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孤雁南飞 第七章
作品名称:激浪归舟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09-23 11:00:45 字数:4875
吃完饭他们走出餐馆,县城只有一条街,没走几步就走出县城,满目都是黄土丘陵,一山比一山高。山顶上有的长着灌木,有的光秃秃的连青草都不长。堰塘倒比较多,有的旁边种着水杉,显得格外高大。庄稼已经收割完了,到处可见一片片菜地,种着白菜和蒜苗,绿油油的格外显眼。偶尔在山坡上看见柚子树,上面还挂着柚子,树底下掩映着一栋砖房瓦屋,稻场上晾着香肠、腊鱼和腊肉,这是一户殷实人家。再往前走更显得荒凉,半山坡上稀稀落落地盖着房屋,有的是砖瓦屋,有的是木板屋,有的是土坯屋,有的屋顶还铺着茅草。耿石在心里想:这些房子要是在北方,一阵大风准会把屋顶都给掀跑了。
他们大约走了十几里路,山路越绕越高,耿石已经走的气喘吁吁。李铎民搀扶着他,笑道:
“没有爬过山路吧?在我们长阳这点山路算什么?看来你带我来带对了。”
“怎么是带你来呢?”耿石说,“今后‘走路’还靠你搀扶呢。”
“你搀扶我还差不多,你肚子里的那点玩意儿够我学一辈子,今天这事只有你敢来。”
“当时那个会你没参加,不信你问问郭同志,要让你你也推不掉。”
郭志插言道:“就别推了,全县人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到现在我心里还犯嘀咕,”耿石说,“要是万一搞不好怎么办?”
“我相信你们总会有办法。”
“我也相信你能行,”李铎民也说,“你平时做什么都挺有信心,这回也一样,总是能够急中生智,起死回生。”
“看你把我说的,还‘妙手回春’呢,我又不是医生。”
“对设备来说你说我们不是医生是什么?不是我吹你,吴承南老把你挂在嘴上,说你在学校如何如何了不起,让我们好好向你学习。”
“这就不妙!一个人要是老把一个人挂在嘴上,那就说明他的心里想的正相反。没听见他在背后说我坏话吗?”
“听到了,不就是骄傲吗?不骄傲镇得服这帮人?一个狠似一个。”
“我们背后不说别人坏话。”
“我也骄傲,你要是没有两下子也镇不住我,王德怀更骄傲,谁也不服,偏偏服了你。”
“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只知道你们两个对我特别好。”
“王小曼对你不好吗?”
“那完全是两码事。”
“要是周卓英对你有意思呢?”
“怎么提到她头上来了?”
“我想她的位置正合适,我要是周卓英,我会拼命追求你。”
“越说越来了,旁边还有人……”
“好了好了不说了,到了工地就看你的了……”
说着讲着天已经插黑,翻过一道山梁太阳已经落山,往下是急下坡,他们沿着羊肠小道下了山,只见远处星星点点燃着灯火。郭志打开电筒照路,他们来到一块平地上,靠山脚盖着一间瓦顶木板屋,木板豁着缝,透出了一条条马灯的灯光。
“到了,”郭志说,“这就是我们的发电机房。”
机房里点着一盏马灯,显得很昏暗,有两个人守在一台柴油发电机旁。进了门郭志对他俩介绍说:
“电厂来人了,这位是耿技术员,这位是李师傅,”然后对耿石和李铎民介绍他俩,“这位是管柴油机的袁师父,这位是电工李少华。”耿石看了看他们两个人,袁师父四十多岁,人高马大,李少华三十岁出头,敦实强壮,他们没有握手,两位师傅一脸的苦笑算是迎接。耿石问李少华:
“什么情况?”
“不知怎么搞的就不来电了……”
这时郭志说:“先找个地方休息,走了一天也累坏了。”
耿石说:“没事,先摸摸情况。”
“吃了饭再说吧,工地的饭你们吃不来,找一户农民家里弄点吃去。”
“走吧,”李铎民对耿石说,“黑灯瞎火的,你摸清了情况也处理不了。”
“好像还不饿。”
“当了你一路的‘拐棍儿’,你不饿我饿了。”
“你和郭同志先去吧,饭弄好了再来喊我。”
“说的好听!既然是你的‘拐棍儿’,你怎么把我丢开?怕我把你的技术学了去是不是?”
“瞎说,从搞‘闪光灯’开始,我还真离不开你这根‘拐棍儿’了。”
“你不走,‘拐棍儿’怎么能离开?”
“好吧,一块儿先看看。”
郭志出去了,耿石想看铭牌,屋里黑看不清楚,袁师父伸手取下马灯,用马灯给耿石照亮,耿石看清了铭牌。柴油机是120匹,发电机是40千瓦,属于大马拉小车,耿石用鼻子闻了闻,没有烧焦的味道,很正常。他问李少华:
“平时负荷是多少?”
“顶多60安培。”
“都带什么负荷?”
“只有两台8匹抽水机,其余全是照明。”
“以前出现过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啊,前天晚上还好好的。”
“昨天你动过什么地方吗?”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动。”
耿石围着发电机转了两圈,其他人也跟在后头转,连地脚螺丝都检查了,怕因震动造成发电机什么接头松动,也是好好的。这时他心里翻腾,感到浑身在发热。外面起风了,屋里的温度降下来,由于机器没开,屋子里很冷。耿石脱掉了身上穿的短大衣递给李铎民,说:
“不对呀,发电机好好的,什么也没动,平白无故就不来电了,真把我搞糊涂了。”
“我刚才就说了,黑灯瞎火的,你检查出来也没用,何况什么毛病也没有?”
这时郭志回来了,对他俩说:“我跟他们说了,弄点热饭,菜也只有萝卜白菜。县城里每天只有半边猪,我们到晚了,连点肉都没买到,真对不起人。”
“现在先不忙说这些,”耿石说,“我越来越糊涂了,怎么好好的,平白无故就不来电了呢?”
“你这是跟谁说话呀?”李铎民问他。
“哦,我自己跟自己说,真的什么都没动吗?”
袁师父插了一句嘴:“李少华清扫了一下发电机。”
“哦……”他转问李少华。“你都动了什么地方?”
李少华嘟囔着嘴,说话有点结结巴巴:“没——没有,真的没有,我哪——哪也没动——就不来电了。”
“不来电了我知道,不然我们就不来了。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追究责任的,随便动了哪里你都要如实说,我们才好判断。”
“我只给励磁机换了一下胶布,照说这不会出问题吧?”
耿石心里一亮,脱口说出一句:“这就对了!”又问李少华,“你是带电换的还是停电换的?”
“带电,又怎么啦?”
“碰了桩头没有?”
“不碰桩头怎么换胶布呢?”
“我是说发生了短路没有?”
“是冒了一下火。”
“恐怕还不止冒了一下火吧?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耿石说着紧张地和袁师父商量,“袁师父,您看这样行吗?您把柴油机开起来,一切都保持原来的样子。”
大家都不解其意,耿石心里也没底,他在心里思忖:“万一问题找出来,今天晚上又能处理吗?可是到了明天……”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郭志说:
“累了一天了,就明天再说吧。”
“不行……”
李铎民拦住了郭志:“别管他,让他按他的想法去做。他这个人你们都不知道,一旦脑子里闪出火花,就是一片烈火。”
柴油机开起来了,耿石接过来马灯走向配电板,他用马灯照了照,直流电压表的指针比零位偏高。耿石又问李少华:
“这个电压表平时准吗?”
“不太准。”
“是走高还是走低?”
“走低,不发电总在零伏以下。”
“有了!”耿石在心里喊了一声,心跳得更厉害了,喊过李铎民来说,“你看,这是励磁机的直流电压表,大于零,这说明励磁机失磁但还有残磁……”
“励磁机失磁?”李铎民无不惊讶,“这可没救了,要给励磁机充磁,可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
“我们来碰碰运气怎么样?”
“你再艺高人胆大,这个运气怎么碰啊?!励磁机失磁只能重新充磁,据我所知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用另一台直流发电机,另一个是用大容量蓄电瓶。刚才我也看了铭牌,电压是110伏,哪里去找直流发电机和蓄电瓶呀?”
“所以说碰碰运气,要想给110伏电压的励磁机充磁至少要90伏电压,用另一台直流发电机是不可能的了,要是用蓄电瓶串起来至少要15个,还要容量足够,整个县里有没有这么多还不知道,就是找得到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要是用一号电池代替是60个,县里买得到,容量太小,串联加并联要一个很大的电池组。再说,即便买来了,也只用这一次,工地本来就没有钱,岂不又是一笔负担?”
“你怎么一下子就想了这么多?那只有麻烦郭同志向领导汇报了,我们把情况说清楚,由领导来决定。不管怎么样,还得明天再说。”
耿石心里明白,要想用最简单的方法,他必须在夜晚处理这次事故,白天反而没有把握,正在大家犹豫之际,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背后说:
“不用汇报了,就现场决定吧,”耿石一回头,见门口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高个子用北方的口音说,“我就是这个县的副县长,工地指挥长。你们一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一口,一直忙到现在,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刚才听技术员说,把我们的话都说了,我也不再啰嗦,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克服比我们更大的困难,帮我们尽快解决问题。”
屋子里再无人说话,只有柴油机的轰隆声,耿石的心潮起伏,思前想后他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他不得不为工地想,不得不为厂里想,也不得不为自己想。他第一次代表厂里到外面来工作,厂里和县里都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就这么摆着于心不忍,万一搞砸了对谁都不利。他很后悔刚才那句“碰碰运气”,可是现在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于是对指挥长说:
“指挥长,我也不知您贵姓,所以没称您县长,我想您不会介意。刚才我说‘碰碰运气’,这就要冒一次险。”
“不冒险怎么能成得了大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在这里,一切责任都有我来承担。”
“您有这句话我就敢干了。”
李铎民仍然想坚持:
“耿石,我看还是向厂长汇个报再说吧,我知道拿电冒险就是拿命拼,万一出了问题,设备是小事,我想我们厂还赔得起,要是你的人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无法向厂里交代。”
耿石迟疑了一会儿,李铎民的话不无道理,这是出自同事和朋友的关怀,也是对厂里和县里负责,可是他跃跃欲试,似乎胸有成竹,反而显得无比的镇静。对李铎民说:
“这样吧,铎民,别为我的安全担心。”
“你真的有把握吗?”
“说老实话——没有!但绝不是蛮干,我想我在学校所学的理论,这时说不定能用上。”
“……那好吧,我支持你,我该做什么?”
“不要你做什么,真正做我一次‘拐棍儿’,陪我一起观察……”
“现在我什么都不问了,开始吧!”
耿石让李少华打开了他新换的胶布,原来怎么换的现在还怎么拆开,露出了励磁机的四个桩头,大小桩头是连着的,耿石一看在粗桩头上有火花的印子,对李铎民说:
“你看,印子还是新的。”
李铎民说:“有道理,说不定问题就出在这里。”
“再来看,”他提着马灯走向配电板,“刚才李少华说,直流电压表的指针平时低于零,可是现在至少有1.5伏,现在只有寄希望于这点残磁了。”
“你想用励磁机自身充磁?”
“这是一台复式励磁机,我想有可能,平时启动就是靠的残磁。110伏指的是直流发电机,励磁线卷有30伏就可以启动,现在至少有2.5伏的残压,何不用它来试试?”
“要是充不起来不是反而把这点残磁都耗光了吗?”
“所以让你当我的‘拐棍儿’,你把保险丝拿在手里跟着我。”
他把马灯交给了李少华,事先扯了一段保险丝拿在手里,对李少华说:“你先给我照亮,然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好的,一切行动听指挥!”
耿石用保险丝在桩头上碰了两下,速度很快,没反应,他让李铎民去看电压表,李铎民惊奇地发现指针有点爬高,说:
“大概有两伏了。”
“再看。”说完他又用保险丝碰了一下桩头。
“指针往上翘。”
“好了,你们过来,李师傅把马灯提到袁师父的后面去,给他照着油门,尽量离我远一点。”
“你不要灯吗?”
“不要。”
“不要灯怎么搞事呢?”
“就是要摸黑。”
“该不会电着手吧?”
“我一时和你说不清楚。”
李铎民对李少华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刚才你还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人家是好心好意,我就让这两个桩头电过。”
“这我知道,你把励磁机短路的时间太长了,没有烧毁就是万幸,快给袁师父照亮去吧。”
李少华离开了,耿石的眼前一抹黑,他继续用保险丝碰桩头,李铎民看见跳出一星星小火花。再碰,火花在扩大,再碰……火花越变越大。耿石索性把保险丝的一头缠在一个桩头上,另一头扯在手上,对袁师父说:
“袁师父,把油门加大一点。”
袁师父把油门加大,机器的转数提高了,震动很大,在那寒冷寂静的夜晚,震得木板屋都在颤动。耿石继续他的操作,火花被拉长了。他把另一头保险丝飞快地缠在另一个桩头上,想躲没躲急,只听“嘭”的一声一团火光平地而起,保险丝爆炸了,原来照亮的一盏电灯泡发出了刺眼的白光。耿石大声地对袁师父喊:
“压油门!”
袁师父把油门压急了,电灯泡的灯丝像一条红蚯蚓。耿石再次命令:“袁师父,调油门,调到正常电压。”
屋里的照明灯亮了起来,门口响起了一片掌声,原来站的人更多了。当电压稳定了一会儿,耿石对李少华说:“李师傅,可以合总闸了。”
正在这时门外有一位妇女喊道:
“郭主任,饭弄好了,让两位同志趁热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