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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二八)(二九)

作品名称:神偷      作者:阿钝      发布时间:2013-10-04 18:56:25      字数:4492

  二十八
  半个多月后,也就是这一年的重阳节的那一天凌晨,上阳村白虎手的那一排四间的老屋里,飘出了久违的豆浆的香味来,这是这一排屋里时隔四十年多后重新飘出的豆浆的香味。
  上阳村学校前面的小菜场上,同一天里也多了一个卖豆腐的摊子,摊子的主人就是四十多年前这村子里豆腐店老板的儿子,那个被叫作“油豆腐”的友灿,他在原本卖菜蔬的位置上额外安排了一张方凳子,凳子上的木格板上是热气腾腾的雪白的豆腐。时间既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村子里早年曾吃过友灿家豆腐的人,有许多早已离开这个世界,活着的也已一大把年纪了,不过总还有一些人在的。友灿豆腐摊子的出现,把这帮人心底那份阵旧的记忆给唤醒过来了,人们争相地前来买他的豆腐,生意出乎意料的兴旺,就连那一蓝子蔬菜也沾了豆腐的光,买豆腐的人差不多同时也在他这里买了该买的蔬菜,那场面真是热闹极了。
  一个说:“油豆腐,怎么突然间想到做豆腐卖了呢?”
  油豆腐答:“这是自家的老本行,荒废了好多年,谢谢大家照顾生意,今天八折价。”
  一个老的说:“油豆腐,你这人,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做豆腐呢?”
  油豆腐答:“以前人懒,没劲头。来,这个给你,拿好。”
  老的又说:“真的,你早就好做豆腐了,这些年上阳村人却给外村人挣去这么多钱去!”
  油豆腐答:“我也是试试看,先起个头,要是能做下去的话,日后就叫根根和小梅去上手,我老了。哎,你要多少?”
  一个年纪轻的说:“啊哈!油豆腐还会做豆腐?什么,你说他们家早年就是做豆腐的,有这事?”
  另一个又说:“这下可好了,油豆腐可真是名副其实了。哎哎哎,油豆腐,你怎么只卖豆腐不卖油豆腐呢?”
  “一步一步来,凡事都有个步骤,不能急的。”友灿一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打称收钱。
  他的脚手似乎不减当年。
  原来一直在这里卖豆腐的那个外村人很明显地被冷落在一边,生意很是清淡,好在友灿暂时还没有做香干,使得那个外村人尚且还有几个零星的顾主。不做香干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固然是自己还在试验行情的阶段中,不知市面上的反应到底是好是坏,以至于不敢贸然地做出来。第二个原因却是友灿为那个外村人留了一份心,他不打算突然之间把别人的饭碗抢得精光,这不符合自家早年的经营作风,做任何事情都得留有余地。
  这样子过了四五天,友灿和根根合计着这几天下来的销量,觉得没有必要再试验下去了,决定自己去买一台电动的磨浆机来。于是,上阳村的豆腐坊正式重新开张了。
  又过了半个月以后,每天早上小菜场上就再看不到老瓦匠来卖豆腐了,不仅如此,他竟连菜蔬也不来卖了,代替他的是小梅。小梅与老瓦匠有一点不同,她是拉着一辆平板手拉车来的,车上装着蔬菜和豆腐,她把这板车当作摊子,一个一个地对付着做买卖。村子里人对于油豆腐和小梅的更替并不感到意外和分生,照例照顾她的生意,既然买了她的豆腐,便同时也买了她的蔬菜,何况小梅板车上的货式无论在品质上还是价格上,总不比别人的差。
  外村那个卖豆腐的人眼看着上阳村的生意已被小梅占去大半,起初时候还隔三叉五地来转上一两趟,等到北风吹紧,早晨开始降了霜以后,就再也不来了。于是,友灿便催促根根可以上手做香干了。不久以后,小梅的摊头上不但有了香干,更是连油豆腐和素鸡也相继地出现了。
  老瓦匠既已不再到菜场上去卖菜,除出做豆腐时给根根夫妇做个帮手而外,便是一心一意地种他的半亩菜地,地里出产,留出家中日常所需,便都由小梅拉去出卖。小梅的车上放着两个钱匣子,把蔬菜和豆腐所得分开存放,毫不混淆,等散了市回到家里,便把卖菜的钱如数交给老瓦匠。
  根根呢,家中既被豆腐这项营生所牵畔,外出理瓦的事自然是无从谈起了,况且这些年来,理瓦的生意也日渐清淡了。于是他又额外地做了一副豆腐担子挂在脚踏车的屁股上,每天多做几斤豆子的豆腐,清晨吃过早饭与小梅一道出门,骑着车子到十里八乡去走村,一直到各个村子里飘起午饭的炊烟时才回来。
  家中照例养着鸡,鸭和猪,狗,根根又去买了一车水泥砖,把早年被生产队里拆掉那堵围墙重新拦了起来,这所老宅子于是便一如先前那样整齐而紧关,一切似乎都变得秩序井然,给人感觉到一种祥和安宁的气氛来。友灿看着这一切景象,心里觉得软和极了,温暖极了,他那极具特点的满含着谦郫的微笑也就常常浮到他的脸上来。而根根与小梅呢,除出兢兢业业地操持这个特别的家而外,对于老瓦匠,则早已切切实实地担负起作为儿子和儿媳妇才应担负的责任来。
  日子就在这样的辛苦和忙碌中不紧不慢地过去,时间已经过了元旦,笑笑离开家中已经有三个多月,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再过一个月,她就要放寒假回来过年了。这孩子每两个星期就写一封信回来,信中的内容多是问候家中的三位长辈,并告知自己在学校里的情况,但没有一次向父母要过钱。
  就在前一天,笑笑又来了一封信,这封信与以前的信大不相同,简直让三个大人都看得眼泪汪汪,在这封信中,笑笑除了惯常的问候和告知以外,在信的后半部中写道:
  亲爱的妈妈,爸爸,爷爷,我们两个家庭以往所遭受的一切人事变故我都知道,我并不因此而感到颓丧,相反,这样的变故给了我更大的勇气和信心。你们满可以放心,笑笑正在长大,努力地朝着你们的愿望长大。如今,我们已经组合成了一个新的家庭,笑笑会尽一切力量对这个新的家庭负起责任,包括给你们养老送终,传宗接代。
  既然命运使得我们四个本不相干的人结合在了一起,那么,亲爱的爸爸,你就做了这两个家庭的儿子吧,亲爱的妈妈,你就做了这两个家庭的媳妇吧,而我呢,当然更是责无旁贷地要做为我们这两个家庭的孙女,来完成一切该应完成的使命。
  一直以来,尤其是当我考上师范以后,我都打从内心里为自己感到庆幸,我庆幸拥有一位癞头的爸爸,一位跛脚的妈妈,以及一位曾经是神偷的爷爷,同时,我也庆幸自己拥有一只不同寻常的,给我带来了三位天使的黑色的耳朵。
  二十九
  这一天的早上,也就是收到笑笑那封信的第二天的上午,小梅和根根照例出门做生意去了,家中只剩老瓦匠一个人。
  气候已经转入深冬,节令已过了小寒,眼看着就要进入三九天了,天气冷得厉害,早晚时分北风呜呜呜的吹,太阳也懒洋洋地,变得没有一点威严。地里庄稼都长在霜冻里,蚕豆和豌豆才刚刚长出一点豆秧的样子,菠菜芹菜和大蒜都还没有完全长成,现在上市似乎有点不舍得,这些菜等到进入腊月后再出卖,价格明显可以比平常高出一大块。这个时节可以下种的只有洋芋,但这几天还为时太早,等到立春前后再去下种也完全来得及。眼下可以上市的只有青菜和萝卜,但除出每天按时出去收割而外,已不必再花心思去理睬它们,所以地里显然已没有什么可以忙碌的了。前几天,友灿与根根谈天时说,明年想要在菜地里弄一个塑料大棚,那样,冬天里也还能种出象辣椒茄子这些能卖高价的时鲜货式来。仔细想起来,地里青菜萝卜虽然种了一大堆,而且也不愁卖不出去,但到底太贱了一点,辛辛苦苦一场,到最后却淘不出几个钱来。
  老瓦匠早上吃的是豆浆。自从家里开始做豆腐以来,他每天早上都吃一碗豆浆。天气热的时候,豆腐要发馊,所以都是当天大清早时才煮浆,那时可以直接从豆浆锅里舀出浆来,加猪油酱油和葱花喝。天冷了以后,豆腐都是前一天的夜里就上好托板,于是小梅就把一碗淡浆存在碗橱里,等到第二天早上,让师父自己在灶上热一热,同样加猪油酱油和葱花,那味道与新鲜豆浆是一个样的。
  在连续数十天的豆浆的滋养下,加之这段时间里心情较为舒敞的缘故,友灿有些胖起来了。
  豆浆喝下去后,老瓦匠又钻到灶下去烧了两壶开水,然后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看一看圈里的猪,把鸡和鸭都放出去。屋子里里外外都飘散着豆腐花略带酸意的香味,这是老瓦匠很喜欢闻的一种味道,这种味道让他的心里觉得很安定,就象婴儿闻着母亲身上的奶香一样。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后,老瓦匠才泡了一杯茶,独自在桌子边上坐下来。桌上还放着笑笑的那封信。看到这封信,友灿那扁扁的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忍不住又戴起了老花眼镜,把那信纸很小心地从信封里抽出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下去。一边看着,一边便有一种近乎于神秘的笑容,在他那刻满皱纹的脸上浮起来了。看完了,把信纸轻轻放下,一只手便很自然地伸向口袋里去摸香烟,不一会,飘渺的烟雾就在他的头顶四围袅袅地弥散开来,他的思想也便随着这烟雾轻飘飘地荡开去了。他依稀地又看到了母亲穿着蓝布小袄,把头发梳得光光地坐在东屋排窗下的那副样子,于是,一大堆酸楚的往事便又很自然地涌上他的心头来了。
  一切皆是那样的不可琢磨,眼前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样子:一个老人,一对夫妇,一个孩子,四间屋子里飘散着豆腐花的酸香味……多么的相似呵!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常提到的命运么?如果这果真就是命运,那么,命运这个东西实在也太过戏谑了一点,简直令人哭笑不得。老瓦匠一时之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了,赶紧把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给拿了下来,但眼前的东西依然很糊涂,才不得不用那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捋了一把,同时努力地逼迫自己把思想转到别处较为轻快的地方去。当桌上的信纸再一次映入眼睑时,他的心才整个地被那个远在外乡学校里的女孩子给占住了。
  老瓦匠想,笑笑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难得她那小小的心里,居然对他这个贼骨头爷爷也同样充满着亲切和温爱。之前她说他把一个家给偷到了手,那意思大抵还有一点玩笑和含糊,但如今却很明确地表示自己要做两个家庭的孙女,为他养老送终,甚至传宗接代。这事说起来自然是好事。但是,从长远看来,笑笑应该有她自己独立的道路要去走,不要说自己,就是根根和小梅夫妇俩,恐怕也不愿因为亲情和恩情的原由而有所牵畔与她。记得根根夫妇以前曾经说过,作为父母对于女儿的感情,只是尽自己一切的力量,让她今后要走的路尽可能地宽敞一点,纵然内心有千万个不舍,但女儿终究有追求自己的生活的那份权利。所以,笑笑的将来,应该交由她自己来做选择。回想起来,无论是父母还他这个所谓的爷爷,在过去的十七年的光阴中,笑笑已经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精神上的安慰和力量,使得他们堪称卑贱的生活中依然还有一份难得的寄托,而不至于过于寂寞。至于将来,只要她在某一处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的地方有一个和满的家庭,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地生活就好。假使她还有闲暇的心思可以顾念得到,则尽可以在不管什么时候,由她的丈夫和孩子伴着,回到上阳村来作一次两次短暂的相聚,这样,似乎也就足够了。反过来,倘若这孩子果真决意要把上阳村当作她一生的归宿,那么,他这个爷爷则极愿意把这四间旧屋作了她的嫁妆。
  这样想着,老瓦匠扁扁的嘴唇上便又有了一种神秘的笑容,脸上同时浮上了一派慈祥的神色,使得他看起来竟象一尊济渡众生的罗汉。
  只是这罗汉身上所穿的,依旧是他那身瓦灰色的旧衣服,这一身衣服,在过去曾经沾染过多少人世间经年的灰尘和污垢,脏得几乎连布面的丝纹都难以分辩得清,因而使他的主人经受了几多的冷默和白眼。如今,经过小梅日复一日用心的浆洗,这衣服终于渐渐恢复了它的本来的面目,尤其是在领背,袖口,前襟这些磨损得厉害的地方,尽隐隐地显出一些坯布原本白色的影子来了。
  大凡一件衣服不管被染成什么颜色,或者沾得多脏,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的反复的漂洗,总有一天会让人们见到它的原本纯正的底色的,并且,这与衣服的贵贱没有关系,一切的衣服在还是坯布的时候,它们本真的底色应该都是白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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