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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魂第一章

作品名称:山魂      作者:满山红叶      发布时间:2013-09-20 21:34:32      字数:7188

  父亲下山去了。
  
  山脊隐逸在莽莽苍苍的冬青树林中,父亲瘦弱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山到处都是,连绵起伏。奇形怪状,无数沉默的山蜿蜒着,透射着一种冷峻的力量。让人感到压抑,感到恐慌,仿佛天地之间有一个巨大的死亡悬着,逼迫的人喘不上气来。枝枝蔓蔓的松树柞树将整个山峦围得严严实实,狗日的穷山。魏子璐狠狠的骂了句。
  骂罢,魏子璐又往山下搜寻。无边的狂野寂静得可怕,父亲魏佳山没有进入他的眼帘。望的久了,他的眼睛发涩发酸,还有些发蒙。终于他不得不放弃搜寻,一屁股坐在山垭的一块大青石上。
  今天是高考学生分数线出来的日子。一大早,父亲及喊他起床下小城看看。而他却赖在床上没动弹。父亲骂骂咧咧百般数落,可他就是不动。直到堂屋的祖父魏庆海吼了一声,佳山,子璐不去你就不能去啊!父亲才止了他的骂声。吃完饭之后,父亲就出了门。
  父亲今年都花甲之年了,城里人到了他这个年龄早就退休安享晚年了。现在的城里人五十五岁就退下来了,早晨起来打打太极拳,在街心花园练练健美操,喜欢京剧的吊吊嗓子,三五的聚在一起谈谈当下社会,品一杯清茶,看会报纸,日子舒坦的都能冒青烟了,魏子璐不明白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常常听到他们牢骚满腹。父亲就没有这样大的福气,他没资格显老,上有快到九十岁的老爹下有他这耗钱不中用的儿子。父亲精瘦,像极了秋后收割完的麻秸,细细的一枚豆芽菜。好像一阵风就会把他吹走了。父亲不是出力的时候了。魏子璐心里非常难过,二十岁的人了还不能独立生活,还没有考上大学给父亲脸面争光。
  一寻思到这里,魏子璐的心里就连打几个冷颤,身上顿时生出透骨的寒气。去年黑色的七月,他是怎样度过的,至今想起来,头皮都疼。他就差六分,就是这六分之差,是他与大学无缘。他不知他是如何走回魏家屯。他哭了,像一个小女人一样,在那片山路上,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个丫头,那么他可以没有任何顾忌放声大哭,或者找个好人家嫁了。他是躲在洞外天里哭的。回家后,他在床上躺了十天。他病了,四肢无力打不起精神,茶饭不思。一个人要是有了心病,吃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祖父背着他唉声叹气,三爷子在后山上对着躺在底下的列祖列宗骂娘,骂这些老祖宗早不让魏子璐生病,偏偏子璐高考那几天生病,骂列祖列宗只知道享受后辈人的供奉,而不晓得护佑后一代人上进有出息。一屯子的人阴郁着脸怕来看他,怕跟他说话,怕一说话伤着他。他看着心如刀绞,在床上躺了十天,起来后,他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对着天对着地对着老魏家的列祖列宗万分悔恨的跪了下去,他独自哭诉悲戚,他不明白人生为什么这样不公,为什么不成全我魏子璐,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却是全魏家屯的事,魏家屯一百来户,三百多人口他们都小眼巴巴着盼着我魏子璐考上大学,为他们扬眉吐气。不管魏子璐怎么哭诉,天地山川无言,列祖列宗更是无言,只有不尽的山风在轻抚着四周的快要枯黄的茅草,轻抚着他眼中的泪花。
  今天又是公布高考分数的日子,这一天对魏子璐来说,仿佛世界末日。有时候他真想世界末日,一场山洪或者海啸将自己吞没算了,他害怕去小城看到结果,他隐约感觉他的分数线过不了关。内心的惶恐像数以万计的蝗虫在啃食着他的灵魂。他本不该让父亲翻山越岭去小城看分数,可他不愿看到结局。今年要是再考不上,他那还有脸在魏家屯待下去?他没脸见父老乡亲,没脸面对三爷子还有父亲和祖父。望着山下宁静的魏家屯,魏子璐心中搪塞着无可名状的恐慌与惧怕。
  魏家屯经年累月荒僻在一个深山凹里,地处千山山脉尾端。魏家屯的四周都是大山,相距最近的屯落也有三四里地。屯子像一只簸箕,魏家屯就在簸箕当央,沿着那道羊肠子小路,翻两座山就是魏子璐他们的乡政府。在乘车坐一个小时兜兜转转的山路才能到县城。从魏家屯到县城要有六十里路。魏家屯得人一年之中很少到县城,特别是女人。如果有人进县城不乐个十天八天不肯罢休。遇上有的人侃上了省城见到大官了,那神情专注地像行走在天堂,样子十分的虔诚,说话的对象在他眼里成了圣贤。说来魏家屯到目前为止,只有一户杂姓人家王安忆的大小子,王东久上过京城,在那里读的北大,后来安了家在北京。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以后魏家屯就没出过像模像样的大学生,而且唯一的王东久又不是姓魏家的后生。姓魏得人还没有一个走到省城的!
  魏家屯有九十来户老魏家的枝枝蔓蔓,其余十户姓王,王安忆哥三个分支出来的。这地方没大的来钱道,因为靠山,大部分栽桑养蚕,摆弄果园子,仅有的水田经常由于春季干旱上不了水抛不了秧苗,就那么荒着,倒是便宜了几家养牛的,将牛栓到那片稻田里,一天一天的不必挪窝。早年试验过种小麦,但因气候关系还有墒情不行,小麦就被搁浅了。稻也只种一季,水质肥沃的话,拥有稻田的人家,不用去乡里的议价粮店添置大米,割了稻子天也撒冷了,魏家屯得人不让土地闲着,就种一茬荞麦,或者是菠菜,冬天即使大雪覆盖,春暖花开时菠菜就开始浮绿了,农家饭桌上就看见菠菜汤,还有菠菜饼子,裹上一层包谷面子,在大铁锅边上烙着,干薄薄的好吃。不过荞麦打得面子,煳的窝窝头,啃上一个会放一路响屁。有荞麦面打发日子也是舒坦的,起码不必想着饿肚子。望着山外的天,这一年的筹措也就漫不经心的过去了。而更多的是灰暗的廊檐下,莫可言说的惆怅,山那边还有很多的精彩,这一生要是做一回城里人,心里就会灿烂了。遗憾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左右着魏家屯人。
  认命吧,可希望又折磨着你不得不去想。也许,这就是梦。于是魏家屯的人就指望着儿子出息,长了翅膀飞出大山,儿子没指望了就指望孙子。如此循环的指向永远。魏家屯一屯人现在都把希望指向魏子璐。一屯子二十多个娃子,就他有出息。四年前他一鸣惊人,整个荷花乡二百多名初中毕业的考生,他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县重点一中。荷花乡被录取一中的仅有四个人。那一天,在村里做治安委员的六叔把录取书送到他家时,一屯子的人基本都来了,那间破屋子挤得满登登的,个个脸上绽放着可爱的笑容,喜气洋洋的像过大年,父亲忙着递烟敬茶,母亲欢喜的让着座位。
  八十多岁的三爷子高兴地坨着浓白眼屎的眼睛噙着泪,他抚摸着魏子璐的头说:“子璐啊!我这一生没白活。魏家总算有你一个出息的子孙了。我……我没白活。”说着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票塞在了魏子璐的手里。
  三爷子平时不轻易给小辈子钱的。他积攒下来的钱是准备办他的后事用的。现在,他当着全魏家屯得人给了魏子璐一百元钱,这是多大的情义啊!毫无疑问是他对魏子璐考上县一中的奖赏。他抖颤着枯干的手说:“子璐,再努力一把考上大学,将来更有出息。魏家人就有出头之日了。”他又摸了摸魏子璐的头,“子璐,魏家就指望你了。这厚重的大山压在我们心头多少辈了!你可得发奋读书。”
  三爷子和魏子璐的祖父是魏家屯最高寿得人,他是上世纪末最后一个年代出生的人,因他过的桥比许多后辈走的路还要长,在魏家屯自然他是最有说话权威的人。他没事的时候,嘴里叼着一枚大烟斗,对后辈人说:“你们这细娃儿,我经历过的皇帝我屋里的那张雕龙绣凤的八仙桌都做不来哦。老毛头天生大富大贵,他是一条真龙天子,不瞒你们说,我就是没读过书,我要是上过私塾,县太爷的八抬大轿的来请我。可我没福气啊,就是挑大扁担的命!”
  后辈急忙随声附和:“三爷子你怎没福?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过多少世面,你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长,说的话句句在理,这不就是福?我们要能赶上你老一半也就烧高香了!”
  这时候的三爷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八十多岁的人生经历得到了后辈的肯定,他觉得他会出了滋味,活出了资本。唯一遗憾的是,他活到九十岁了还没看到魏家出一个人物。魏子璐考上县一中让他触摸到了心底积郁多少年的霞光。给他枯萎的心灵注入了希望的清泉。他当着魏家屯人的面儿赏了魏子璐一百元钱,这是他对魏子璐的看重。
  旁边的魏佳山喜滋滋地说:“三大,还不是托您老的福,子璐考上一中。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京城的大学,你就洪福齐天了。这也是他天大的造化。就是不知子璐有没有这样的八字。”魏佳山比三大小一辈儿,故管他叫三大。我们这北山区管祖父的兄长叫大大。
  “谁说他没八字?我估摸着咱们魏家要出人物。云游四海的南方道士早跟我说了。兴许就应在子璐身上。子璐心细打小及与众不同。只要他努力,保不准有大出息。唉,不知我能不能活着看到这一天。三爷子眼里满了惆怅。
  ”那怎么可能?你至少要活一百岁。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三爷子的话,子璐你听见没?魏佳山当着众人的面问子璐。子璐点点头。那时候他还小,还没有认真的领会大家的意思。还沉浸在中考的成功喜悦中。
  “三爷子的话你可不要忘了。大家的话你也不要忘了。忘了你就不是魏家的子孙。我不说你自己也该明白。你要不争气,光想着贪玩,那就对不起魏家屯的父老乡亲了。尤其是你三爷子。你要不考上,我的脸都没地方搁。”魏佳山殷切希望儿子能为他争光考上大学。
  魏子璐扭着皱巴巴的散发着三爷子体温的一百元钱,无形中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在空气中蔓延,要把自己掩埋。他感到这钱的分量,三爷子的钱不是好用的!他暗暗下决心,不管付出多大努力,也要考上大学。他要去实现魏家屯人很多年的梦想,他将彻底改变魏家屯的贫穷面貌。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想过大学不是说考上就考上的。三年后参加的第一次高考就失利了,名落孙山。
  三爷子还有许多话没说完,他对大家说:“我挑大扁担挑了一生。民国时给国民党抓去当兵,挑子弹箱,一挑就是一年,抽冷子跑回家,差点丢了性命,乡保长派人把我从荷花乡抓起来,关了一个月的乡公所,说我是逃兵,罚了十块大洋。驴日的保长不就是看着魏家的人无权无势吗?不就是魏家没出个读书人,在朝里做官吗?子璐啊,那时候魏家穷,穷的读不起书,现今不同了,你要可劲读书!”
  魏子璐十五岁的脸上不自禁的刻上了庄严之色,他小小的心儿涌动着要做一番事业的壮志。他不曾设防的心灵,就没想到事物在不断的变化,梦想有时候只是梦想,与现实有着天壤之别。
  魏佳山好歹爬到山顶,浑身的疲乏如老虫咬。他索性坐下来歇息。从灰蓝色的中山装兜里,掏出旱烟袋,捏了一戳子烟末子,用火柴点着了,敛敛精神气儿。毕竟岁月不饶人,年龄一眨眼就是一甲子。但他不能歇,一歇下来,他怕赶不上荷花乡到县城的那趟客车。自大岭临乡那边开过来的客车,上午九点就到乡小车站了,有时候迟一些,有时候早一些。不过,都差池不了半小时,不尽快赶到车站候着,错过这班车就别想当天从县城赶回魏家屯。就得在县城存一夜,这要花很多钱的。
  说来魏佳山真的是想坐下来喘口匀溜气。他早想把这副担子撂下让儿子接手,可这担子就是撂不下。60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做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先前的干净利索。他挣死扒命的供儿子读书考学,无非是羡慕城里人,羡慕他们老有所养,晚年有所依托,拿着退休金游山玩水。不必像泥腿子,一年四季风吹日晒,老早就衰老了,想想自己,没到古来稀就花白了头发。还要像一头老牛,忠实的扶犁耕耘。他们的日子就是过一天也觉满足了,不说死了闭上眼睛,却也心里舒服。儿子要做了城里人就好了,到那暂,他也该像城里的老人参加各种活动。到腻歪了再回魏家屯。就做一棵藤缠树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专心致志地守着四周的青山,看老日头鬼鬼祟祟从东山凹升起,又懒洋洋的落下去。抽着烟末子,舒展一下筋骨,晒晒太阳,让身上散发着一股太阳光的香味,再回屋睡大觉,做天底下所有人喜欢做的美梦。
  问题是他停不下来,他像极了魏家屯的山道上,一辆吱吱嘎嘎的马拉车,他没功夫显摆老,父亲还健在,还有魏家的父老乡亲们注目着出人头地的儿子。他不得不挺直腰杆下狠力气干活。眼下正是他出力的时候,他有的是力气反正力不出也带不走。
  有力气当然是下里巴巴人的好事,可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儿子从初中到高中,算是把他掏空了,今年再考不上,他肩上这幅担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挑了。他一撂下,整个家都得撂下。子璐不敢到县城看分数,他何尝敢去?儿子要没考上,他有何颜面见乡亲们。想到此,他的心恐慌个厉害。上天啊!他在心里祈祷,求求您保佑子璐,但愿他能考上。魏子璐成绩一直在全年级前十名。高考前,他猫猫胆儿,去了趟一中。班主任是个漂亮的女人,年纪也有四十了,一笑露出一对好看的小虎牙。姓林。林老师那天破例随他们父子在学校附近一家酒店吃饭。席间,林老师点了好几个菜,都是子璐长这么大没看见过的好菜。说心里话,他怪心疼儿子的,也懂事儿,林老师点的菜,推到他嘴巴底下,他只是伸了伸筷子,吃了几口,吃不下去。魏佳山也没胃口,林老师对他说,放心吧,魏子璐要没考上,班里就没几个能考得上的。他听了,像一块皱巴巴的布瞬间被烫平展了,纵横交错乳沟壑般的脸上生出了幸福的光泽。他真想切切实实的感谢一回林老师。可他捉襟见肘又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那顿饭还是林老师买单的,山里人实诚,心里装不住欠人的情,回来后,他就到山上挖了一斤多的野生天麻送给林老师。天麻治用脑过度引起的头晕目眩,他觉得林老师用的上。
  他一边朝荷花乡赶,一边在心里琢磨。但愿林老师的话能兑现,他的眼前又浮现着林老师那对好看的小虎牙。可事实很难预料,高考由不得人,假若魏子璐又一次名落孙山?他不敢去想了。这样想不吉利,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真要是考不上呢?退一步说这也是他和儿子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在未知的结果面前,魏佳山忧心忡忡,矛盾重重。一想起去年,魏佳山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苦涩,一种难言的疼袭上胸口。狗日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一只硕大的灰色野兔嗖的一下,从他脚前的草丛里窜了出来,他不免惊了一下,要是逮住了,也会让一家人打打牙祭,为了供儿子读书,爹和他还有女人都一个月一个月的不见荤腥!子路的成绩去年全年考上大学不成问题,他的成绩始终在班里名列前茅,可到高考成绩张榜公布时,比他成绩差一大截得都考上了大学,而他竟然落榜了,离高考分数线就少六分!那时候也有人劝过魏子璐,不行考个师范院校,下来就是老师。魏子璐和他都不同意,魏子璐是魏家人盼着的名牌大学生。没考好是什么原因?魏子璐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高烧感冒了,高烧三十九度。你叫他怎么考试?或者这也是天意,魏家屯的人为这事骂了祖宗。有的在初一十五,祠堂的供奉时,还要砸排位!
  都说成大事者,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完肤,说不定子璐将来是成大事者。只是子璐受的苦也不少了,怎么非要他在高考时害病呢?这就是天意啊!大家说子璐没有考上,最大的罪魁祸首是气候,年年高考上边都安排在一年中最酷热的那几天。不知折磨了多少考生和家长。咋就不会改个日子?
  那几天最大的问题是,考生睡不好,在城里有钱人的子女还好点,他们被父母全方位呵护着,西瓜冷饮营养食物,小型的电扇保证供应及时。子璐呢?他什么也没有。还是穿着昨天他母亲洗干净的校服,早上祖父硬塞给他十元钱,嘱咐他买些好吃的。苦就苦了这些乡下来的娃子,享受不到任何好待遇。子璐他们住的旅馆,那间屋十二个学生,热得像蒸笼。学生们晚上都跑到楼顶上睡觉。子璐就是其中睡在楼顶上的一个,那晚许是复习太累了,半夜下起了小雨,子璐睡得很死,但他醒来时,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感到头疼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同宿舍的人到学校医务室找来了医生,校医看了看,说,感冒了,多喝开水,别喝茶。只给他开了几片感冒药让他马上吃下去,在休息一会就好了。魏子璐吃了药后到下午也没有退烧明天就高考,这样下去还不知能不能参加高考!林老师急眼了,立马到医院请来医生给子璐输液,到了晚上子璐好了一些。但他整个人四肢酸软,大脑昏昏沉沉,一点打不起精神。第二天考试时,他强撑着走进考场,强撑着考完语文,第二天第三天得下午,当结束考试的铃声一响,他就在考场上晕倒了。
  魏佳山知道儿子病了后,就从山里赶到了学校。魏子璐那时还躺在医院里,林老师和班上的学生轮流照顾他。魏佳山一进病房就问:“你考的怎么样?”子路犹豫地说:“怕不行”。魏佳山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就这样把持不住自己?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高考你病了!你——你太不争气了。”后在一旁的林老师说:“魏大叔,您老就别发这么大的火。考试刚完,分数还没下来,怎么就知道考不上呢?魏子璐生活太苦了,平时营养跟不上,病的这几天没吃到好的。我看,考试完了,子璐还是回家休养休养,你们也搞定好吃的给他补补,把病养好。”
  “哪能那么娇贵?他爷爷都九十岁了,吃了什么?还不是天天苞谷粗粮,红薯当饭吃?补?青春年少的,没那个规矩。他天天不就是念书?大家在家里舍不得吃,总想让他吃好,他怎么就学了城里娃子?这么不经事儿!”林老师说:“读书也是苦差事,耗身体。魏大叔,子璐回去后,你最好给他补一补。这一年他也太用功了。“用功?”如果在没考上,用功也白搭。魏佳山有些不满意儿子的作为,他关心的不是儿子的病,而是他考没考好。
  十天后,儿子果然没考上,分数一出来,他差了六分。就六分之差,将他关在大学的门外。整个夏天,魏家屯沉浸在阴霾与凄楚之中。太阳在人的眼里是苍白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魏家屯的人骂了娘,只有王安忆的枝枝蔓蔓没有动静,他们显然是幸灾乐祸。他们在和老魏家的大门户因为边界的事儿,经常打架。但是,老魏家的人多,他们不敢放肆,只在心底恨魏家人。但魏家人清楚,自己这大户人家不争气,怨不得他们笑话。魏佳山想能怪老天爷吗?要怪就怪儿子,照顾不好自己,有什么话白扯?在就怪上面把考试时间安排的不是时候,大热的天,学校也没有提供好的条件,让学生休息好。那些日子,魏佳山不敢看爹的脸,不敢看魏家屯人的脸。儿子没脸见人,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
  魏佳山的步子慢了下来,路边的野花开的娇艳呢。几只蝴蝶绕着他的身上飞,刚才坐在山顶歇息时,沾了野花的香气,这蝴蝶是奔着香味来的。山下的荷花乡越来越清晰了,他禁不住在心底呐喊,儿子啊儿子,你能考上吗?求求上天,你就让我儿子考上吧!这个臭小子你不敢来,实际上我更不敢来呀!魏家屯得人都在盯着你的分数线,还不是盯着我吗?他叹了口气,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谁叫自己是他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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