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出乎意料的安排

　　五一过后，大雨适时而止。
　　自从小林离开的那天到现在，中间下了不止一场这样的雨。什么叫世事难料，人世沧桑，李丽全然懂了。她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寡妇，与那些满脸沧桑的寡妇们一样，只是个寡妇。所不同的是，他们正渐渐老去，他们的苦也即将结束。而她却正值青春，她的苦还将继续。难道这就是她的命？难道命中注定她的人生要如此多灾多难？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或许瑞萍是对的，只要人活着，只要能过日子，就还是有希望的。作为一个女人，不管是寡妇还是姑娘，这样的选择总归是没错的。可是，对她而言，这样的日子那还有什么希望？所以，她才不甘心啊。
　　入夜。蒋美莲早早准备好了吃食，很丰盛的那种。然后，蒋美莲就喊她：丽丽，过来吃饭了。
　　好吧。不管今后做何打算，饭总是要吃的。李丽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然，放眼一看才发现，饭桌上居然有酒。这是要干什么？李丽正自纳闷，顾海波已经开始亲自斟酒了：他给三个人每人都倒了一杯。
　　蒋美莲拿眼看了一下杯子，说：“我喝不了这么多。”
　　顾海波眼睛一瞪，回道：“喝不了也得喝。”
　　蒋美莲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顾海波又说：“小林不在，丽丽还在，你还害怕她不帮你吗？”
　　这明摆着话里有话。李丽听出来了，今晚顾海波肯定是有事要说。那么，是关于她的事吗？顾海波曾说过，会为她安排的。
　　果然，吃到中途，顾海波就带头举起了酒杯，他说：“这杯酒你们都要喝，不为别的，就为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都撑过来了。还有，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咱们现在还是三个人。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以后咱们要好好过日子。”说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蒋美莲用嘴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李丽本来是想一口气喝光它的，但又觉得当着顾海波的面似乎不妥，便轻轻啜了一口放下。
　　顾海波又为她们各自续满。李丽知道，今晚的主题要来了。
　　果然，顾海波举杯敬她，“丽丽，你不要怪我当初骗你，我也是做人父母的，为了我的孩子，为了小林好，我才用那样的方式把你领进了家，原指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为顾家延续香火，是小林他福薄，没福气做你的丈夫。他折寿了，这是我们当大人的做错了事，该受惩罚的本来应该是我们啊。”顾海波的声音有些深沉，“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孩子，没给他传后也不全怪你。他终究是不懂得的，这我们也明白。现在，他不在了，你要是逃走，我们也不会怪你。”说到这儿，不知为什么，自己喝了一杯。
　　然后，一边为自己重新续上，一边继续说：“我也不想再说别的，现在，我只希望你摸着良心说一句话，我们对你好不好？不管你是说好，还是说不好，都行，只要你摸着自己的心说就好，说完了，咱们一起喝一杯，就算是我敬你的。”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言辞，李丽当真有点手足无措。
　　她站了起来。蒋美莲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外面的雨很大，可顾海波的声音听着似乎比外面的雨还要大，“凭良心说，我们对你好不好？”
　　李丽沉默了一会，直接将一杯酒倒入喉咙。立刻，眼泪就被呛出来了。
　　“你们对我很好，是我没福气做你们的儿媳妇。”
　　原来，这杯酒竟如此苦涩。
　　顾海波又给她倒了一杯。蒋美莲看着丈夫，没有说话，也没有拦阻。顾海波吐了口气，说：“你以前经历的毒打，摧残，我想你深有体会，是不用我多说的。”
　　当然，那样惨痛的记忆怎能轻易忘却。李丽端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人也机械似的坐了下去。顾海波继续说着：“其实，不说别人，单单就拿你那位乡党来说，她死的有多惨，你应该是亲眼看了：那是活活被那两个畜生折磨死的啊。”他举起酒杯，深沉的说：“这一杯为我们小林，他虽然是个傻子，可是他是个好人。”他端着酒杯，对着正在抹眼泪的妻子强调，“你也要喝，为我们小林。”
　　蒋美莲看看丈夫，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站了起来。
　　“干了。”顾海波一仰脖，手中的杯子便空了。蒋美莲和李丽各自啜了一小口。然后，顾海波清了清嗓子，说：“我想了很久，要怎么安排你。”他的目光转向了李丽，“现在我想清楚了，有这几条路：第一，我们把你当闺女待，以后选个你中意的女婿入赘进来，生的孩子跟我们姓，你放心，我们会把你当自己孩子看的。第二，你愿意出嫁。那么好。我既然同意把你当闺女，那一切，比如聘礼，媒人，红包什么的都照着我们这儿的风俗来，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娘家，我们也不会歧视你。第三，也是最简单的，那就是放你走。”
　　李丽心下一震，这个看似简单的条件恐怕并不那么简单吧。果然，顾海波接着说：“让你走也行，我当初领你进门的时候曾经给过李旺八千块钱，在我们家，这不算多，我也花得起，但是我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让人说我白白花了钱，你应该如数赔给我，那我们马上放你走。至于小林，就当我们从来没生过他，以后到了阴间，他要怪罪我们，也与你无关。”还来不及反应，蒋美莲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顾海波看看老婆，再次举起来酒杯，“丽丽，我现在就让你摸着心问，这三条路，那一条是昧心的。只要你能说出来，就是遭雷劈我也认了。要真这样，我就让你姜妈把你送回去，让你过你的幸福日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该如何回答？
　　李丽瞄了一眼顾海波：他正双目炯炯的盯着她，手里坚定的端着酒杯，仿佛她的回答不如他意，那杯酒就会泼过来，跟着就是拳脚。天呐，这要怎么选择，这该怎么选择？李丽闭上了眼睛。立刻，父母的影子就出现在了面前：他们的面容是那样憔悴，身型是那么瘦弱，眼神是那么凄凉无助。接着，她的眼前又闪过瑞萍给她看过的那封家信。那上面，有哥嫂对她近乎冷漠的疏离和婉拒。
　　老天爷，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惨？为什么，老天爷你要如此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李丽在心里呐喊着。良久，她睁开眼睛，说：“首先，我保证，绝不逃跑。”蒋美莲拿眼看着她。李丽深吸了口气，说：“没错，我不会逃走。你们也知道，我的父母不在了，就算现在回去也见不着。至于哥嫂，不怕你们笑话，他们俩的人品我清楚，如果我要真回去的话，恐怕他们也未必会接纳，到时候我还不是孤单一个人。但在这里，我起码还有你们不是吗。所以，你们也不用防着我，我不会跑的，真的，我对天发誓。”
　　蒋美莲闻言抬起头问：“那你选哪条路？”
　　顾海波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李丽平静的说，“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让我继续住在家里，往后，不管是地里，家里的活儿都算我一份。我不敢说把自己卖给你们，但三五年的，总能偿还你们些损失吧。至于后面的路，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蒋美莲似乎还有话要说，李丽一挥手制止了。她说：“我是人，不是畜生。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们大可放心。我今天只说一句：‘我真的，真的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以后的事，就看我的命吧。’”说完，一口喝掉杯中的酒，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回房间，关上门。
　　黑暗中，只有眼泪在随意奔流。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过早饭，蒋美莲就去了女儿家。顾海波则一个人坐在堂屋的桌子旁，泡茶，抽烟。李丽收拾完厨房，出来，走到了桌边，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顾海波看了她一眼，说：“丽丽，不是我心肠硬，你也要理解我这个当爹的。”李丽挤了一点笑，说：“我懂，我理解，只怨我自己苦命。”
　　顾海波扔掉了烟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丽丽，你能不能真心实意的叫我一声爸爸？”
　　李丽的鼻子酸了：到底，我的命是好是坏？如果是好，为什么会遭人拐骗？如果是坏，又为什么受尽苦楚之后又遇到了这样的一家人？李丽含着眼泪叫了一声：“爸。”顾海波，这个她从未见过流泪，且一直都以白衣天使和顶梁柱身份出现的男人，在这一刻居然落泪了。他哽咽着说：“好孩子，你叫我一声爸爸，你就是我的女儿了。我，一定会为你安排好的。”
　　李丽看着他。顾海波继续说道：“你，也算是有文化的，地里田里都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丽更糊涂了。这时，就听顾海波说道：“这些事，你愿意帮我们是你的情，你不愿帮，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我知道，当初是我们太自私，而现在，我们也不该再继续拖累你，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和你姜妈商量准备让去我们医院上班。”
　　李丽吃惊的望着他，“啊？您说……什么？”
　　她实在不敢相信，顾海波竟会是这样的安排；即使他曾经说后过会给她安排，可她却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上班一族，而且还是去顾海波所在的医院。
　　“你没听错，我打算让你去医院，但不是让你去打杂，而是去学习怎样当一个合格的护士。对了，我已经帮你找了护士长，希望她能看在我面子上带你一年，不过你得保证好好学，不能给我丢脸。”
　　这有点太出乎意料了。李丽心想。当然，眼下也许在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和出路了。只是，李丽的心里又分明看到一条绳索在慢慢地朝回缩，而且越拉越紧，越拉越紧。
　　但是，她还是答应了。
　　此后几天，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做着家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