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作品名称:安歇 作者:余生 发布时间:2014-09-01 17:30:57 字数:4238
秋末了,霜气早早打在了泥地上,是那么的冰凉,且不生一丝儿欢意。哪怕是浑身热气的人走在这样的路上,也会不禁打着寒颤。
昏暗的屋内,灯光还是那般的不透亮,余家。一只掌心大的蜘蛛爬在黄灯泡上,斑驳的旧墙便会映出一只巨大的怪影。余万有站起身,抓着头发沉默起来,在他的身旁坐着余母还有汪蓉和汪母。
“这倒该怎么办?高兴这么就会是个先天智障,那医生准是没仔细检查,准是这样的。”汪母打破屋内的沉寂,说。
余万有看了看汪蓉怀里的孩子,他这时才逐渐发现这个孩子的种种表现都趋于不正常,瞧那眼珠子,不自觉得总往上翻,瞧那嘴巴子,总是歪来歪去。连叫个爸爸妈妈都不成。仿佛刚要破晓的天空又将昏暗了起来,余万有愈加地感到压抑和沉重,他说:“智障就是白痴,就会同街道上的那种神经不正常的乞丐一样,高兴怎么会落得这样?都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的过错,不是吗?真累呀!”
“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得养他,我们欠这孩子的。”余母抹了抹泪水,说着。
“可怜了我这外孙啊。”汪母也哀叹了起来。
汪蓉呆滞地抱着孩子,不时地看向灯泡上的蜘蛛,不时地吻向一直在翻眼皮的孩子。
“这辈子当真是完了。”余万有双手撑着墙,脑袋顶着墙壁沉闷地说。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命啊。”余母叹着气,悲伤地拍了拍胸口。
“命?好一个命,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折磨呢?养下去?拿什么养,天哪。拿什么养?”余万有烦躁地大叫了起来。
屋内沉默了,余母想说点什么,也总究是唉了声气。
“要养下去,就算是我们饿死了,也不能饿死孩子。”汪蓉突然开口说着。
“拿什么养?”余万有的脸抽搐般地笑了笑,问向汪蓉。
“不管怎么养,都要好生养他。是我们给予了他生命,我们就应当担当。孩子是无辜的,而错,都在我们身上,我们的命是我们自找的,是好是坏,都得自己去尝。不是吗?”
“是啊,自己去尝……”余万有捂着头,摇晃着身子走进了房间,扑哧地躺在了床上。
“让他静静吧,这段时间,他担当地痛苦够多了。他还这么年轻,而肩上的重担怕是比我们的都要重呀。”余母拦住想要进去追问余万有的汪母,劝道。
“他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们。我女儿的担子才是最重的,我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算了,你们家怎么……“汪母没有说完,便对汪蓉打断了。
“娘,你先回家吧,天色不晚了。”
“汪蓉,娘真为了感到伤心。你的命好苦,可这真就是这么个命,该怎么办,怎么过。也都得一天过着一天下去了。”
“我知道,娘,我会保重着的。”
“天也黑了,你得和余万有好好合计以后的日子。真要出什么事,就来我这儿。高兴的事儿你们都要认了,毕竟是你们的骨肉,不养难道扔了么,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命。”
汪母走了,剩下余母和汪蓉在这昏暗的房屋子里。
余万有似乎是睡着了,那时高时低地鼾声使得欲睡的孩子左右不安。
仿佛秋天是要过去了,空中时常刮起着冰冷地西风。那来自天边可见地灰云的吐气,让人不寒而栗。
余母从家里拿起一只大袋子,站在门前望了望天气,直念着要结冰冻了。她回头喊着:“我要出门去拾些木柴,瞧这天色,怕是要结冰了。这个时候,山坡上的坏树枝都会干枯。待得寒天里,我们就生起火来。”
“别去太晚了。等着柴火煮饭呢!”余万有走出了房门,回应着母亲。
“诶,我知道的。”余母走出了屋门。
余万有目送了一会儿余母远去,仰了仰头,似是在思量什么。他也感觉到外面的天儿着实冷得人打颤,就连眼睛都快冻得凝固了。
他走进房屋,汪蓉正抱着孩子发呆,她一副憔悴地模样,像是哭过。孩子歪着嘴巴,口水一连的接在地上,成了一条直线。
“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了,我说的过的话,你想得怎么样了?”余万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说。
“还用想吗?畜生!”
“你别这么激动,请理智些,倘若我们真要养这个儿子,这个智障儿子,那么我们的一生也就完了,还有什么阳光和幸福可言?”
“阳光?幸福?那高兴呢?我们抛弃了他,他就有阳光幸福了么?你口口声声地喊高兴儿子,到头来,你却是要扔掉他,这跟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我无法考虑,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是我们的骨肉!而且,而且你不只是为这个,你这个混蛋!”
余万有恍惚地停顿了下来,他似乎又是陷入了无比头疼地思绪中。但尽过了半会儿,他便恢复了平静地脸色,还夹掺着那一丝诡笑。说:“你愿意受苦受难,这点我是多么的钦佩你,真的,你受得苦和难,比我要多上几千倍,瞧你这消瘦的模样。”
汪蓉一碰见余万有这样平静而又诡异的眼神,便全身发起抖来,她抱紧孩子,嘴巴念着:“我不做,别过来!别过来!”
已不知是多少次了,余万有总要试图和汪蓉发生正常的夫妻关系,倒不是因为性的冲动,其中绝大数包含着一种病态的,执狂的神经在作祟。但结果都未妥。汪蓉至从遭到那次地磨难后,便一遇到余万有这样的念头便吓得全身发抖,拼了命地不让他接触到自己。这次,余万有又露出这样的诡笑,他的脸蛋使得她想起了那一群的男子,他们重新地在她眼前晃悠、施暴、凌辱。
汪蓉吓得大哭大叫了起来,孩儿也跟着呜哇呜哇。
“到底你不是为了以后着想,啊,我们再生一个,再生一个出来,就不担心老后没人养了,再生一个头脑健康的,我发誓,决不再说什么撇下高兴不管的话。可是,你怎么了?”
“你走开!你离我远点!我会自杀,我会掐断自己的脖子!混蛋!你到底要让我怎么个死法,你杀了我吧!”汪蓉睁红着眼,痛苦地喊叫。
“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我自作自受?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了你,就差我这条还能喘息地命了!”
“我说过,以前的种种是非我都不愿再提了,我只想说此刻。此刻的命运,要养他?还是不养?我告诉你,若是养他,我们这辈子都完了,知道吗?巨石会把我们的肩背压得弯曲,我们喘不过气地在挥汗行走,直至走到一半,我们会被压垮,会死在路上!”
“我早已经被你给折磨死了,你想要怎样?万有,你变化太大了,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光芒了,你竟是一直在往暗处走,你拉着我,拉着高兴,一直在往暗处走。”
“暗处?你告诉我,什么是光芒的路?”
“只要我们一家子欢乐知足地活着就够了。”
“知足……唔,我怕是做不到,真的,我心里有太多的不甘了,我硬是要将命运的轮盘掌控在我手上,我要抓住它,使得它逆转,回到我要转的方向。”
“你要转向哪儿呢?”
“够了!别用这样的语气质问我!你用什么眼神看我?蔑笑?我为了这个家,已经是付出了半条命了,如果你要看,我给你看,我现在就去拿刀,把我的胸口剖开,让你看看,我这颗心已经残缺到什么程度了!”
汪蓉停住了哆嗦,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按照着余万有所说的蔑笑模样,去盯着对方。
余万有冲到厨房,提着菜刀又走了进来。
“你要自杀么?”汪蓉问。
“是的!我要把我的心给你看,这颗心已经残缺到什么程度了!”
汪蓉发出轻蔑地笑声,吻了吻怀里安静地孩子,脸蛋贴在孩子额头上,安详地哼起了歌谣:
绿色的叶儿在嬉闹
地上的花儿在鼓掌
还有那水流里的鱼
他们在自由的嬉闹
……
余万有气得浑身打颤,他握着菜刀,在胸前比划着。但终究是扔开了,他迅猛地冲向汪蓉身前,将她怀里的孩子抢了过来。
“啊!你真要像你爹一样作孽么!”汪蓉癔狂地大叫着。
余万有没有说话,他拽着孩子的衣服,便冲出了屋门。
汪蓉紧追而上。
他们一前一后地追跑着,灰暗的天空中刮起了一阵飞沙,余万有高高举起婴儿,腿脚激亢地蹦走着,他朝着天空大声地嚎叫,像是欢呼,又像是痛嚎。
直至冲跑到了后村的河边上,空中的寒风像刀片一样挂在脸上生疼。
“你住手!住手!你疯了,你会坐牢的!”汪蓉惊恐地大叫,她的前方,余万有高高的举起孩子,左右摇晃着。
余万有望着河处不远的一座木桥,在那里,他曾经等过一个人,在那里,曾是他的青春。他回想起,那一点点往事便又凝聚,彷徨的、战栗的、等待的、感伤的。他的眼前好像看到了那一点点往事凝聚出的实物,一个女孩在那铺满雪花的木桥上旋转,她喜欢雪,喜欢在雪下舞蹈。
一切又都将回归现实,眼前的、脑顶的,如有一根锐箭射来,将他从那雪白的幻境游留中穿回了灰暗的现实。
他回头看,汪蓉在眼前大喊,她的身影就如灰暗中的一缕尘土,看得见、摸得着。使得余万有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地。
他踮起脚,举着呜哇大哭地孩子,扔向了河中。
汪蓉吓得惨叫一声,冲向前去,也要跳进河里。却被余万有拦住,余万有此刻的脸冷得发硬,但那灼红的眼睛却是火热。
“让他去吧,让他离开这个不安之地,早些去安歇之地吧。”
“疯子!救命啊!”
就在此时,河水里听来一声扑哧声,有人跳进了河里。不会儿,孩子被跳进河里的人双手举起,托到了河岸。
“得救了!”汪蓉激动地哭了起来,她跪在地上,向从河水里起身的人磕着头。
“你们要干什么?要杀了这个孩子?作孽,非要把你们送到派出所去,判个十年八年!”从河水里起身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河边附近也跑来了些许男子妇女。
“是余万有啊。这家人都是疯子,一代疯一代。”附近的人议论着,他们得知是余万有干出这样的事,震惊褪去了大半。
“这种人就应该去监狱里蹲着,出来真是个祸害。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杀害,这还了得,过不了多久兴许就要害到我们头上了。”
“把他送派出所!”
“对!让派出所的人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最好是一直呆在里面,别出来。”
“瞧他那眼神,是在想着怎么报复我们吗?”
“还是别管这样的闲事了。”
“这不是闲事,人命关天。我们面前的是要杀人的祸。来,我们把他绑起来,送到派出所去,可不能容他在村里胡来!”
“别去管这闲事,人救上来了就算了。要是他报复呢,我们还是散了吧,孩子给他救了上来,就已经是尽了我们的力量。他们这家人的事,别人是管不着的,让他们怎么弄就怎么弄。”
“对,把孩子还给母亲。他们的家事他们自己弄。”
“要是弄出人命来了,我们不就纵容了吗?”
“自有派出所的人来清算,我们管不着。”
余万有在这周遭的议论声中感到痛苦不堪,他紧抱住头,不去看周遭人投来的世眼,他强制地支撑住自己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心。
汪蓉颤抖地双手接过了孩子,孩子全身湿淋淋的,还活着,孩子那痴憨样的脸蛋在强嚎地哭喊中显得歪曲极了。汪蓉赶紧从河边退走,直至和余万有很远的距离,她才缓住全身因惊吓而不停发抖的身躯,给孩子脱去了湿衣,将自己的外套包在了孩子的身上。
周遭的人散去了,余万有松开抱住脑袋的双手。缓缓转过身,双手像沾满血迹般的摊开眼前,他向汪蓉呲着牙,眼眶溢出像是血一样的泪水。
汪蓉吓地急忙跑开,不敢做任何的缓留,她兴许是跑回了娘家。
一阵寒风呼来,余万有的身上的血仿佛也被风儿带走,整个身躯像纸一样被风飘起,便躺落在了地上。
闻讯而来的余母,已是吓得浑身冒着冷汗,她一路哭喊不已,几近崩溃而险些昏厥,她那双虚胖的老腿也已抖得不成人样了。她来到河边岸,哭嚎地背起昏睡的儿子,喊天喊地喊余德才,向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