缘分呀。你当时还没回来，我就先替你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小飞的口气好像火箭筒似的冲向父亲。
　　“咋啦，我答应什么？”父亲俨然被儿子的表现有点激怒了，“我当然答应这门亲事了，这样好的人家，好的姑娘，你打着灯笼到哪找去？”
　　“爸，我不是说晓霞不好，我……我在外面有女朋友了！”
　　“啥，你说啥？你在外面有女朋友了？有女朋友也不行，给我吹了！”
　　“你说的是啥话呀？”
　　“啥话？我说的是人话！养你这么大，又供你念书，就为的你来气我！”
　　母亲听见父子俩好像在吵架，马上跑过来，拉过小飞，暗暗责备他怎么可以跟他父亲那么说话。小飞想解释，可是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获得母亲的理解。晚饭吃的很沉闷，母亲尽管说这说那，却很少引起共鸣。帮母亲洗完碗筷，小飞一个人走出了门外，和父亲的争吵，使他很失落，他本来想和父亲商量那20万元房款首付的事情，看来是要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