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长篇】第二十五章

　　汪蓉回到了医院，已近黄昏，她满头的冷汗，一双脚沾满了泥灰，虚弱的身子像是要浮起来一样，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她看向病房里，余万有依然是闭着眼睛的。余志春忙去扶住快要摇摇欲坠的汪蓉，将她搀扶到余万有的床边。
　　“你这是怎么了，一点儿气色也没，都累坏了吧。”余志春问道。
　　“没有，他还没醒来吗？”汪蓉毫无在意自己狼狈的形象，关切地看向病床上的余万有，说。
　　“醒了，他的精神可比你好的多，下午的时候他还生龙活虎地吃着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汪蓉欣慰地笑道。
　　“我跟他说了你。”
　　“是吗？”
　　“是啊，不过他还是有一些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哪样？”
　　“他似乎还是惦记着刘燕。”
　　“哦…嗨。说着干嘛。”汪蓉酸楚地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不谈这些，他家人打电话来了吗？”
　　“打来了，是他娘偷偷打来的，问了他的情况，告诉我他们过些天就会赶过来，说他爹正气头上。可是今天早上医院的人又来催着交钱了。”
　　汪蓉将肩上的背包取下来打开了，从里面把那她一直不敢去细看的钱拿了出来，颤抖地说：“够不够？”
　　“应该可以抵上，这么多钱，你从哪儿弄来的？”余志春惊讶地问。
　　“你不用管了，快拿这钱去交了吧。”
　　“好，我这就去。你就好好休息下吧。”说完余志春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现在已经只剩下余万有一个病人了，两张床空荡荡的，汪蓉虽然极度想要躺在床上休息着，但她怕自己睡的太沉，余万有醒来口渴了或是很饿了怎么办？于是她就倚在余万有的床边，撑着下巴看着余万有安宁人睡的模样。
　　但不多会儿，余万有醒来了，他第一眼便看到了眼前的汪蓉，眼前那是一个满脸油光，头发乱糟糟的，那眼睛像是一个月没洗过一样的带着眼屎。余万有本身就是一脑子地愤懑，看到汪蓉。便是生起嫌厌，汪蓉忙低下头不敢去直视他。
　　“你来了。”余万有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抖斜的说道。
　　“嗯。”汪蓉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那脑袋就像是有几十斤重一样低垂着。
　　“你不回家吗？”
　　“我……”
　　“你还是早点回家吧。”余万有的语气变得生硬了。
　　“你要赶我走吗？”汪蓉缓缓抬起了那沉重的脑袋，轻声地问。
　　“不是赶你走，而是希望你能早些回家，不让你家人担心。你照顾了我，我很感激你，所以现在我把你当朋友看，也是当朋友一样说话。你是个女孩子，跑这么远来只为了看我吗？哦，算了吧汪蓉，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我现在的心已经很累了，我想要清静，清静懂吗？”
　　“懂。”
　　“那你就回去吧。”
　　“那清静过后呢？”汪蓉没有起身，而是更加轻声地问，那声音简直跟蚂蚁的声音有的一比。
　　余万有不知是有没有听到，但从他一脸无法掩饰地不快中便能看的出来。余万有说：“你就回去吧。”
　　“我想在这照顾你一段时间。”汪蓉咬了咬嘴唇，她能看的出来余万有不喜欢自己，但她怎么会任性的就这样走呢。“不能，我不能任性的走，更不能随着他的性子，我得照顾他。”她想着。
　　“你觉得这样会很有意思吗？瞧瞧我这只手吧，你们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他把那依然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拿了出来，情绪变得异常的激动，他厌透了眼前的一切，还有这个世界。“我真是活的够累了，我现在成什么了，残疾，九根指头了，都是怪你！怪你！天哪，为什么你还在我的眼前啊，说实话吧，我真是讨厌你，还有你的家人，让我恶心愤怒。瞧瞧你这模样，像什么，走出去真像是一个癫子，乞丐。”
　　“这是你的实话吧。”汪蓉吸了一口冷气，仿佛天裂开了，地消失了。
　　“当然，没有什么话比此时更加真实了，我不需要你照顾。好了，别再逼我说难听的话了。你赶快消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汪蓉大哭了起来，一切的希望烟消云散了般。她再也没有希望的路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余万有会这样对待自己，所以她抱着幻念的目光看向余万有。此时出现在她的眼帘下的是余万有愈加抓狂的面孔，那扭曲的眉毛，咬得快要碎掉的牙齿，气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她悲呛地跑出了病房。
　　过了不久，余志春走了进来，没有瞧见汪蓉的身影，只看到听到余万有还未平息的怒气和怨声。余志春问道：“汪蓉人呢？”
　　“滚啦！”
　　“什么？”
　　“滚啦！”
　　“你再说些什么？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天哪，我是倒了什么霉，瞧瞧我这只手，要不是他哥叫人打我，他爹带人来我家，我会被关起来吗？刘燕会成为那狗杂种的女人吗？我现在躺在这干嘛，我应该在田野里挖藕，在河水抓鱼，在马路上看刘燕的啊。”余万有悲愤而又呜咽了起来。
　　“余万有，我不得不好好讲讲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真是没得救了。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吗？那个刘燕算个什么狗屁娘们，她长得一副天真漂亮的脸蛋，这样她就蒙蔽了你，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余金杰，你知道她的那种喜欢是多么病态吗？她喜欢的是钱和权，有了钱她衣食无忧，有了权她那残废的爹竟然当上了村里的干部，荒诞至极啊。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你的耳朵比谁的耳朵还要聋，你眼睛比猪的眼睛还要呆。她会喜欢上你？会像汪蓉那样爱你？你有什么值得她去喜欢的，钱或是权？醒醒吧，你和刘燕是不可能的，她不属于你，你也绝不会是属于她。而你刚刚居然把属于你的赶跑了，你这是折腾什么啊。”
　　“现在谁也不属于我。”余万有低垂着头，失落地说。
　　余志春走到余万有身旁，看见地上放着一个背包，这是汪蓉的。他捡起来，看到里面装着好几件衣服，余志春拍了拍脑袋，指着余万有说：“余万有！你看看吧，这里面装的是她的衣服，她是打算跟着你了，你把她赶走了，她能回哪，你当然不会知道，是她拿了钱让我去交了医药费，那可不是小数目啊，整整的两百啊。这么多的钱她从哪儿变得出来，傻子都能想到是从她家里偷来的。”
　　余万有沉默着。
　　“兄弟啊，醒醒吧，如果我是你，我简直会高兴的要死，现在就会冲出去把她找回来，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好女孩深爱着自己。这让人不敢相信，但事实却又摆在眼前。嗨，是啊，事实就是摆在眼前，你丢弃了她，没有任何的不舍，真是可笑至极。”
　　余万有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他开始重新定义着汪蓉，的确，他知道，也感觉的到，汪蓉对他的牺牲足以震撼住他，可是…是啊，那个自己承诺的誓言就要这样毁掉了吗，他放不下，可是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女人。他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刘燕居然赤裸着身子在别人的男人眼前，特别是那个狗杂种，特别是那身体在相融，特别是那本该属于他的温暖的家。这一切在现实面前就如铁壁一样冰冷和坚硬，余万有改变不了，也呼喊不了，他早已累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余志春跑到外面去寻找汪蓉，结果没找着便回来了。余志春坐在了余万有旁边，嘴里不停地埋怨着这个没出息的丧失良心的堕落的人。余志春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高兴，他不再迎合别人，而是站在了自己认为是对的一面，他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正直了起来，所以他更加地指责起了余万有的愚蠢和傻到透顶。
　　余万有睁开了眼，坐了起来，手扶着额头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最后他深深地呼吸着，打断了余志春的唠叨。他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余志春依然是带着生气的语气问。
　　“我出去走走。”
　　“就出去走走？不做别的？”
　　“对。”
　　“啊，你可真是冷酷至极，完全不是人，你就没想过去找汪蓉吗？想想吧，现在她身无分文，能去哪儿？外面的天太寒冷了。”余志春摇了摇头，虽然生气，但还是起身去扶着余万有一同出去。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你就待在这吧，我很欣慰有你这样一个好兄弟。”余万有微笑着拍了拍余志春的肩膀，但这种微笑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他没有让余志春陪伴自己，而是一人快步地朝病房外走去。外面的天是那么冷，秋天像极了冬天。
　　一走出医院的门，外面深秋的冷风便扑面而来，余万有左右看了看，外面的人很少，离夜很近了，一切是这么的安静。余万有踏出脚步，踩着枯残的树叶，他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自由的气息了。
　　朦胧的街景，县城里的房子流窜着暖黄色的灯光，卖桔子的在吆喝着。
　　余万有的手依然是在隐隐作痛着，虽没走一步，手就被抖动地疼痛一次，但他依然散走在医院外的街道上。他可以说是漫无目的，也可以说是在寻找着什么，他否定自己不是在找汪蓉，但又不知道除此还有什么目的。
　　“是啊，我怕自己会接受，接受有什么不好呢，似乎没有什么不好，但不好的又那么的显而易见。我对她没有感觉，的确没有，我爱的人是刘燕，可是我知道我的心必须离开刘燕，我知道只有汪蓉才能把我从死寂的旋窝里拉出来，她会带我去到光明的地方，那儿的草会随风拂动，那儿的树叶会沙沙地歌唱。是这样的吗？我会那么快乐吗？我会真的——哪怕一点儿真心的开怀大笑吗？哦，我在想些什么，我尽想些空的，我能拥有她就已经算是我最大的幸运了，天底下竟会有这么一个爱我的女儿，就算——是啊，就算是刘燕也做不到吧。我还在迟疑什么，还在顾虑，或是嫌弃吗？我有什么去嫌弃啊，我什么也不算，还去想着高攀刘燕这样的美丽姑娘，我从一早便是痴人做梦，真是蠢得透顶，刘燕这样的女孩只会有美好的生活伴随她，衣食无忧，过着宽裕的生活，这样她就感到人生的目标满足了，我也为她的物质生活而感到欣慰。所以现在，我只剩下我了，已经不在会有——也不可能有刘燕的任何一点儿的影子了，我必须抛掉关于她的一切，回到曾经的我，然后在，马路边上，所关注的不是刘燕，而是汪蓉了。”余万有叹着气，坐在了一处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他似乎把所有的矛盾都理清了，他感觉这会儿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着，就如没有遇见过刘燕一样，没有了迷恋，没有了幻想，没有了激荡。
　　他觉得自己的眼前至少比之前的视线清晰了几千倍，他能清楚地看到蜻蜓在半空中飞着，它的表情是那么轻松自在，那无数次抖动的翅膀发出着嗡嗡地声音，那声音刺穿了余万有无形却又密封的耳塞，他的耳朵仿佛能倾听到世界的一切，他站起了身。
　　那是恋曲在荡漾地空间，天空唱起了情歌，蜻蜓唤来了十几只伙伴，它们围绕着这恋曲的音调而飞舞着，它们一路随着曲调飞着，直到飞到了那伤心的少女身旁。
　　街角，汪蓉埋着脑袋哭泣，瘦弱的身子抖动不已，天很寒凉，但她除了身上的薄衣外，没有衣服可加。她抱紧着自己，不让寒凉和饥饿打倒自己，而她却宁愿爱情的悲伤吞没自己。恋曲轻柔地、悄悄地流来，绕过少女的发鬓间，传入了她的耳朵里。她渐渐地停下了哭泣声，带着哆嗦地脸看向周围，右边正向她走来了一个人，她恍着神，却不敢直视那人。
　　余万有凭着自己的耳朵找到了汪蓉，但他在此刻已然相信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他蹲下了身子，推了推汪蓉环抱地双手。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音出自他口：“别哭了，抬起头来看着我。”
　　汪蓉茫然地抬起了头，她还是不敢自视他。她害怕余万有会把自己从这赶走，让自己离开他远远的，想着这些，她的眼泪又快要涌了出来，但那来自天边的恋曲似乎在支撑着她，在给她勇气，使她单薄的身子毅然地在寒凉之中不在哆嗦。
　　“你喜欢我吗？”
　　“嗯。”
　　“喜欢我什么呢？”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只要看到有你在，我心里就会安心。”
　　“这算是什么理由。”
　　“我没有说任何理由啊。”
　　“好吧，你了解我吗？”
　　“有时候了解，有时候不了解。比如此时你来找我，这么和气地跟我说话，这让我不了解啊。”汪蓉由于胆怯，声音一直颤抖地说道。
　　“那么我告诉你，我要你跟我，跟我一起生活，跟我过。”余万有攥住汪蓉冰凉的手说道。
　　“我没听懂……”
　　“你会懂得。”余万有打断了汪蓉话，说：“现在我就告诉你，你是我余万有的女人，你在担心刘燕在我心中地位是吗？哦，那算不上什么问题。呸，瞧瞧，瞧见我吐出来的口水吗？这就是刘燕，现在我把她吐了出来，现在我的身体已不在有她的任何影响。你看着我，你在想什么呢，别去看那些胡乱飞来飞去的蝴蝶好吗？看着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一切都只是在安慰我，可怜我罢了，算了吧，余万有，我是乞丐，癫子，一文不值的流浪疯子，完全不必花费你的宝贵时间来可怜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安慰我罢了。”汪蓉哭了起来。
　　“不是的，绝不是可怜你的！”
　　汪蓉继续伤心地哭着。
　　“你为我牺牲的一切，足以让我感动，我的心不是钢铁，我早已颤动。但你可曾知道，一个人深爱上另一个人，而却要立马脱离那样的深爱，是需要时间的。现在，时间过去了，带走了一切空想，一切情感。我已经不在会为刘燕而有任何的反应了，你要相信我。”
　　汪蓉渐渐地停歇了哭泣，她的视线正直地看向了余万有，那一句“你要相信我。”使汪蓉重新回到了原有的对爱情的憧憬，但她还是怕余万有会在下一秒说出一切相反的话，她的心跳在此时就如无法安歇的暴风雨一样拍打着，拍打在她的内脏和脑子上，使她不能有一秒的舒缓和安歇。
　　余万有似乎看出了汪蓉的剧烈不安，他抱住了她，他吻了过去，吻向了冰凉哆嗦的嘴唇，这个世界仿佛在此刻消失了，只有他们俩个，凉风袭过，两个本能地希求温暖的身体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在那个街角，蜻蜓的飞舞就如钢琴一样的弹奏着，在这归俗的时代弹奏着无比美静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