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江一帆的回忆不得不戛然而止，因为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司颜所住的公寓楼下，他下车为司颜打开了车门，随即说出了一句思忖许久的话，“以后，不要再给我发短信了，你还年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从去年元旦至今，虽然江一帆和司颜不过是平淡地联系着，如同普通友人，但今夜，他还是决绝地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她又……发现了吗？”司颜下车后，站在江一帆的面前，满心的纠结和不安，其实，她不想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关心他，明明知道给他发短信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可她还是幻想着通过这种文字传递的方式来接近他，彷佛当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出现在手机上时，她就能真实地感知到他的存在，而且，离她很近很近。
　　“其实，只要能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你，便是我的幸福了……”司颜小声说道，翻腾的夜色里，这句话显得那么轻，似乎一阵风便可以把它轻易吹散。
　　“是我对不起你，司颜……你想要的，我给不起。”江一帆避开了司颜哀怨的眼神，抬头看了看遥远辽阔的墨色天幕，群星那么静，他们闪烁着的无辜幽光多像江一帆心中忽隐忽现的疼痛。
　　“世界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一种叫相濡以沫，另一种叫相忘于江湖。我们要做的是争取和最爱的人相濡以沫，和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也许不是不曾心动，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有缘无份，情深缘浅，我们爱在不对的时间。”只是，在沉重的现实面前，很多人要做的却是和“次爱”甚至“不爱”相濡以沫，而要和最爱的那个人相忘于江湖……心动又能如何，不舍又能怎样，且不说什么六道轮回四大皆空，单说这一世，我们要想安然度过就必须遵循各种各样的规则，因为，我们从来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更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好吧，我再不会给你发短信，也不会再打扰你。”司颜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可是有谁知道她的内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世界坍塌——而这个世界，是属于她和江一帆的，它是由司颜的意念而生的一方天清地远，在这里，他是在清晨时分吻醒她、暮色时分哄她入睡的王子，他会陪着她静静地看海，静静地听花开的声音……想象有多美，这里就有多美，有他的呵护，她便可以不谙世事，永远做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儿，拒绝长大。其实，她真的未曾奢望什么啊，她只想能经常见到他，只想给他一份温柔的爱，可是，即使这样隐忍的一份情感也无法在残酷的现实中生存下去。好吧，好吧，既然生命中注定有这份疼痛，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与其被爱漫长地凌迟，倒不如决绝地挥剑斩断生长在血肉里的爱。
　　“我可以再最后一次抱抱你吗？”司颜冲江一帆微微地笑着，心底却因为这份挥剑的决绝而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江一帆没有做声，这个平日里见惯了凶险场面的警队硬汉，此刻却怯懦得不敢去看司颜的眼睛，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感觉到她走过来，轻轻地伏在了他的胸前……女孩儿发上的幽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甚至能听到彼此胸腔里心在跳动的声音，可是，江一帆却无法勇敢地伸出双臂，环住怀中的女孩儿。
　　夜色依然没有尽头。
　　当江一帆站在自己的家门口，习惯性地去口袋里摸门钥匙时，他的手不经意地划过了自己的前胸，那里似乎还有司颜淡淡的体温，而他却终究无法在最后告别的时候给她一个真正的拥抱。此时此刻，于江一帆而言，是轻松，是遗憾，还是这颗心被莫名其妙地挖走了一块，纵然努力用各种东西填补，却再也无法让它复原？
　　黎小宁听到了江一帆开门的声音，但是她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装睡——平日里，她总是嚷嚷着自己神经衰弱睡眠不好，其实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的睡眠质量与江一帆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江一帆晚上在家的话，她就会睡的特别安稳，在前几年，她睡觉的时候都必会牵着江一帆的手；如果江一帆晚上不在家睡，她就会睡眠不好，甚至彻夜失眠。也许，一切都是因为习惯了吧，但是，倔强的黎小宁才不会让江一帆看出来，他在她的生活中影响有多么大。
　　等到江一帆洗漱完毕，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的时候，黎小宁才假装睡意正浓地翻了个身，含糊着问道：“回来了，又这么晚？”
　　江一帆“嗯”了一声没再言语，似乎是很困倦了，但是过了好长时间以后，黎小宁却听见江一帆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她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可又不想暴露了自己是一直在“装睡”，于是，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呀，晚上水又喝多了”，便起身穿上拖鞋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后，黎小宁又到小卧室看了看女儿贝贝，帮她盖上了踢掉的被子。当黎小宁从女儿房间朝自己卧室走去的时候，她无心瞥见了江一帆扔在沙发上的警服，“这个糊涂虫，天天放东西没个地方！”黎小宁无奈地将江一帆的警服捡起来，走向门后的衣帽间——记得在他们刚刚认识后不久，江一帆请黎小宁吃饭，本来提前里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可是当精心打扮后的黎小宁匆匆赶到那家餐厅时，却根本不见江一帆的身影，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也许是江一帆临时有事吧，黎小宁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后来才知道江一帆把约会这件事根本就忘在了九霄云外，而且手机也忘了带，简直把黎小宁气够呛。还有一次是某年的情人节，也是晚上约会，黎小宁电话里故意“刁难”江一帆，说人家情人节都送玫瑰，这个情人节无论如何要江一帆也要“表示”一下，结果呢——当江一帆出现在黎小宁面前时，手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别说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了，就连一支玫瑰也没有，黎小宁正要发作，却见江一帆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支红玫瑰来，说：“送给我的挚爱，小宁公主！”看见他这个样子，黎小宁憋不住笑了，她也知道江一帆平日里“呆板”惯了，要是让他怀中抱着一束玫瑰作深情款款状，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当黎小宁接过玫瑰才发现，这支玫瑰因为是被江一帆藏在怀里，所以竟然被压断了枝叶……呵呵，回想起江一帆这个大男人的可爱之处，黎小宁的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了笑意，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借着衣帽间壁灯的光亮，她清晰地看见一根棕黑色的头发盘绕在江一帆深蓝色警服的胸前，那头发那么细那么长，在灯下闪着微微的诡异光芒，彷佛一条修炼千年的蛇精在向黎小宁炫耀着自己的妖娆。
　　黎小宁的情绪一下子沉入到了谷底，她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起那根长发，仔细端详的同时竟然心生恐惧，这是头发么，这仅仅是一根头发么，它明明是情敌幻化而成的一把长剑，用明晃晃的剑身映出了黎小宁一头凌乱短发的同时，更是无情地刺入了她那颗原本柔弱至极的心！此时此刻，她真想冲进卧室将江一帆从床上揪起，然后大声质问他这根长发究竟是怎么回事……
　　“妈妈，妈妈，我要喝水！”这时，贝贝突然醒了，坐在床上大声呼喊黎小宁。
　　“来了，来了。”黎小宁一边应着，一边忙不迭地挂好江一帆的警服，匆匆走向贝贝的房间，当然她也没忘了将那根长发藏在了自己的睡衣口袋。
　　贝贝喝完水之后，心满意足地睡了。可黎小宁却坐在贝贝的床边，望着女儿的睡颜，思绪翩跹。她想起自己怀贝贝的时候，妊娠反应严重，特别是前三个月，吃什么吐什么，每当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江一帆便也不吃，陪着她一起挨饿，没办法，她只好咬着牙强迫自己吃。怀孕五个月的时候，黎小宁不小心跌了一跤，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江一帆明确告诉医生，如果情况不好，即使不要孩子也要保证她的安全。到了黎小宁临产，因为剖腹产需要产妇家属签署协议，江一帆一看那几张协议就急了，“怎么会有这么多意外情况，小宁，我们干脆不生好了！”这个大男人就是这样，单纯起来就像个孩子，他这样一说，让医生护士好个把他取笑。当手术完毕，黎小宁被推出来的时候，江一帆俯下身紧紧抱住她的同时竟然泪流满面，还一个劲儿地说“小宁，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弄得旁边的医生都看不下去了，大喊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小心别碰了产妇伤口！”而后来，每当保姆不在，或者孩子身体有什么不适的时候，都是江一帆彻夜守在孩子身边，让黎小宁放心睡觉休息……点点滴滴都是……爱吧。
　　虽然二人世界变为三口之家后出现了一系列问题，特别是家中老人的介入也使得一些矛盾显露，但是，这些在黎小宁的心目中根本就不算个问题，“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的家里会永远“勺子不碰锅沿”？别看黎小宁遇事时不够冷静，脾气压不住，可是说实话，她真的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女人，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发泄了一腔怒火之后便风平浪静了。
　　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黎小宁的心理定位很清楚，那就是——背叛和不忠。她在大学时曾谈过一个男朋友，但是当她得知那个男孩子很“花心”之后，一个电话便和他分了手，想想这段恋情还没维持到两个月。而黎小宁当初看中的便是江一帆的内敛沉稳，甚至他在别人眼中的“呆板”在她心目中都是对感情专一的表现。因此，她可以容忍江一帆的诸多缺点，唯独不能原谅他出现“婚外情”。
　　所以，去年元旦，黎小宁在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后会怒不可遏，继而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因为，那里面是几张江一帆和一个年轻女孩儿亲昵依偎在一起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