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桃花引 第二章

　　那一年的经济建设突飞猛进，电力发展是“先行官”。这一年小城的电力系统发展非常迅速，省电力局在小城成立了“行署电业局筹备处”：虽然只来了几个人，但很快抓起了东山水电两台5000千瓦发电机和宝塔河火力4200千瓦发电厂的建设。老电厂要肩负二号机和三号机的扩建，这势必要发展电网和建设高压变电站。作为整体电网的一部分，耿石的任务就是要设计好小城电厂的变电所，原来的低压直配部分也要改成高压送电，以便将来联网。
　　耿石有一个习惯，不总是集中在一个工作问题上，正像福尔摩斯破案，一个问题绕不出来了，就去做做化学实验、演算数学题或是拉拉提琴什么的。耿石喜欢文学，从小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爱写小文章，喜欢看小说，喜欢听戏曲和音乐，喜欢吹口琴和同朋友们聊天，在学校的三年，班、团干部工作中锻炼了组织能力。他不是工作绕不出来了才去做别的，而是搞得非常顺利的时候他也先放一放，做完了别的再回来，不用费力就可以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因此几件事情他可以同时做，显得工作效率很高。这时他的心情舒畅了，工作铺开了，所以有时间散散心了。
　　一天中午耿石正和周卓英在寝室里吃饭，王小曼蹦蹦跳跳地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两张戏票，边走嘴里边唱：
　　“哒哒滴，滴滴哒，小曼丫头给耿石先生送票来啦……”她走的是垫步，当后脚刚把前脚踢过门槛看见了周卓英，“哎呦，卓英姐也在呀？这回我省事了。”
　　说着她递给了耿石两张戏票，耿石一看是“人民剧场”的票，5排1、3号，忙问：
　　“这是什么票？”
　　“歌舞剧团彩排的‘洪湖赤卫队’。”小曼答。
　　“你买的？”
　　“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人家这是最后一次彩排，前两次不敢请你，怕你架子大不给面子，过几天人家就要到省里演出了，大人物都请到了，所以才派我来请你。”
　　“你胡说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歌舞剧团的票怎么会派你来送？”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跟你说过，我表哥在剧团拉小提琴，我也是从剧团招进来的呀。”
　　“可是你表哥我不认识，怎么想起来给我送票？”
　　“那就是别人了，人家可始终没忘记你。”
　　“你先给我坐下，慢慢说，别吞吞吐吐的，这个‘人家’又是谁？”
　　“你的学生。”
　　“在歌舞剧团我哪里有学生啊？”
　　“又是贵人多忘事吧，杜丽娟呗，你忘记啦？”
　　“杜丽娟？更不认识。”
　　“哎呀哎呀！你非要和我嚼舌头。就是春节晚上邀请你跳舞的那个漂亮妞儿。你好大的架子，人家不但邀请你跳了舞，还想告诉你名字，你连睬都不睬，把人家给吓跑了，所以这张票人家不敢直接来给你送，怕你把人家轰出去。”
　　耿石笑了：“什么‘人家、人家’的，就不怕我把你轰出去吗？”
　　王小曼指了指自己鼻子：“把我也轰出去？你敢！再迷了路我不给你唱歌听。”
　　“好了好了，不说了，一块儿吃饭吧。”
　　“我吃过了，不耽误你们了。”说着她转对周卓英，“到时候姐姐一定要拉他去，要是不去，看我不把你们擂扁了。”说完她一转身走出门外，招了招手向耿石做了一个鬼脸。
　　“小曼这丫头嘴真甜，”王小曼走了以后耿石对周卓英说，“一口一个‘人家’一口一个‘姐姐’的。”
　　周卓英嘟着嘴：“她的嘴唇上有蜜糖，你怎么不抱着啃两口？”
　　耿石的喜悦心情一下子被扫得殆尽，拉下脸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周卓英见耿石生了气，马上脸上堆起笑容：“你真开不起玩笑，我这只不过说句笑话。其实小曼这姑娘我也挺喜欢的，看她心有多细，给你送票还想起了送两张。”
　　其实周卓英的心里不自在。“杜丽娟？就是春节晚上邀请你跳舞的那个漂亮妞儿”，王小曼的这段话使她回味无穷。看她说话吞吞吐吐的，专门给耿石送票，要不是看见了我谁知道那张票是送给谁的？是王树成还是王素平也说不定。他的女朋友可真多，“漂亮妞”，“嘴甜”的，工作合心应手的，还有知心同学给他写信的。要是依她的心性这场戏她根本不想去，可是实在找不到借口，也只好跟他去了。
　　来到剧场的门口，只见王小曼站在一张大海报的前面，见他们两个走来连忙过来打招呼：
　　“你们来啦？我猜定你们会来的，连我王小曼的这点面子都不给就太不够意思啦。”
　　“是谁给谁的面子？”耿石笑道，“是我们给了你王小曼的面子，还是你王小曼给了我们的面子？”
　　“是她——”王小曼指着海报上的一行字说。耿石看见那行字上写着：
　　“韩英——扮演者杜丽娟，职务——剧团副团长。”
　　耿石本想说些什么，王小曼推着他俩走进剧场，票也没检，边走边说：
　　“哎呀呀，快进去吧，都快开场啦。杜丽娟正在后台化妆，早点来到后台去看看她，她不知道会多高兴。”
　　王小曼把耿石和周卓英推进剧场她站住了，耿石问她怎么不走了呢？她说她的座位在后排，怒着嘴对他俩说：“快走吧，黑了灯还要找人给你们对号儿。”
　　耿石的票在中间走道的旁边，不用找，一直走到5排就到了。当走到7排时，他从背后就看见了赵慧林，一时激动，脱口喊了一声：
　　“赵厂长！”引起了很多人都扭头望他，他知道一时失了口，连忙改口喊了一声，“赵市长！”
　　赵市长扭过身来拉住了他的手：“你来啦？找到位子了吗？”
　　耿石指了指前边，周卓英才坐下，靠路边的有一个空位：“在5排。”
　　“跟谁来的？”
　　“周卓英。”
　　“好啊，有女朋友啦？再把父母接来就安心了。”
　　正在这时灯熄了，聚光灯照在舞台上。紫红金丝绒的帷幕高高悬挂，从侧边走出了报幕员……
　　那天夜晚秋高气爽，新月初升，湛蓝的天空挂着几颗闪烁的星星，有一颗最亮的星星正在赶月，使宁静的小城更显得静谧。秋风吹拂着周卓英的衣角，她用双手掠了掠头发，心情舒畅地说：
　　“从来没有过的爽快，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在夜晚逛街。”她闭口不谈看戏。
　　耿石正沉浸在“洪湖赤卫队”的剧情里。“洪湖水，浪打浪……”那段唱的真好，特别在狱中的那一段感人至深。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要不是“天下劳动人民都解放”，说不定自己的母亲会永远在社会的最底层。他很佩服杜丽娟，演得真好，把韩英的艺术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
　　“你都在想什么呀？我说话你像没有反应。”
　　“哦——”耿石扯了个谎，“我想起了李铎民。”
　　“我就知道你会想他和王德怀，要不然你会和他们中间的一个来的，我对歌剧一窍不通。”
　　“你又在瞎胡说，王小曼明明是把票送给我们两个的。”
　　“提起李铎民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他走了大概有半年多了吧？也没来看看你，我们何不去看看他呢？”
　　“他在三斗坪，那么远，又在船上，我们怎么好去呢？”
　　“我知道呀，我正想和你一起走走，那个地方小时候跟爸爸去过，对船我也熟悉，我带你去。”
　　“过些日子再说吧。”
　　“就算我邀你做一次郊游，送给我的一件小礼物，我想你不会拒绝我吧？”
　　“那好吧。”他们约定就在下星期六去看望李铎民，借用一个星期天休假，当天是回不来的。
　　耿石给他和周卓英向余厂长请了一天假，说是想一起去看看李铎民，余厂长欣然答应，并让他俩向李铎民带去问候。
　　星期六的早上，当晨曦把第一缕光芒送进玻璃窗耿石就起床了。脸盆和漱口缸子昨天就打好了冷水，他刚漱洗完毕，正往挎包里装食物，只听门外喊了一声：
　　“早晨好！”
　　耿石一回头，不由得楞住了，他还以为是王小曼蹦蹦跳跳地来了，定睛一看正是周卓英。
　　此时她上身穿一件细毛线的毛衣，橘黄的底色夹织着玫瑰紫的条纹，外面敞怀套一件天蓝色紧腰毛线春装，上面编织着细密的桂花针，在天蓝色外套的上方翻出了一条水红府绸衬衣的大方领。下身是一条浅灰色华达呢女西裤，脚上一双平跟偏带黑皮鞋，前脚露出了一条月牙状的白线袜。简直是美极了，耿石打趣地问：
　　“这是谁呀？”
　　“你的卓英啊！”
　　“怎么没看见你穿过这身衣服？”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不就是出去玩吗？”耿石轻描淡写。
　　“不对！”周卓英既认真又严肃。
　　“今天是星期六，比平时多了一天假。”
　　“也不对。”
　　耿石想了想，想不出所以然，幽默地说：“今天准是个大太阳，你这身衣服在柜子里晤霉了，穿出来晾晾。”
　　周卓英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娇嗔地说道：“你都说些什么呀！人家这是特地穿出来给你看的。”
　　“那就是我赞美了你的这身装扮？”
　　“更不对！这样就说明我平时很土。”
　　“嗯……要么就是你在荷包里捅了一只小老鼠，准备往我挎包里塞。”
　　周卓英用两个小拳头在耿石的两个肩头上连打几打：“哎呀哎呀，我真想打死你，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耿石惊讶地说：“啊？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怎么不早说呢？”
　　“我凭什么要早告诉你呢，你给我说个理由？”
　　“我好给你买礼物。”
　　“今天陪我出去玩，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一定让你今天的生日过得最快乐。”
　　“如果你能给我留下一个永久的纪念，那礼物比伊莎里白王冠上的绿宝石还要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