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劫数

　　文静只要有空暇时间都会来找三哥，因为近来关于分配就业的问题越来越明确，教委出台明确通知，告知截止06届之后的毕业等待安置人员不在双向选择就业之内，采取竞争上岗，有能力就上，没能力就下。其实这种分配就业的方案，说明白了就是有钱有势有关系的就上，没钱没势没关系的就别指望了，文静多少了解一些我们家庭的现状，她除了及时给三哥送上温馨祝福之外，更多的是想通过她的努力平稳三哥那颗焦躁的心。
　　“听说你又体罚学生了？”文静说，“你这样做得不对，学生是无辜的，心情不好，也总不能拿学生来出气啊！”
　　三哥并不予理睬，独自一人抽着闷烟，任凭文静怎样劝说，仿佛她并不存在似的。偶尔三哥也会使劲捶打着左胸膛，文静误以为三哥在自责，极力劝说三哥要以平常心对待。三哥痛苦的表情中似乎给人一种痛苦乃至绝望的伤感，情感的流露怎样能阻挡一个内心狂热的抉择者？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三哥因为体罚学生，其中就有个别家长对三哥的做法不满，多次找到学校领导反映情况，这也罢了，而让人最为恼怒的是鲁大爷为了给他的孙子讨个说法竟然找到了我们家里去了。
　　那日，父亲正放工回家，常年的腿痛让他依赖上了阿司匹林，依然是一杯白开水，几颗药片，已是筋疲力尽的父亲却很有力地咀嚼着药片，品尝着西药的苦味，每次嘴里总会嘀咕着几句：“先苦后甜。”鲁大爷年过古稀，黝黑的肌肤显现出他身体的强壮，满脸坍塌的皱纹相互挤压着，隆起一道道岁月冲刷的沟痕，嘴角愤怒的咬着精致小巧的烟袋锅子，时不时地从嘴的另一边冒出一股青烟。父亲看到鲁大爷的到访，很热情的起身招呼，鲁大爷不做回应，直接进了堂屋找来椅子坐下，取下烟袋锅子在椅脚上敲了敲，然后又不紧不慢的往烟锅里塞着烟丝。父亲叫母亲给鲁大爷泡茶，同时也递上一支香烟：“大爷您可是稀客，今天怎么有空来坐坐？”
　　“我不得空，你们家大娃给我找了空。”鲁大爷头也不抬装着自己的烟袋锅，双手微微向上，示意不抽纸烟。
　　父亲被鲁大爷的回话说得是一头雾水，半响没有回过神儿来，母亲泡好茶后递给鲁大爷：“大爷，您喝茶！”因为刚泡好的热茶，母亲也没等鲁大爷接过就放在了他身旁的一条小板凳上，然后看看鲁大爷的脸，又看看父亲，接着说，“莫生气，大娃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孩子一般见识。”
　　“我不跟孩子一般见识，就来找你们了。”鲁大爷点好烟袋锅，继续说，“听说你们家大娃还是一个代课老师的名分，就这样不得了了？如果真成了公办老师，那岂不是要把学校的学生都给杀了不成？”
　　“大娃怎么了？”父亲的脸色一片灰暗，可能是因为气愤，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手里水杯中的水一直在不停地晃荡着。
　　“他到没怎么，就是我家那小孙子总被他打，每次放学回家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的，起初以为他在学校跟同学闹事打架，后来才知道是你们家大娃打的。”
　　“怎么能这样？”父亲将信将疑。
　　“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说谎？”鲁大爷迅速取下嘴角的烟袋锅，然后又换一边咬着，接着说，“教育娃本来是好事，也不能没轻没重的啊！再说了，打骂孩子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替我们做了，你们也都为人父母，我今天来找你们的意思，也应该都明白吧？”
　　“我们也会好好教育批评他，大爷您放心，他以后再也不会了。”母亲接过鲁大爷的话，父亲知道鲁大爷的脾气，十八头牛拉都拉不回的“犟鲁”，更知道这个事情他不会就这样轻松的放过。鲁大爷对母亲的话根本不屑一顾，只顾着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子，见父亲没说话，又取下烟袋锅子，说：“男人谈事，女人插什么嘴！你们觉着这事怎样解决？”
　　“大爷，您莫生气，我家大娃犯了错，由大爷您决定，您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父亲气得直抖，既然人家家长都找上门了，也总得解决这件闹心的事。
　　鲁大爷沉默半响，取下烟袋锅子，狠狠往地上啐了口痰，说：“好办！要求你家大娃当着全校的面向我家道歉！”
　　父亲点燃一支烟，紧锁着眉头，母亲欲言又止，看看父亲仍不开口，然后以商量的口吻说：“大爷，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登门去您家当着全家人面道个歉，当着全校……”还没等母亲说完，鲁大爷用烟袋锅指着母亲叱道：“你像你们家大娃一样不谙事！”
　　“你去忙你自己的事，不要在这里罗里吧嗦的！”父亲怒叱着母亲，然后又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用听似平静的语调对鲁大爷说，“好！就按您说的办！”
　　
　　最近三哥总是感觉心口疼痛的厉害，有时还有些胸闷，他感觉身体不适就去了一趟卫生所，得知并无大碍，医生告诫说要少抽烟少喝酒，随意给了他一些止痛的药就算了事了。三哥回到家后，父亲气不打一处来，母亲把鲁大爷找上家门的事情给三哥说了一遍，三哥当即否定了父亲的决定，并说：“我自己的事自己来解决！”
　　“你自己解决？人家都找上门了，怎么解决？”父亲阴沉的脸仿佛永远都不能见到一丝阳光，对于三哥的倔强，父亲只能抬高嗓门来压制他。
　　“反正不用你们管。”三哥依然倔强的说。父亲听了更加生气，随手抓起手中的杯子就直接砸向三哥，他还没来得及躲闪，当时就被打倒在地，半响不曾爬起来。父亲怒斥着他：“尽给我惹事！砸死算了！”母亲见三哥仍然没有动静，拦下父亲的暴行，上前扶起三哥，父亲见状也急了，二话没说上去掐着三哥的人中抱着就往村卫生所跑。到卫生所时，鲜红的血液已经染红了一片，当时在卫生所的人都觉得很诧异，也很奇怪，看着我们一家急冲冲的样子，都很自觉的闪出一条绿色通道，相互窃窃私语小声嘀咕着：“自杀了？”
　　卫生所的医务人员对三哥进行了一系列的应急处理，仍是那满脸胡茬的医生对父亲说：“没事的，只是暂时休克。”后来三哥被查出身体肺部有异样，告知父亲后，父亲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半天没声响，而母亲则在一旁默默地留着长泪。那医生接着说，“最好抽空去县医院确诊确诊。”
　　那段时间我们家仿佛被诅咒一般，接踵而至的灾难在一时间里频频降临我们家上空。三哥因为身患内疾而身体不支被父亲打得休克入院，而我此时此刻也被奎偷运地板遭人举报受到牵连。因为奎后来的胆子越来越大，从一块地板慢慢增加到几十块，偶尔有时甚至增加到上百块，当初只是因为数量少，其他的人都不曾注意，而后来越来越觉得数量不对，最后查出是因为在我们烘干房出了差错。当我和奎分别隔离问话时，奎一再对我使眼色叫我什么都别说，他也是迫于无奈，前段日子奎母因为得了子宫肌瘤动了手术，背负着外债，因为追债人曾几次讨要无果后，下药弄坏了他们家的年猪，多次请兽医医治无效，最后将猪屠宰后自己什么都没留就抵给了那些追债的人。奎偷运出来的地板变卖后大部分都用来还债，只留了一少部分给彩霞买了礼物，其实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最终，奎因为盗窃而入狱被判一年零六个月，而我却在古叔的保释下逃过一劫，古叔看着我直摇头，然后轻轻地拍一下我的肩膀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而我也因此失去了在烘干房的工作。
　　我们家乱成一团糟，因为三哥的事情，母亲忧郁再度病倒，我承担起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虽然很累，但那段时间是我感觉最充实的。那段时间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我们在杀年猪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去看，曾几次让我偷偷发现她的眼眶中总是噙满泪花，因为那是一种感情，一种难舍而又无奈的情感。
　　三哥似乎病得很厉害，总爱说胡话，父亲为三哥的事情焦急万分，而我忙得完全不知道黑夜和白天到底是怎样交替的，也因为这种忙，而更不在于多增添一些忙乱。鲁大爷还因为三哥打他家孙子的事多次登门要求道歉，我因为气恼不过，痛骂鲁大爷铁石心肠，白活了几十年，鲁大爷抡起右手准备打我嘴巴子，左邻右舍的人纷纷劝下鲁大爷，这也就没了后话。
　　一家人同时两个人病倒，且日子本来就难过，对于治病经费的问题更使我们难上加难，我将我在烘干房所挣下的钱全部都给了父亲，因为三哥的病需要尽快去县医院确诊，父亲找过亲戚找过朋友借钱，全部都以各种理由被婉拒了，最后没办法也只能求助于村里的信用社，由于情况特殊，信用社的放贷人员简化了流程，很快就给父亲贷款一千五百块钱，父亲激动地握住工作人员的手直说：“谢谢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