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白虹 第四章
作品名称:激浪归舟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0-16 13:17:51 字数:3567
宋友文对耿石很亲切,经常找他闲聊,处处关心,大有王德怀对他的关怀之势。有一天耿石回家,刚刚吃了晚饭正在洗碗宋友文就来了。耿石连忙擦干了手,宋友文并没有坐,东瞅瞅西看看,关切地说:
“我今天是来看看大娘的,大娘,您老人家还好吧?”
耿大娘给他沏了茶请他坐下:
“还好还好,让领导关心。”说完就到厨房收拾去了。宋友文坐下来对耿石说:
“听说耿大爷来了一百天就不幸去世了,真想不到,节哀顺变吧。我不是什么领导,作为老朋友早该过来看看。”
“谢谢你了。”
“我对你很了解,可是你变了。我知道和父亲的不幸去世有关,变得很沉闷。记得我第一次找你讲技术课的时候多精神!说话都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可是现在总是低着头在思考。都思考些什么呢?我知道你心里有话要说,说不出来肯定憋闷。说出来吧,没什么,我想你的意见肯定会对党的整风有很大的价值。”
“我真的没有什么意见可提,有的也只是对吴承南,群众把意见都提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一样,他们是他们的,你是你的,要一针见血才有力量。”
耿石马上想到那次和赵厂长的谈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了,可是又起了什么作用呢?一种思潮形成一股势力是很难阻挡的。与此同时,他始终没有忘记王德怀对他的履次训导,每次谈话他都提到了吴承南。起初,他还站在客观的角度,认为王德怀对吴承南有成见,久而久之通过他的亲身体验,看清了吴承南确实是个“坏事的蛆”。可是他在市里层层面面都有他的亲信,他怎么敢碰他呢?于是说:
“你今天是来看我娘的,有些话咱们以后单独谈好吗?”
“好的好的,不能拖得太久。”
“明天上午就在我的寝室等你。”
“好的,随便聊聊,明天八点半我到你寝室去找你,”说着他站起来,“就这么说定了,那我就告辞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耿石对周卓英说:“宋友文一定要找我谈话,八点半在我的寝室,有要紧的事到那儿去找我。”周卓英二话没说去收拾屋子,顺便提了一瓶开水,发了两个茶窝子。八点半耿石准时到了寝室,不一会儿宋友文来了,他后面跟着冯懋伦,绷着脸,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对耿石像是不认识似的,耿石也没有理他。谈话还没有开始,冯懋伦打开了笔记本,掏出钢笔准备记录。耿石问宋友文:
“这是做什么?不是说随便聊聊吗?”
“别误会,个别谈话我们都做了记录,怕把重要意见漏掉了,回去也好整理。”
“这就是说,一定要把我的意见记入档案了?”
“哪里哪里,你太多疑了,我们说好的,随便聊聊。”
“那又何必做记录呢?”
冯懋伦插嘴道:“只不过是一个程序。”
“非记不可吗?”
“这是上面的规定,不能不执行。”
“那我就不谈了。”
宋友文说:“怎么行呢?已经说好的,再说已经列入了今天的议事日程。”
“那好吧,既然你们这么重视我的意见,我索性写一篇大字报,也免得你们做记录。”
宋友文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们就盼望着你的金玉良言。”
这正如《三国》里火烧战船的故事。曹操不能说无能,怎经得起诸葛亮、周瑜和庞统的算计,再加上一个愿打愿挨的黄盖,这样耿石这条“毒蛇”就真的出洞了。
从寝室下楼经过行政股,耿石领了两张标语纸和一支新毛笔,回到办公室就要写。周卓英问他:
“这么快就回来啦,都谈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谈,写大字报。”
“你真的要写大字报啊?”
“不写行吗?几双眼睛盯着我,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我何必让他们劳神,弄不好还走了我的意思。”
“我也觉得你不写不行,在那些大字报上你成了焦点,要是不说话就等于你都承认了。”
“我倒没什么,总要替赵市长、几个厂长和李主席说句话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把我和王小曼也扯进去了,真无聊。”
“现在就觉得心里憋一口气,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要不是考虑到娘,这口气早出了,与其被憋死,不如被他们打死。”
“这个你放心,万一他们要把你怎么样,娘有我来照顾。”
耿石奋笔疾书,连草稿也没打,题目是“培养个人主义野心的温床”,从和赵厂长谈话的有关内容下笔,例举了他进厂以来的所见所闻,以及吴承南每次对他和在公众场合所说的话,指出了吴承南是如何把小城电厂当作自己的地盘,排斥其他领导,树立个人威信,致力于培养一种消极氛围,使它成为一张温床,助长他个人主义野心无限发展。从侧面证实了周星海和王树成的大字报:“他有很多事情瞒着党支部干,重要决定也是甩开其他委员,瞧不起厂长和工会主席,个人说了算,大有架空党组织之势和具有个人主义野心。”
周星海,资本家成分,爱人是“光耀”电灯公司大股东温某的女儿。温某“三反五反”时被划为“反动资本家”,此前曾把部分股权让给了女婿,因此周星海也被划为资本家。此人高中毕业文化程度,现任生技股股长,很有思想头脑和工作能力,对耿石的工作给予了很大的支持,深受耿石的尊敬。但是他为人谨慎,见人一脸笑,轻易不说话,这时也贴出了唯一的一张大字报。
“在一个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企业为什么会这样呢?”耿石在他的大字报中做了两点分析:一是由于吴承南主持了党支部和团支部的具体工作,使厂内的“政治空气不浓厚”;二是对吴承南这样的干部“缺乏监督”,斯大林曾经说过,“对干部不进行监督,再坚强的干部两年就有可能成为堕落分子……”
大字报写完耿石犹豫起来,这张大字报能贴吗?王德怀临走的时候最后一段话又在他的脑海里回旋:
“我马上要走了,这回可能是常驻,对你我关照不过来了。对哪些意见该提不该提,哪些话该说不该说,你自己要很好地把握。”
耿石反复地检查着,思想展开了激烈斗争,觉得这些意见只是给吴承南提的,即便涉及到了这个厂,也是多年来党教导他这样看问题的。可是吴承南这个人听得进去意见吗?要是和社会上一样,岂不是引火烧身?可是,如果不站出来替赵厂长说句话,良心上又何忍啊……
在他反复思考的时候,周卓英看了他的大字报,鼓励他说:
“写的好,我看没问题,你不贴我去替你贴。”
耿石的大字报一贴出,其他的大字报一下子停止了。又过了几天,院子里用芦席搭起了围墙,凡是能贴大字报的地方都占满了,第二轮“铺天盖地”淹没了耿石的大字报,从标题到内容,无一不对耿石的“论点”进行批判。
耿石心慌意乱:“我明明是这么说的,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批呢?”
周卓英说:“不怕他们,跟他们顶,我不相信你耿石辩不赢他们!”
愿望归愿望,现实归现实,所有的问题不容耿石再争辩,尽管后来又写了几张大字报想说明问题,结果适得其反。
小礼堂的舞台上挂了一条横幅,用白色标语纸写了三个大字:“辩论会”。
舞台的下面摆了一张黄色的长条桌,桌子的后面放了三把椅子,没用麦克风,椅子上坐了三个人:诸葛孔明、周公瑾和庞凤雏,在耿石的身后坐着黄盖,曹营的战船就要被大火烧过来了。
吴承南很久没有出来演戏了,这时他充当了周公瑾的角色,在桌子的中间正襟危坐,挥动帅旗指挥着东吴的兵。那次“辩论会”上耿石心里才明白,原来那诸葛孔明不是宋友文,而是冯懋伦,而那黄盖就是去年“三八”妇女节结婚的小两口。
正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刮过来一阵强劲的“西风”——人们没有想到,谁也不会想到,不仅耿石想不到,吴承南本人更想不到——正当他春风得意正好向耿石下手的时候却被调走了。说是市里原来的华光硫酸厂扩建为磷肥厂,吴承南被调去当厂长兼党支部副书记。下一场“辩论会”便没有了吴成南,那台前幕后蹦蹦跳跳的也不过是那几个人。奇怪的是,一个书记两个厂长和一个工会主席谁也没有参加过一次“辩论会”。
那不是“辩论会”,而是一场场舌战群儒的“群英会”,耿石凭着一条舌头和两片嘴唇斗过了陈不楚和田月秀等一些人,但是“辩论会”逐步升级,分别发展成了“批判会”、“批斗会”和“坚决打退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猖狂进攻”的“斗争会”
“你说我们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企业都是培养个人主义野心的温床,那就是说我们工人阶级都是个人主义野心家了?工人阶级是野心家,那谁又不是野心家?”陈不楚说上句,田月秀接下句:
“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野心家,不但想吞掉电厂,还想吞掉全市,连县里你的毒舌都伸到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简直是天方夜谭!“无限上纲”也没有这样上的吧?但就是你说东他说西,风马牛不相及。
耿石欲哭无泪,辩解说:“把‘毒舌’伸到县里去,那是领导派我去工作,也是我的事业……”他的话刚出口,田月秀马上接过去了:
“你的事业就是要消灭共产党!欢迎国民党重新上台!”陈不楚当仁不让:
“别看你巧舌如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说我们厂的政治空气不浓厚,怎么能够挖出你这个大右派?!”
“你的野心不小啊!”田月秀接着说,“对共产党的干部都要进行监督。你知道吴承南是什么人吗?他是共产党的干部,就是党的代表,反对他就是反对共产党!”
天哪!越说越离谱了。会场上忽然响起了两声口号:
“打倒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耿石!”
“坚决打退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张狂进攻!”
口号的回声有气无力,当时群众还弄不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坚决跟党走已经成了群众骨子里的重要因素,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人喊口号也跟着喊呗,要么怎么叫群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