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品名称:豆蔻年华独轮车 作者:忍冬傲雪 发布时间:2013-10-24 13:35:14 字数:3690
(17)
到了麦子黄稍的时候,年华他们的小车队回来了。工地上没有拖欠工资,虽然劳累风沙把他们折磨的又黑又瘦,但一看见自己熟悉的山村,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兴奋,他们急着要回家对亲人诉说满肚子的话语,最后再亮出那一叠钞票,那一刻简直太美了,它意味着胜利,充满了幸福,更憧憬着红红火火的未来!
年华也不例外,娘早就备好了饭菜,在年华洗完脸时,娘拿起毛巾为儿子擦拭,心疼地说:“怎么晒成铁蛋蛋了?那海边的太阳好毒啊!”
“太阳是一样的,只是风沙大,把脸皮吹厚了,”儿子笑着对娘说:“娘,豆蔻姐来过么?我为她捡了一大包蛤蜊壳,还有带肉的干蛤蜊,听人说那东西磨成粉,能治咳喘……”
“哎……”
“娘,您怎么了?”
“豆蔻结婚了!”
“什么?啥时候?她跟谁结的婚?”
娘把事情的全部对儿子讲了一遍。
儿子第一次感到娘做的饭菜是那样的无味。他重重的躺在了床上,自言自语的说:“嫁给高腿子,姐嫁给高腿子?换亲,地瓜干换酒?小麦换面条?”
“这都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旧时候传下来的事,谁也挡不了呀?”娘说。
“不行,我去找姐!”年华翻身下床,脸色十分难看。
“咱不去……”娘急忙拉住了儿子:“我说你都二十一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人家已经嫁人了,还老像你们小时候的姐弟俩么?我跟你王家婶子不糊涂,眼看着你俩长大的,心里早就有盘算,可是你看看王家那一对兄弟,再看看你生病的王婶子,天大的难题呀!那天我去看她,她握着我的手哭的泪人儿似的,嘴里只说顾了手心顾不了手背,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年华……”
“娘,我……”年华重又躺在了床上。他遇到了人生最难的课题,他没有读过书,没有圣人的指点迷津,但他的骨子里继承了先辈的厚道诚实,他自小就把爹娘的话当成真理,他钦佩爹娘勤劳朴实的人格,就是死,也不做缺德的事情。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折磨,他清楚豆蔻并不是自己的亲姐,自己有两个亲姐,看见她们也亲,不见她们也想,可两种“亲”和“想”,有着不同的“甜”与“苦。”他正在度过一个有生以来最难熬的苦夜,他又像五年前那样梦见豆蔻落入水井,自己大声呼喊,惊醒了娘,娘到床前抚摸儿子的头,叹着气安慰他。
第二天清晨,年华起床梳洗,忽然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昨天的想法太可笑,去找豆蔻姐?当着人家的丈夫说什么?说豆蔻姐你不应该嫁给高腿子?嘻嘻,他攥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娘把早饭摆在桌上,看着儿子吃饭时说:“今天就去看看你王婶子吧,带上你的礼物,我看她也活不了一年半载了。”
年华找出心爱的七节鞭,一气耍了七八个架式,然后带上礼物去看望豆蔻娘。
(18)
王大黑自结婚后,早上不是旷工就是迟到,挨了队长好几顿批。今天好不容易起了个早,高兰子匆忙热了一下昨晚的剩饭,傻子王二发怯生生的同小两口一起吃过饭扛起工具下了地,高兰子连碗筷也不刷洗就去了娘家。
年华进屋一眼就瞧见了桌面上的狼藉不堪。豆蔻娘听见熟悉的问候声,刚要欠身让座,不料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年华忙去倒水,手提暖瓶见是空的,正急的没法子,吱呀一声门响,进来了豆蔻。
“年华?”豆蔻又惊又喜。
“我来看看婶子。”年华说着拿出三个包,一包白糖,两包蛤蜊,年华说:“这是干蛤蜊,听人说能治咳喘,这是给你的,扇贝壳,蛤蜊壳,挺好玩的。”
豆蔻娘急忙说道谢的话,声音弱的像蚊虫:“真是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
豆蔻接过小包,先打开看了一下,然后又小心地包好放进口袋。她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年华看见豆蔻双肩在不停的抽搐,直到收拾完毕,她才擦干泪眼,强笑着问年华:“啥时候盖房?姐说过要去帮工做饭的。”
“到时候一定告诉你,过几天,我还是先去看看姐的新房吧!”
二人同时笑了,笑声里满含着勉强与忧伤。
事实上那段时间年华并没有打算盖房子,因为他从刘大正口中得知,在很远的地方有农民开始单干了,原本是生产大队的果园树林也都分给了农户,那名堂叫做“联产承包”。并说这风头很快就会刮到咱这里。年华听后又振奋又着迷,他和娘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所有的存款存入信用社,兴许有好时机到来会派上用场。数字正好凑够了一千元,在当时的上泉村算是最大的“富翁”了。
(19)
俗话说“三春不如一麦忙。”芒种一过,农户进入了一年最为繁忙的季节,又要抢收又要抢种,上泉村一千二百口人,每年要种一千亩小麦,是全公社最大的产粮村。那时候的土地块块都有“营养不良”症,刘大正拼着性命带领大家挖了两眼大口井,使两百多亩麦田得到了灌溉。即使这样,水浇田产量也超不过五百斤,而旱田每亩只能收一二百斤。全村遇到好年头能收二十多万斤小麦,“爱国粮”的任务是十一万斤。因此,上泉村最好的生产队每口人也只能分到九十斤小麦。而这个数字与周边山贫地簿的穷村相比已是相当可观了,他们打完麦场,每口人只能分到十几斤小麦,腊八日,过小年吃粗面,等大年初一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饺子。
爱国粮的收购价是每斤九分钱,玉米七分,棉花一毛五分钱,加上队里所有的副业收入在一起除以所有用工,就得出每个劳动日的工分值。上泉村卖粮多,贡献大,工值也最高,壮劳力每天能挣到八毛钱,兄弟穷村只有两毛钱。
刘大正上任后,几十年死死地捆绑在土地上的农民已经显得十分麻木,人心散得像一盘散沙。他挖空心思在村里上了几个能挣钱的小作坊,因此,上泉村工值最高,是全公社的佼佼者。
麦收进入了高潮,生产队长天不亮就挨家挨户呼喊劳力下地。大多数壮劳力都能理解季节的重要性,可总有些娘儿们带着满脸的灰垢跟队长较劲。事实上,在这要命的季节里,娘儿们最苦,她们天不亮就要起床操持全家人的饭食,然后再去麦场上顶着烈日干十几个小时。十几天的麦收下来,男人们脱一层皮,女人们掉几斤肉。
为了促进度,刘大正开会传达了新招,除了给麦场上的妇女劳力增加工分,另外决定每个人梳理好的麦秸归个人所有。上泉村一色的石墙麦秸草房,那麦秸可是少不了的“宝贝”。即使不建新房,也要修补旧房用。就为这层利益,连最懒惰的女人也咬咬牙拼上几天。
豆蔻的面条房暂停营业,她整治好两家的饭菜,为娘服好药,就急急地赶往麦场。她的手把最快,得到的麦秸也最多,她知道两家日后都要整理房屋。
王大黑两口子还是老迟到,老挨批。吃过早饭,王大黑对老婆说:“我为你磨好了镰刀,上场紧着点儿干,好多挣点儿麦秸。”
“人家老困,”高兰子撅着嘴说:“你就不会疼人,在家俺哥俺娘从不催俺干活,你倒好,看俺的面皮都晒红了,辣疼辣疼的。”
“好好,那你就慢慢地干,”王大黑心疼的凑上去,笨笨拉拉的给了老婆一个吻。
麦场喜欢艳阳天。经过几个晌午头的暴晒,麦穗就可以脱粒入囤了,人们忍受着苦累煎熬,也同时分享着新粮收成的喜悦。
女人们戴着大斗笠,围坐在场上边干边说笑。此刻像高兰子那样的新媳妇则显得有些腼腆,只是敷衍着低头微笑。有几个老成放荡的趁机拿她们吊胃口,挤眼弄鼻的说:“还是咱这老骨头经折腾,看看那些媳妇妞儿,就像晒篶了的苗儿,睡眼惺惺的,男人看着疼死喽。”另一个接过话茬说:“人家是累的,白天干麦场,晚上“打麦场!”
众人哄堂大笑。高兰子本来是个二五眼,没弄明白大家笑什么,只是觉得酷热难耐,恨不得即刻收工,回家一头倒在床上睡他三天三夜。可为啥今天的日头老挂在天上不动?越是这样想,心下越添烦躁,不觉一阵头晕,五脏六腑朝上翻动,顿时“哇哇”的吐了起来。
这可吓坏了豆蔻,急忙上前扶住嫂子,捶胸揉背,劝说道:“你是受不了这大热天,赶快回家歇着吧!”
此刻早有人喊来了王大黑,大家帮着把高兰子扶上了独轮车,有丈夫推着去了卫生室。有几个老娘们禁不住吃吃的笑:“看把王大黑吓的,管种不管收的傻蛋,九成是怀上了!”
不多时豆蔻回来了,老娘们儿就拿刚才的话问,豆蔻红着笑脸点了点头。
哥儿们立刻开了议论:“大黑这小子有股憨劲儿,八成是在洞房夜就干上了!”
(20)
年华他们一帮小伙子早已拾掇好了独轮车,按照往年惯例,要用一星期的时间运送爱国粮。整个上泉村集合了三十多把独轮车,一字儿摆成长蛇阵,每个车上都插着三角型小红旗,浩浩荡荡,阵势惊人。淳朴善良的上泉村村民此刻心里都生出一种骄傲和自豪,就像逝去的老耕地把式年四更一样,他们为上泉村上好的土地而骄傲,他们为全公社第一个缴粮大村而自豪!可是这虚荣的场面一过,剩下的就是每个婆娘的精打细算,她们每次拿瓢儿去瓮里挖粮心里都会生出那个“小白蛇”的故事,小白蛇盘曲在瓮里,人天天吃饱肚子,可盛粮的瓮永远满满的!
送完爱国粮,紧接着就是抢种夏玉米。事实上这一季才是庄稼人的口粮,因为粮站储备的多是小麦,而玉米占不到三分之一。因此,就像上泉村这样的产粮大村,平常也很少有人家大大方方的吃顿白面。年华娘把分到家的小麦晒好入囤,只把半袋拿去磨成粉,赶到阴历五月,家家都要敬天祭祖,贡品就是用新面粉做成的水饺。
年华利用歇凉的时间把麦秸捆好,垛垛苫盖,准备日后建房。娘凑过来说:“豆蔻昨天来给我说,她存了好多麦秸,咱家建房是不够,可以先用她的。”
“我好几天没见到豆蔻姐了,她娘也不知轻快些了吧?”年华问。
“她娘还是那样,豆蔻这几天可累坏了,人瘦的光剩俩眼了,听人说高腿子老骂豆蔻,说她没存心跟他过,话骂的很难听,豆蔻泪水只在眼里打转,哭不出声,憋屈的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年华听着娘的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