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2-13 08:45:10 字数:3462
这个暑假,除了孩子们的到来,还分来几个工农兵大学生,其中一个是朱耀东,学探矿的黄一丁也在里面。
还出了一件事:瞎子的麻子老婆跑回大队部去了,不跟瞎子在一起过。
这件事的影响之大,不亚于在铁砂沟单调平静的生活中放了一颗原子弹。
不久,大队的处分决定下发了:瞎子留队察看一年,只发生活费,不发工资。
再往后,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女孩把瞎子堵在门口。她不走了,要留下来给瞎子做老婆。
这已经是麻子走后半年的事。瞎子头大如斗,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却只能打开房门,放母子两个进屋。
阿奎的女儿出现在球场上,是一个烈日炎炎上午的事。
她勾着头,站在球场边的一棵毛竹下,一只脚在地上来回拨着什么。
此前四天,我们还在阿奎家歇过一次脚,喝掉了阿奎老婆泡好的一大缸凉茶,并没有看到阿奎家有何异常。
阿奎最小的儿子已经会走路了。不知为什么,小家伙的头上还是光光的,没有头发,后脑勺很大,囟门是软软的,大多时间在母亲的怀抱里,时常自己掀开衣服找奶吃。要是我们把他从母亲怀中抱过来,他就会大声哭叫,而一旦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就什么事都没有,哪怕脸上挂着泪珠,嘴里发出的已经是开心的笑声。
女人叹着气说,“真没办法,一分钟都不肯离开。”
另外几个孩子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一会儿在桌子底下拱,一会儿钻到床底下去,再过一会儿,声音到外面去了,原来是全部跑进他们家在山脚下的菜地里去了。
大女儿好像变得比以前胆怯了,一直躲在里面的房间里没有出来。
说实在话,我倒是很想看到那个越看越好看的小女孩。过去的这些日子,我上下班从阿奎门前走过,以为可以像以往一样,看到小女孩倚门而立,忽闪着大眼睛,冲着我们到来的方向。可是门口没看见她,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一种失落之感。
见我们进了阿奎的家,徐添福也过来了,像走进自己的家一样,大大咧咧从很破旧的柜子里翻出一包黄烟,请杜小虎赵俊杰宋文超卷喇叭筒。
出了那次事故后,徐添福的老婆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又上山去挖槽子。
这半个月,徐添福总算老实了一点,下了班就往家跑。可是等到老婆上山挖槽子,他恢复了原样,一到吃饭的时候又夹着个饭盒出现在食堂。
有一天中午,我看到徐添福两只鞋子提在手中,蹑手蹑脚,来到地质组一个小伙子的窗前。
有人在后面大喊一声:“徐添福,你小子在干什么!”
徐添福弯着腰,扭过头,脸上一副怪模怪样的表情,两个手指头压在嘴唇上,示意对方不要声张。
还有一次,他趴在山上,忍受蚊叮虫咬,守着一对钻进树林里的年轻男女,看他们会干些什么。
在阿奎家,徐添福最擅长的,就是卖弄他那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嘴巴,上海人的精明圆滑,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别的时间,他可以双手抱胸背靠着水泵站的帆布棚打瞌睡,等到阿奎家的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徐添福来劲了,一轱辘爬起来,坐到阿奎家的饭桌上去。他比小赖子更像这个家庭的成员之一,用带上山的一点点冷饭冷菜交换阿奎家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根本不算什么,听老广赵家新说,他曾用一双后跟磨去一半的登山鞋从阿奎手中换回一包香菇,还用几块作为劳保用品的肥皂换回一大捆笋干,已经是明目张胆厚颜无耻捞阿奎家的便宜了。
我不知道,徐添福这种骗吃骗喝的小把戏在阿奎面前还能玩多久。半年多的接触,我早已深刻感受到,阿奎是个多么厚道的人。对这样一个人,我们是不能糊弄他的,更不能去欺骗他,伤害他。别的不好说,徐添福慷人之慨,把阿奎家的黄烟当作自己的黄烟翻出来做人情,叫我看了就很不顺眼。可是他是师傅我是徒弟,他要这样做,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在我们最后一次在阿奎家歇脚的第二天,徐添福神神秘秘走进了范大炮的办公室,关着门和范大炮说了一会儿话。
范大炮不信徐添福说的话,但是徐添福说得有鼻子有眼,范大炮又不能不完全不信。
为防万一,瞎子还是被调离七号机水泵站,到八号机的水泵站上班去了。
见水泵站换了一张新面孔,瞎子多天没露面,阿奎的女儿便找到分队部来了。
她不知道瞎子去了哪里,也不好意思向人打听瞎子的下落,只是一直站在球场那些有点阴凉的毛竹下,头大多时候低垂,偶尔抬起来一次又迅速低下去,好像是怕见人,眼神中又分明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灼企盼。
太阳越升越高,地上的热气越来越大。有好几个人走到小女孩身边,问了几句话又走开了。球场空无一人,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站在那里,显得特别可怜。
后来,小赖子跑过去了,拽着小女孩的手,要把她带进工棚。小女孩挣脱而出,勾着头,慢慢往山上走去。
此后不久,阿奎提着一把锋利的柴刀冲到分队部来了。
再往后,我们看到,阿奎用香菇从徐添福那里换来的一双旧登山鞋被砍成好几截,丢进了门前的那条小溪,顺流而下,一直漂到了分队部,再向下游漂去。
阿奎不再理我们了,见到二分队的人就像见到了不共戴天的宿敌,甚至对小赖子都没好脸色。
这件事把范大炮的头都搞大了。他去了林场场部,找了林场的领导,还和阿奎见了多次面。等到阿奎的女儿抱着孩子进了瞎子家,他又犯愁了,不知该不该同意这对老夫少妇成为夫妻。
瞎子是怎么把阿奎的女儿弄到手的,通过徐添福的嘴巴,我们才得以耳闻。
事发之后,徐添福曾经和瞎子有过一番这样的对话。
“瞎子,你得好好感谢我。”
“为什么要感谢你?”
“不是我发现得早,提前给范大炮打招呼,把你调出七号机水泵站,你小子还有命!”
“感谢你个屁。就是你他妈的胡说八道,把我调出了水泵站,阿奎才会怀疑到我头上。”
“做人不要这么没良心好不好。这种事你瞒得一时,还能长久瞒下去?”
“那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我不相信阿奎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我砍了,他就不怕偿命?”
话是这么说的,瞎子心里还是非常后怕。
徐添福也不是要瞎子感恩,而是要套瞎子的话。
接下来,徐添福又问瞎子:“对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把阿奎女儿弄到手的?”
瞎子挠了挠头皮:“我叫她过来玩玩,她就进了水泵站。”
徐添福狡黠地看着瞎子,说话的语气意味深长。他上班的时候,阿奎的女儿也曾进过水泵站,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对什都好奇,提出的问题既幼稚又好笑。仅仅就是进一次水泵站,瞎子就有那本事,可以对阿奎的女儿动手动脚?
“她进水泵站你就脱她的裤子?”
“嘿嘿嘿……晕了,完全晕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和她在一起了。”
瞎子一副非常难为情的样子。
“第一次你搞了几次?”
“搞个屁,一次都没有。”
“为什么?”
“他妈的,紧张过了头,见花就泄!”
徐添福哈哈大笑。
不用到第二天,二分队的男人都知道,瞎子这种性欲狂,居然也会见花就泄。
这个夏天,不仅仅是范大炮和瞎子头痛,还有人比他们更头痛。
端钢精锅买饭的日子已经有半年了,轮休的日子,施敬儒还会把麦维佳留在工棚里,等到我们快要到家时才把麦维佳送走,有点什么意外,是再正常不过了。
自从公开来往后,二分队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也在看着范大炮,等着看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处理。
别人怎么议论施敬儒不管,可他自己的事却不能不管。
有一天,饭菜买回来,麦维佳刚在桌边坐下,就捂着嘴巴跑到外面去了。
那会儿,施敬儒的头大概嗡了一下。
和麦维佳在一起这么久了,女人怀孕是怎么回事,施敬儒怎么会不清楚呢?他跟在麦维佳的后面来到门口,望着蹲在地上干呕的麦维佳发愣。
此后几天,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嘀嘀咕咕。
在山道上散步,两个人都耷拉着头,也不手挽手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还没亮,他们出门了,一路步行到了大王渡,然后坐火车进城。
既然走到这一步,施敬儒就没什么好怕了。可是守在手术室的门口,施敬儒还是心烦意乱,心里七上八下。
时间不长,施敬儒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来回转个不停,屁股刚刚在长条靠背凳上搁下,又急速站了起来。
往回走的时候,由于麦维佳的拖累,施敬儒没抢到座位。
回程的火车上,他们坐在两截车厢的连接处,施敬儒坐地上,麦维佳坐在施敬儒的大腿上。
天热得要命,空气又浑浊。过桥来回摇晃,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抱着施敬儒脖子的麦维佳流下了一长串泪水。
下火车时,施敬儒双腿麻木,幸好是提前作准备,否则火车都下不了。
施敬儒的裤腿上一大片血迹,已经干了。
他背着麦维佳走下铁路,穿过河滩,上了渡船。
到此时,施敬儒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担心时间太晚,摆渡的艄公回家去了,渡船被铁链子栓在对岸的大水杨树上,要带着麦维佳游水过河,那就要命了。
可是回家的路还很漫长。他们走走停停,走一段,背一段,其间麦维佳口渴,趴在路边灌了一肚子的山溪水。知道小产的女人不能喝凉水,尤其是喝生水,可施敬儒束手无策,只能站在后面干着急,心里还装满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愤。
天黑许久,去接零点班的人已经上路,门前歇凉的人都进了屋,他们才回到了分队部。
在家昏天黑地睡了三天,休完了这个月的例假外加一天轮休,吃了施敬儒炖的一只老母鸡和十几个红糖煮蛋,麦维佳就戴着藤条安全帽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