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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节

作品名称:千山万壑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12-05 20:28:53      字数:4177

  后来谢莉芙一直有这种感觉,齐曼妮是在慢慢消遣她,钝刀割肉,时不时让她难受一次。
  知道谢莉芙容易生气动怒,齐曼妮总是笑嘻嘻的,说话和颜悦色,这才让谢莉芙心里添堵呢,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次次都能点到谢莉芙的痛处。谢莉芙尤如吃了个死苍蝇,一愣一愣的,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反击。
  “你气色最近好多了,黑眼圈都快看不出来了,是不是罗群不再往林场场部跑?”
  谢莉芙脸都白了,回到房间才骂出声:“这个臭婊子!”
  进一趟城,齐曼妮的时间都是用来选购一些小东西,诸如各种各样的胸针,发夹,头箍,指甲钳,掏耳勺,钥匙环,眉毛镊子,小剪刀,转盘针线盒……钱花得不多,装进挎包里却有一大堆,弄得售货员挺纳闷,说她是那种专门跑乡村山区的二贩子嘛,穿着打扮模样和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又不像。
  回到铁砂沟,很多女孩子都能得到一份,谢莉芙也不例外,是一面小圆镜。
  谢莉芙不是没有镜子,送镜子完全是多此一举。但是齐曼妮说,小镜子携带方便,可以放在身上,要用随时可以拿出来。面对齐曼妮灿烂的笑脸,谢莉芙不好拒绝,一回头,小圆镜被她从窗口扔到屋后的树丛里去了。
  如果齐曼妮什么时候都是这种样子,又不是一个完整的齐曼妮。
  她还有板起脸孔声色厉茬的时候,尤其是在喝了酒或心情不好的情况下。
  有一晚,刚吃过饭,谢莉芙拉着已经回到铁砂沟的方姝,正要到山道上去散步。
  迎面碰到满嘴酒气的齐曼妮。
  “谢莉芙,你过来一下!”
  路上有不少人,听到叫喊声,都把头转向她们。
  谢莉芙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当着众人面的呼来唤去。但她强忍住往上蹿的火气,不露声色走到齐曼妮身边。
  “什么事?”
  “你们三班是怎么搞的?尽让别的班的人来给你们擦屁股!”
  “你说具体点,到底是什么事!”
  谢莉芙的嗓门也大了。
  “还要我说得那么具体吗,自己做的事心中没有数?什么都是乱七八糟,机油,黄油,柴油,清理废料,冲洗机台板,该你们班做的事,为什么都要留给下一个班?本来在你们这个班就可以起的钻,硬要往下一个班拖!”
  血涌上了谢莉芙消色的脸颊,继而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你是当机长的人,说话要负责任,不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正好邱苗苗也在一旁。气得不知有多难过的谢莉芙把脸转向邱苗苗。
  “邱苗苗,每次都是你接我们的班,你说一句公道话,我们是不是每次都留一大堆事给你们班,三班有没有她说的那么差?”
  邱苗苗能说什么?只能当和事佬:“别吵了,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嘛,老是这样子,不能消停一下!”
  眼看着两个人越吵越凶,方姝赶紧把气得全身乱抖的谢莉芙拖走了。
  
  
  类似的冲突,后来不断出现在两人之间。
  齐曼妮白天一直都在机台上,活儿也干,甚至干得比别人还要多,就是嘴巴不饶人,喜欢指手画脚,对别人干的活儿横挑鼻子竖挑眼。
  “于彩娥,值班记录是不是你记的?”
  “是。”
  “看看你记的是什么,鬼画符似的,乱七八糟,谁看得懂?你就不能学学方姝?没要求你的字也写得那么好,最起码要工整一点,清楚一点,认真一点,这样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训完了于彩娥,又去训段春萍。
  “段春萍,你过来!”
  段春萍跑过来,垂手而立。
  “我已经说过多少次,钻头不要乱扔。你知道不知道,这是金刚石钻头,不是合金钻头,更不是钢砂钻头,碰坏一个就好几千块钱。你有没有脑子?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长点记性好不好?下次再这样子,弄坏了一个钻头,叫你赔!”
  接下来,又该轮到卢雪莲挨骂了。
  “卢雪莲,你长着一双眼睛干什么用的,机台板那么脏,你都不知道用水冲一下!”
  当着自己的面训自己手下,谢莉芙气坏了。
  有些事情是该说,但不是齐曼妮那种说法,更不能由齐曼妮来说。什么事情都由她哇哇大叫打鸡骂狗,还要班长干什么?更何况,有些事情也不是齐曼妮所说的那样,金刚石钻头不是豆腐做的,随便碰一下就会坏,还叫金刚石钻头吗?
  齐曼妮大喊大叫的时候,谢莉芙走出了机台,到外面去透气。她必须远远躲开,否则头会爆炸。
  但怎么躲,齐曼妮的尖叫声追着她跑。
  “陈文慧,搬把椅子,把后机棚岩芯棚泥浆池那几盏灯摘下来,天黑后再装上去。”
  这算是什么事嘛!机台上多点几盏灯是再正常不过的,也不会设开关,只要柴油机发动了就一定是长明灯。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人就此说三道四,就连范大炮来机台也从未没有因为那些灯白天是亮着的就叫人去把它们摘下来,齐曼妮新官上任三把火,眉毛胡子一把抓,是不是晕了头?
  这件事,就不是她一个人不痛快。陈文慧也不高兴,转过身去,装着没听见。
  看见陈文慧没动,齐曼妮嗓门加大了。
  “你是装聋还是装哑,没听见啊?”
  “为什么要把那些灯泡摘下来?”
  “为什么?亮灯是要烧油的,不要你掏钱是不是?一盏灯从早亮到晚从天黑亮到天光,再多的灯泡也会烧坏掉!”
  “过去不都是这样亮着的吗?”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去还是不去?”
  陈文慧嘟起嘴巴,趁齐曼妮转过身去之际,冲她吐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齐曼妮。当机长之前还不会这样。当了机长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说话的嗓门变粗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把人气死。当然,齐曼妮也是看人来的。一班班长邱苗苗她肯定不敢招惹。二班班长虽然是谭秋影,碍着副班长麦维佳,投鼠忌器,齐曼妮也不会轻易招惹。她还没蠢到这种地步,到处挖坑,树敌太多,把自己陷于四面楚歌之中。要打一个人,她就会拉一个人,甚至拉一大群人,这一套,她还是一个学生时就玩得相当娴熟,现在做了机长,难道还会不如以前?谢莉芙看得很明白。和齐曼妮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齐曼妮的一举一动,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怎么会不清楚?
  如此一来,齐曼妮要建立自己机长的权威,只能拿三班来当奠基石。三班成了她手中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而她发号施令,骂人训人折腾人,都是做给谢莉芙看的,打的就是谢莉芙的脸,这就让谢莉芙更加气愤。
  一个人站在机台外面,面对着苍茫的群山;夜里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她一直在想,和齐曼妮的事应该怎样了断。她有很多后悔,后悔没有抓住齐曼妮送上手的机会,给予齐曼妮迎头痛击,又一次放过了齐曼妮,让她下一次还可以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过去,她还从没受过这种鸟气,别说把她往脚底下踩,骑在她脖子上拉屎,就是语言上的冒犯,她也无法忍受,一定要还以颜色的。齐曼妮应该明白,既然读小学的时候,她可以为争尿桶和罗群大打出手,也可以为争颜面和齐曼妮大干一场。可是现在,她一直处在下风的位置上,一再被齐曼妮羞辱,还没有一次像样的反击,一想到这些她就难过一次,痛心疾首一次,不出一口恶气,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平静下来,舒坦下来,气顺下来,睡一个安稳的踏实觉。
  
  
  就在谢莉芙朝思梦想,应该如何灭一灭齐曼妮的嚣张气焰,又发生了一件事,再次把谢莉芙激怒了。
  这一天,三班上晚班。交接完班,二班的人下山了。齐曼妮也打算走,却突然甩给她这么一句话:“今晚开个班长碰头会,谢莉芙你也参加。”
  这是机长的权力,齐曼妮可以要求手下的人开这种会开那种会。但是高思远当代理机长的时候,什么时候开过这种会?二分队也不是齐曼妮一个人当机长,哪个机长会像她这样,手下的人上了机台,又叫人下山去开会?机台上就这点事,见了面,交待一下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要她专门往山下跑一趟,开完了会,又要一个人打着手电筒上山?
  谢莉芙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不去是不行的,这会授人予话柄,正中齐曼妮的下怀。齐曼妮可以拿此说事,在范大炮那里,在老钟那里,不知把她损成什么样子。
  吃过带上山的晚饭,看看日落西山,方姝那里作了必要的交待,谢莉芙朝山下走去。
  到了活动室,天差不多黑尽。开会人员总共是四个,齐曼妮肯定是坐在她的办公桌前,邱苗苗和谭秋影占据了门口的位置,谢莉芙最后一个进屋,只能坐到里面去。
  一切如谢莉芙所料,不外乎就是点评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哪些事项是应该注意的,哪些工作没做好,说过来倒过去,都是一些老生常谈,没有一件是紧迫的事情,让人听了昏昏欲睡,又感觉耳朵要起茧子。
  谢莉芙一直在闭目养神,等到齐曼妮终于说完了,她第一个走出活动室。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再过一会儿,去接零点班的人就该上路了。谢莉芙心里憋着一股气,一个人朝山上走去。
  
  
  矛盾的激发,是齐曼妮到三班来查岗。
  下半夜到机台去查岗,在二分队甚至在全大队尚无先例,这种事情,也只有齐曼妮做得出。
  到达机台时,已是凌晨三点钟。
  这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要是没有什么事,我们通常都会坐在记录棚里打瞌睡。也有极其特殊的情形:班长和机长有了矛盾,拿工作出气,让钻机空转,一个班的人集体睡大觉。有人贪图凉快,爬到泥浆棚的帆布上去睡。拂晓前,被林中的小鸟吵醒,这才觉得身上痒得要命,裸露在外面的肢体尽是蚊子叮出来的红包,可想而知,这人睡得有多死,同时也说明他有多困。
  如果让钻机空转,集体睡大觉,有一点是没法交待的:你这一个晚上的钻探进尺去了哪里?交接班时,必须拿出一个合理的能让人接受的解释。可是人家也有办法,谎称岩层硬,打不下去,虽然牵强,也能蒙混过关。
  有关上零点班让钻机空转集体睡觉的传闻,我来铁砂沟不久就听说了。但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三八钻,谢莉芙这个班更不会玩这种下三滥的猫腻。
  齐曼妮可能也怀疑三八钻有人上零点班睡大觉,对谢莉芙尤其多了几分戒心。但是当她一步步走近机台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通明的灯火,轰鸣的千米油压钻。方姝在后机棚用探针检查机油的色泽。谢莉芙立在井口,小心翼翼地察看什么。陈文慧蹲在地上,在对两个金刚石钻头进行比较,以明确准备使用哪个钻头,看这架势,很快就要起钻了。段春萍在收收捡捡,里里外外走来走去。卢雪莲和于彩娥坐在记录棚里,也有点手头上的事。穆姑娘手中一把榔头,蹲在角落里敲敲打打。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在打瞌睡。
  齐曼妮这么晚出现在机台,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谢莉芙她并不遮掩来意,只是换了个说法:她想了解一下,为什么这段时间零点班的进尺会那么少。
  愤怒再一次搅起心火呼呼往上蹿。等到齐曼妮离去,谢莉芙马上下令,钻机停止钻进,大家原地休息。
  一旁的方姝提醒她:“这时停钻不好吧,万一泥砂碎石沉淀,导致卡钻,那可不得了。”
  谢莉芙原本是说气话,并不是真心想停钻,听方姝这么一说,就势下台阶。
  “那就等起了钻再休息。齐曼妮她妈的什么东西,早晚有她好看的!”
  对谢莉芙而言,这又是一个难以平静的夜晚。满天的繁星闪烁,没过多久,天上出现了鱼肚白。三班开始起钻了,操作升降机的谢莉芙眼睛看着一根根拉上来的钻杆,大脑里已是一大片糊浆。她还在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心口闷得慌,又一次被人拿捏的屈辱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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