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氏一门遭屠 孤儿为仇收留

　　火，熊熊燃烧的烈焰。柳童的眼中除了这滔天的火光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哭嚎声也已经停止，只剩火焰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柳童从院子里用来防火的水缸中站起身来，十二月的天气，在漫天大火中湿漉漉的身子也还是觉得冷。他现在只记得母亲将他藏身在水缸时那个惊恐的眼神，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许出来，紧接着就听到撞门声脚步声，武器相拼的声以及嘶喊哭泣声，一直到周围重新陷入沉寂中。
　　“爹，你回来了。”今天父亲下朝很晚，一直到天快黑了柳童才看见父亲柳江东的官轿出现在府门前面。小柳童兴致冲冲的迎了上去。
　　“喔，阿童啊，你娘呢？”柳江东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抱了起来。
　　“娘在里面，等爹一起吃饭。”说完又从父亲的怀里挣脱着跳了出来，向屋子里跑了过去，柳童的父亲跟在后面走着，刚才见到柳童时的笑意全都没有了，布着一层愁云。
　　桌子上的菜已经热了两道，草草的吃过，柳江东便一头扎进了书房。柳童也看出今天父亲似乎有烦心事，没像往常一样黏着他。
　　入夜以深了，书房的灯还点着，桌子上已经摆了几张写满的奏折，是他明天上朝要上书皇上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皇上，本是今日便想进言，在宫门外苦苦等了一个下午，却只是等来一句，陛下累了柳大人请回的打发。
　　“老爷，早些歇息吧，入夜以深了。”书房的门被推开，柳童的母亲柳氏将手中的热茶轻轻的放在书桌边上。
　　“明日，你带着阿童回老家吧。”知道妻子进来，柳江东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沉吟了一会，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这话，柳氏正在挑弄烛芯的的手抖了一下，带着屋子里的光也是一闪。“你不与我们一道走？”柳氏轻轻的问了一声，柳江东没回话，过了一会才慢慢的说道。
　　“不了，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老爷，何必呢，现在的朝廷已经……”柳氏自然知道，柳江东让她带着柳童回老家的用意，见柳江东还是不愿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着急的说道，只是话刚出口就被柳江东挥手制止住了，没在继续让她说下去。
　　柳氏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书房，柳江东的脾性她是了解的，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看着妻子离开，柳江东自己也是叹息了一声，妻子要说的那些话，自己又何尝不了解。现如今这个朝廷，皇上无能，佞臣当道，尤其是锦衣卫，凭着官面上，江湖上两道的势力，更是无法无天，垄断朝纲，日益嚣张。
　　柳江东这一次就是掌握了锦衣卫指挥使刘云生贪污受贿，买官卖官，暗杀大臣等一干的犯罪证据，这才下定决心要向皇上上奏，希望自己能为整肃朝纲做些什么。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此等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之前也不是没有锦衣卫暗杀大臣的例子。但作为一个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柳江东还知道一句话叫“文死谏，武死战。”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唯一让让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妻儿。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锦衣卫会如此明目张胆。
　　“王哥，这次咱们是要杀谁啊？这么大阵势，这不太符合咱们以前的风格啊。咱不是一向都是主张暗杀的吗？”此时的柳江东还不知道，离柳府不远已经有一队人马缓缓驶来。
　　“柳江东。”被称为王哥的那人名叫王一，是锦衣卫中一名千户。看了一眼自己旁边这个一路上喋喋不休的青年，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他本是江湖中人，一身武功极高，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好加入锦衣卫以求庇护。
　　王一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边上这人，无奈他又是自己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刘云生的独子，不敢得罪。这次更是刘云生发话让自己带着他一起执行任务，说是开开眼，想到这更是无奈。
　　“柳江东啊，早就看那老小子不顺眼了，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堆什么证据，要搞我爹，真是不知死活。”听说是柳江东，这个公子哥嘴里马上便闲不住了，或者说，他这一路上就没闲过。
　　“我去前面看看。”王一被吵得心烦，一带缰绳催马向前而去，这个公子哥倒也是聊得开，见王一走了，转头又跟边上的人继续说上了。
　　柳江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起身准备去睡了，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管家柳义跑过来一脸紧张的说府外来了一对人马围了柳府。
　　柳江东心里一紧，大半夜的来了一对人马围住自己家这可不会是什么好事。跟着柳义疾步往门口走去。外面敲门的人似乎已经不耐烦的在砸门了。
　　“给我撞。”柳府外面的自然是王一带的锦衣卫，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开，和王一一道来的刘云生的独子刘健直接下令撞门。接到命令的锦衣卫们各个使足了劲的开始破坏起了柳府的大门。
　　柳江东的夫人柳氏一直也没睡，听到外面的动静现在也是来到了前院。
　　“老爷，这是？”柳氏一脸惊恐的问柳江东。
　　“带上阿童，有机会就走。”柳江东没回答自己妻子的问题，就说了这么一句，迈步向着大门走去。柳氏听柳江东这么说，心中一凉，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慌忙向后院跑去。
　　“谁啊，这么晚了？”柳江东不急不缓的一边去开门一边还问了一声。屋外正在撞门的那些锦衣卫们听到这一问，都愣住了，忘记接着撞门的事。下一刻，柳府的大门大开，火光映照下柳江东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内。
　　“原来是王千户，这么晚登临柳府所谓何事啊？”柳江东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王一没说话，只是看着柳江东，而边上的刘健就张嘴了。“姓柳的，少装了，我们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废话少说，杀。”一声令下，刀出鞘，就要冲进柳府，大开杀戒。
　　睡梦中的柳童还不知道什么事，就被母亲叫醒，母亲带着在他院子里慌张的跑了几圈，想寻找一个能逃出去的地方，可柳府上下已经被团团围住，他二人又如何能突出重围。喊杀声已经传了过来，柳氏看着院子中那口水缸，咬了咬牙将柳童放了进去，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要出来之后，自己转身便向前院走去。
　　缸里有水，十二月的天气，缸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寒冷。柳童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看着母亲慌张的神色，惊恐的表情，却也是一声不吭的老老实实的蹲在了水缸里。
　　听天由命的将柳童安置好，柳氏向着前院走去，走到一半，就遇到已经杀进来的锦衣卫们，还没见到柳江东最后一面的柳氏就倒在了血泊中。而此时，柳江东却也在黄泉路上等着她了。
　　“禀千户大人，柳府全府上下已经搜遍，没有一个人了。”王一站在后院的一个水缸边上，听着手下人的禀告，满意的点了点头后，向着外面走去，跨过院门之时，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在边上站立的水缸。
　　这队锦衣卫在柳府大杀一番后，又细细的搜查了一遍，确保不会有一个活人之后，接着又放了一把火，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冲天而起的火光中，谁也没注意到王一身后的那个水缸中的动静。
　　柳童慢慢的推开水缸上的盖子，慢慢的爬了出来，小小的身子湿淋淋的在火光中发抖，他记着母亲的话，一直在水缸中等到周围都沉寂了下来。
　　母亲在不远处倒着，柳童跑了过去，看见的是一地的鲜红和没闭上的双眼。在这个年纪的柳童本不知道生与死的概念，却在这一夜懂了太多。
　　柳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哭，从母亲尸体边离开，向着柳府外面慢慢的走去。夜晚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如同白昼，一路上看见的都是柳府的人的尸身和鲜血。这些人，在白天还是一副副鲜活的面容，依旧还会逗自己笑。
　　终于看见了父亲柳江东，在府门的后面，靠着门坐着，保持着这个姿势。柳童走过去在父亲的尸体边上坐下，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是坐着，看着眼前这个家在火光中一点一点的变成灰烬。
　　大火还在燃烧，柳童身上的衣服似乎都被烤干了不少，终于他站起来了，走了出去，回头又看了一眼火光中的柳府，眼中带着两团火，带着一种坚毅，转身，那小小的身子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禀指挥使大人，柳府的事了了。”锦衣卫里，王一向刘云生汇报着灭门柳家的事情。
　　“好好好。”刘云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拍着手连说了三个好。
　　“王兄弟，明日可有闲，与我一道去西郊打猎可好，这寒冬天气，猎物的皮毛可是最好的时节。”柳江东被灭门，刘云生的心里正高兴，就要出去游猎一番，这王一一身本领，江湖中又有门路，是他的得力干将，虽是他的手下，却对之也是客气。
　　“打猎，大人相邀哪有不去之礼，那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前来恭候。”王一虽明白刘云生对自己客气有加，但邀自己打猎还是头一次，不敢忤逆的答应了下来，便离开了锦衣卫总部。
　　走在回去的路上，王一看着柳府的方向，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此时他心里想着一件事，就是柳府后院中的那口水缸，在路过的时候，以他的听力，清楚的听见了水缸中有水声传出，虽然只是一点点动静，却瞒不过他的耳朵。
　　可是他并没有去揭开水缸上的盖子，他知道让他瞒下这件事的缘故就是柳江东打开府门时那一瞬间脸上的平静。他是个江湖中人，现在虽委身锦衣卫，却依旧佩服忠义的人，在他眼中，柳江东就是这样一个忠义的人，值得他冒着危险为之瞒下一件尚未可知的事。
　　这个夜晚并不平静，柳府的大火在蔓延，周边的人早就惊醒，看见柳府失火，扑救的人一批又一批的涌来，火势却已经控制不住。也有知情的人，在慌乱中透露了一些消息，顺着夜色，慢慢的流传起来。
　　此时的柳童，已经来到了西门，由于柳府的大火，要在护城河中取水救火，夜晚关闭的西门此时也打开了，记忆中的这条路是回老家的。路上有不少人从他身边匆忙的跑过，去救柳府的大火，没人注意到这么一个孩子，而柳童也只顾着自己向前走，头也没回一下。
　　出了城的柳童，借着仅有的星光，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中。可是他现在这个年纪又有什么方向感，走着走着便迷了路，不知不不觉进了一片林子中。这个年纪能有多少体力，又加上在这冬天被冷水泡过，现在的柳童只觉的自己越来越困，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倒在一棵树下面昏昏的睡去了。
　　天气非常的好，冬日温和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王一骑着马，背着一架硬弓，马鞍左右各插着一个箭囊，羽箭整整齐齐的码放其中，一身紧装打扮，已经在刘云生的府门前等着。
　　“王兄弟啊，抱歉抱歉，久等了。”刘云生从府门中迈步出来，边上早有人牵着马候着。牵鞍上马，对着王一一拱手。刘云生的独子刘健也在一边对王一施了个礼，他爹在旁边，倒也是规矩。
　　“大人客气……”
　　“哎，王兄弟今日又不是公事，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要是看得起我叫声刘兄便好。”王一话没说完就让刘云生打断，一副不要见外的样子。
　　说完客套话，一行人扬鞭催马，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奔着西郊去了。
　　城外西郊，一直以来林深草密，各种野物经常出没，便成了王公贵族们闲来无事打猎消磨的一个去处。刘云生和王一等人，此时也进入了林子里，开始搜寻起合适的猎物。
　　一只肥硕的狍子从草中蹿了出来，刘云生手疾眼快搭弓便射，嗖的一声，只见还在飞奔的狍子翻了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大人好箭法。”刘云生第一箭便开张了，边上的侍从们自然是免不了溜须拍马一下。有动作快的，已经捡回了那只狍子，呈在刘云生面前。
　　王一打眼看了一下，心中惊讶，自从自己投靠锦衣卫便没见过刘云生亲自动手，虽然一直听说刘云生武功高强，但毕竟没见过，现在看着这只狍子被一箭刺穿心脏，力度，准度把握的如此之好，王一这才确信这刘云生的武功只强不弱。
　　收起那只狍子，继续寻找别的猎物，今天他们的运气似乎特别好，猎物一只一只的不时出现，不过都是些小东西，刘云生没什么兴趣，倒是手下人打了不少。
　　渐渐的走的深了，林子也变得浓密起来，好在冬天百草凋零，树木也落光了叶子，阻碍不了多少视野。
　　为了不惊扰到野物，刘云生和王一也早下马步行，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在林子里搜寻。这时刘云生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半蹲下来仔细的看了起来，王一也在一边蹲下身来，随着刘云生的视线一起看去，远处的林木中，一头鹿正露出了半个脑袋。
　　王一现在更加明了刘云生的实力了，习武之人，讲究耳聪目明，这么远的距离，他都没有察觉到那只鹿的存在，而刘云生却发现了，这只说明，刘云生的武功还要在自己之上。
　　跟着刘云生，一点一点慢慢向那只鹿靠近，终于觉得距离够了，刘云生小心翼翼的挽弓搭箭，一架硬弓，足足拉成满月状，噌！羽箭如流星一般向着那只鹿的心脏飞了过去。
　　刘云生箭无虚发，羽箭重重的刺进了鹿的胸口，不过毕竟是一头大野物，没那么快就死去，受惊的鹿向着另个方向飞奔而去。
　　“追。”刘云生和王一都知道这头鹿已经受了足够重的伤，跑不了多远，两人一起喊了声追，向着那头鹿急追过去。两个人就像猿猴一般在树林之中飞奔，从这条枝桠跃到那条，如飞一般。
　　终于被刘云生射中的那头鹿，失血过多，再没有逃跑的能力了，悲嘶一声，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两人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近前，刘云生伸手从鹿身上抽下那只羽箭，转身和王一一起坐着休息，等手下人来处理这头大猎物。
　　“大人，大人……”手下的那些侍从们和刘健终于追过来了，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大人，在林子里发现了这个小子，怎么处理？”抱着孩子的那名侍将孩子扔在一边走上前来，向刘云生汇报。
　　“嗯，哪里发现的？”刘云生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子，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湿的已经被冻得结上了冰。
　　“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有人回道。
　　王一心里一动，走到那孩子边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又扯开他的衣服，看见了脖子上挂着一块玉，急忙又将他的衣服掩好，这些都是背对着众人做的，没别人看见。
　　“大人，这估计是个没家的孩子，在这林子迷了路，病倒了，我看他倒是个练武的材料，遇见我们说不上就是天意，带回去，也许日后用的着。”王一起身，走到刘云生边上说道。他看见了那孩子胸前佩戴的玉，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却在这林子里病倒，王一心里有点底了。
　　刘云生还在疑惑这林子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孩子，见王一这么一说，本来心情不错，也就同意了下来。王一抱起这孩子，放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从西郊打猎回来，王一便一路疾奔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打发人请来了郎中，给从西郊带回来的这个孩子治疗。
　　“大夫怎么样？”来诊病的郎中刚走出房门，王一便迎了上来询问道。
　　“唉，我已经施了了针了，不过能不能醒过来就不好说了，怎么弄的，冻成这个样子，烧的这么厉害。”郎中叹了口气，说了下情况摇着头走了。
　　柳童记得自己出了西门一直在往前走，天很黑，很冷，冻得自己在打哆嗦，走到一片林子里觉的好累就睡着了，接着是马蹄的声音……变暖和了，好像还有人在说话……喔，眼皮好重睁不开，嗓子像被刀割一样。
　　被王一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便是柳童，已经昏迷了三天。渐渐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恢复了，可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越想醒过来越觉得醒不过来，眼皮就像灌了铅一般。
　　王一从屋子外面走了进来，看着还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个孩子，走过去扶起他坐在床上，郎中走后他昏迷的这三天里，每天王一都会过来输些内力给他，希望他能够醒过来，可毕竟还是个小小的孩童，内力不能渡的太多，不然只有损伤。
　　控制着自己的内力从手掌劳宫穴一点一点的输进昏迷的柳童体内，终于王一发现这个昏迷的孩子有了一点反应了，心中一喜，内力多了几分。
　　而此时的柳童只觉的自己身体里有一种暖洋洋的东西在流动，很是舒服，就想醒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拼命的要睁开眼，可是自己要睁眼却似乎总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住自己的意识，眼睛不听自己的指挥，着急中，发出了一身低呼，而这时又感到那股暖洋洋的气增加了，一下子充满了全身，同时也冲开了自己身体里阻挡自己的东西，意识第一时间指挥着双眼睁开了。
　　睁开了双眼，柳童的意识这才算全部恢复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不是他记忆中的那片林子，而是一间大屋，感觉到背后有人，想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现在连转个头的力气都没有。嗓子里依旧如火烧一般，他想喝口水，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一在他身后坐着，看见他醒了过来，急忙将他放下来在床上躺好，看着他张开嘴，明白这是要喝水，急忙去倒了一杯，慢慢的给他喂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