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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白虹 第二章

作品名称:激浪归舟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10-14 17:16:13      字数:3461

  
  耿大爷选了一个炖鉢带回家去,对耿大娘说:“‘这玩意儿’真哏,不怕火烧,可以当锅用,倒要试试。”耿大娘正在做活,耿大爷就自己打开炉子。这时还早,不过九点多种,耿大爷就下了一碗面条,面下好了一个人坐在太师椅子上吃。那是把旧太师椅,没扶手,坐着转身很方便,他把炖鉢放在桌上,刚吃了两口,耿大娘就听见外屋“扑通”一声巨响,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出来,看见耿大爷从太师椅上蜷身栽倒在地上……
  “老头子,他爸爸!你这是怎么啦?醒醒啊!你可别吓唬我……”
  耿大娘急得团团转,知道耿大爷的心脏病发了,可从来没有倒下过。以前在家里发病,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院里的人都会赶过来,其中有的人还要照顾大娘。可是现在,那么大的一间屋子只有她老人家一个人,周围举目无亲,喊都喊不应。
  她企图喊醒耿大爷,喊了几声没反应。又想给他翻动一下身子,因为耿大爷的身子是蜷着的,块头又大,扒了两下没扒动,只有去喊耿石。
  她崴着小脚跑到了怀远路的营业股,对柜台上的人说了一声:“耿石他爸爸发病了”就跑了回去。
  营业股的人从后门跑去通知耿石。耿石听说“爸爸发病了”,飞也般地从一马路的大门跑到小南湖。进了院子就听见耿大娘失声痛哭:
  “老头子,他爸爸,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算嘛呀,我可怎么办啊……”
  耿石两步并作一步跑上楼,看见娘正扑在爸爸的身上痛哭,声音已经变了。耿石扶起了娘,对娘说:
  “您先别哭,我马上去找医生。”
  医院并不远,就在一马路的头上有一家“行署医院”,旁边还挨着一个棺材铺。耿石请了医生,说是要出诊,医生拿起了听诊器和血压计,背起药箱就跟着去了。来到小南湖的楼上,看见周卓英已经来了,陪着娘一起哭。医生说:“先抱到床上我好检查”,谁抱得动啊!医生很年轻,比耕石的年岁大不了多少,也是挺斯文的,就抱住了头,耿石抬起了腿,周卓英和娘在两旁抬着身子,四个人平稳地把耿大爷抬到了床上。医生检查了一番,什么都没用,翻了翻眼皮,翻过身子看了看肛门,遗憾地摇摇头。
  耿石问:“不要紧吧?”
  医生说:“脉搏已经停止,呼吸也没了……”
  “不会吧?你看我爸爸还在笑,脸上红润润的。”
  “心肌梗死,难救治了。”
  “你再详细检查检查?”
  医生不无遗憾地:“不行了,瞳孔已经扩散,肛门也已经放大,救不过来了。”
  耿石这时才知道哭,一头扑到爸爸的身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耿石跪在爸爸的身边,悲痛欲绝。艾妈妈一知道信就来了,随后李主席也来了,紧接着是余厂长、王树成、王素平。正好屋里有一合铺板,大家七手八脚把耿大爷移到外屋的床板上,身上遮盖了白被单。最后付厂长也来了。
  耿大娘哭着对大伙儿说:“他爸爸太仁义,换好了里外三新的衣服,又洗了澡剃了头,好像他自己知道要走了,这一点我不好想啊!”说着又哭。
  艾妈妈安慰道:“别太伤心了,看哭坏了身子,还要为孩子想想。”
  李主席问道:“我不懂得北方的规矩,看看这后事怎么办?”
  耿大娘说:“我懂得嘛呀,全靠你们啦,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艾妈妈说:“就按我们这个地方办吧,给耿石带重孝,等会儿王素平帮我扯六尺白布来,小周替我买点钱纸和一炷香,家里的事都交给我办,外面的就由你们几个男将去张罗吧。”……
  到了下午一切都办妥帖了。李主席给耿大爷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耿大爷是做棺材的,做了一辈子棺材,楠木棺材不知道做了多少,没想到自己临终却睡了一口“鼓”,看上去很厚实,实际上是空心的。那棺材铺带“杠房”,抬杠、挖坑、埋葬全包。要是在天津,杠房是另一帮人,专门操办人家的红白喜事,这个地方小,没有专门的班子,就一起都带了。另外还请了一个道士“开路”。
  王素平扯来了白布,艾妈妈把它竖着一剪三段,两段对接起来做了一件孝袍,一段折叠起来做了孝帽,从孝袍上剪下来一块布蒙了孝鞋。另外还做了几个黑袖章。
  周卓英买来了钱纸和香,搬来了火盆,放在耿大爷的头前烧纸,把刚买的炖鉢装了一钵炭灰烧香。王树成临走的时候把电灯牵在耿大爷的头前“照路”。
  四点钟刚过,王小曼下了白班就跑来了,上了楼二话没说跪在地板上给耿大爷磕了四个响头。周卓英哭的更厉害了,王小曼起来对她说:
  “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这个时候你要照顾好大娘的耿石,你要一哭他们不更伤心了吗?看你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要是再哭下去我还得劝你呀!”
  周卓英果然止住了哭。
  艾妈妈下午回去,到街上又买了许多钱纸,十条新毛巾,定了三十个烧饼,回到家里准备了几根香肠和一块腊肉,切成片放在一个搪瓷碗里。
  到了晚上王小曼守了半夜灵,因为她明天还要继续上白班,过了午夜就回去了,周卓英陪着大娘和耿石守了一夜的灵,这期间厂里来看望的人不断,耿石也记不清了都是哪些人。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院子里停了一口棺材。一大早厂里的人陆续地来了,道士也来了,他穿了一身蓝色的中山服,戴了一顶蓝色的工人帽,不像个出家之人倒像个干部。随后抬杠的也来了,一共是八个人,他们带来了杠子和绳子,四个人走到了楼上。耿大娘和耿石一见抬尸的来了,哭的死去活来,全屋人无不落泪。王树成架住了耿石,周卓英收住了眼泪也跟着搀扶,艾妈妈和王素平把耿大娘扶进里屋。艾妈妈对王素平说:
  “你留下来照顾大娘,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睡一觉。人死了不能复生,哭坏了身子反而去了多的。”
  王素平收住了眼泪,她哭这一家人太可怜。她在想,耿大爷来了一百天就丢下大娘和耿石走了,耿石满指望把父母接来过上团圆的日子,哪知道这么快就辞去了至亲的人。她感到一阵心酸,耿石年轻轻的,为了祖国的建设不惜千里离乡背井,给电厂做了多少事情!他还没有成熟,还需要人扶持,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今后怎样来安抚他呢?点头答应了艾妈妈。
  抬尸的人很仔细,耿大娘说要把他身上的“带子”全解下来,大家也不解其意。他们解下了耿大爷身上所有的带子,用白布单包裹着平稳地抬下楼,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钉好了棺材盖。
  耿石哪里走得动?由王树成和周卓英搀扶着,在耿大爷的灵前磕了最后的四个响头。这时周卓英的两腿在打哆嗦,艾妈妈对她说:
  “你也留下吧,一夜没睡觉,帮着王书记把他娘照顾好,明天我带你们去上坟。”
  周卓英答应了一声,颤颤微微地扶着板壁走上楼去。
  出殡虽然没有仪式,但很庄重。这时道士在前边“开路”,他敲起了小锣,叮叮当当地很有节奏,口里吱吱呀呀地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李主席紧随其后,手里提了一个竹篮,里面装着钱纸。孝子耿石跟在李主席的后面,这时他身穿孝服由王树成搀着。然后起灵了,把棺材栓好了绳杠,只听领头人高喊了一声:“起——!”那棺材不知道有多重,八条大汉子半天起不来,随着齐声“哼!”的一声,棺材起来了,八个人穿着交叉步,晃晃悠悠像是要摔倒的样子,紧接着“哼哼咳!哼哼咳!”把棺材抬出了院子。后面跟着艾妈妈,她胳膊肘上夸了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烧饼、香肠和腊肉,上面盖了十条新毛巾。再后面是余厂长等几个送葬的人。
  李主席一路走一路撒钱纸。走出小南湖的巷子,队伍的阵容就变了,道士的锣不敲了,向左转退了出去。棺材向右转,疾步如飞,好像肩上什么都没抬,送葬的人也到此止步。
  大约走了半里多路,出了一马路口,棺材停下了,几个抬杠的人坐在棺材的旁边“累”的不成样子,他们有的扯起衣角“擦汗”,有的抓下帽子“扇风”。艾妈妈走了过去对他们说:
  “喂!我对你们说,你们可别想敲竹竿。这家是由北方刚来的,不服这方的水土,没出一百天就走了老人,造孽啊!你们想敲竹竿也敲不出名堂。”说着她拿出了毛巾,“来,每人先拿条毛巾擦擦汗,鞋子就免了。”然后每人发了两个烧饼过早,还有腊肉香肠,“我索性把篮子放在这里你们随便吃吧。”
  几个人围了过来,汗也没有了,人也不累了,把毛巾搭在肩上吃起烧饼来,吃完了烧饼,四平八稳,一肩把棺材抬到墓地。
  墓地上又有四个人,墓坑刚刚挖好,在山坡上对着运河,足有两米深,四周的黄土四楞四正。抬杠的人把棺材放在土堆上,两个人拽着一根绳头,平稳地把棺材放进墓坑里,上面还有一米多的余地。李主席对耿石说:
  “给爸爸的棺材上撒把土吧。”
  耿石跪在爸爸头前的土堆上,李主席和王树成分别扶住了他的肩头,耿石抓起了一把土,他把双手举得很高,轻轻地撒了下去,黄土撒在了坑边上。李主席又说:“使点劲儿。”耿石又抓起了一把土,使劲儿地丢在棺材盖上,他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在爸爸的棺材头前撒下了一片南方的黄土。随着最后一把黄土,耿石方才醒过来,“哪片黄土不埋人啊!”正应了爸爸的那句话,于是放声恸哭:
  “爸爸呀,爸爸!您不该走的这么早,丢下娘和我怎么办啊!您抚育了儿子一场,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对您尽到孝心……”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要不是李主席和王树成扶住他的肩膀,他肯定会一头栽下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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