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卷:辛苦遭逢第2章

　　时间已经到了1966年的6月，半个月过去了，天气开始变得燥热，春天也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外面的世界还算太平，但就要结束了，因为在北京，那些穿着绿军装，戴着绿军帽，臂上系着红袖章的为害全国的红卫兵第一次出现了。
　　惜文在邻居中比起别的孩子是更要讨人爱的，这从惜文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不免其他孩子的父母就多少还有些妒忌。惜文一出生就让众人惊讶不已，虽然紫山和晓蝶也有些惊讶，但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惜文的眼睛是蓝色的，蓝的是那么的纯洁。为何如此呢？这里先插叙一段紫山的一些事情。
　　惜文的爸爸林紫山，他是生在这片土地，却长在外地的人。1931年出生的他，在长到六岁的时候被迫远走他乡，过着流浪的生活。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人开始全面侵华，林紫山的父亲是当地的难得的有着强烈的爱国心的地主，林紫山幼年成长的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也是非常不错的。只可惜，国民军的无能以及国民党初期的不重视导致前线节节败退，日本人很快就打到了林紫山的家乡。然而国民军一点也不知道知恩图报，对之前倾尽全部家当来资助国民军的林公却不能很好的保护他和他的家人。林公惨死于日军刀下，林家大院被日军一把大火烧尽烧，母亲蔡氏嘱托管家照顾好紫山，给林家留下这一脉后殉情而亡。而后管家带着年幼的紫山四处流浪，四处奔波，沿街乞讨而生。不幸的是，两年之后管家与人争执被人打死，紫山从此无依无靠，而当时他只八岁。于是紫山只得一人在这乱世求生存，有幸天不灭林氏，不久之后一好心人士收留了紫山，此人是一名徽商，紫山跟着他走往与大江南北，四处经商。虽说也是飘忽不定，但衣食无忧。这期间，紫山得以重新学习，紫山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于是一有时间便饱览群书，时常不分白昼黑夜。然而好景不长，在抗战八年取得胜利后，国共内战又打起来。在紫山十五岁那年，也便是1946年，这位徽商被好友出卖，给了他一个“通共”的罪名，不久惨死狱中，资产全归他那友人帐下，紫山来不及悲痛，因为国军也在通缉他，他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活。此后的三年紫山一直隐姓埋名，过着流亡的生活。直到49年新中国成立，国家太平，百废待兴。这一年紫山十八岁，他也不必再隐姓埋名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到了广东一带，之后他到了一个村子，乡里教国文的老教师死了，而这个乡四五个村子的小孩都到这所私塾念书的，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老师了，于是紫山毛遂自荐顺利当上了这私塾的国文老师。于是紫山有了第二次学习的机会。后来紫山名气越来越大，乡里都传着有一位不仅年轻而且学问很大的教书先生，以至于县里的一些有名气的人都来拜访。后来有人建议他到省城的大学旁听，考取一个学士证来，这样他就名正言顺了，对他以后的仕途也好。紫山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在闲暇时间就前往广州的一所大学中文系旁听，不出三年就得以毕业，时年二十一岁。当时他的大学老师很欣赏他，觉得他应该进一步深造攻读硕士，于是在老师的支持和帮助下又考取了硕士，三年之后硕士毕业，留校任教，成为这所大学年轻一批教授中的佼佼者，那年他二十四岁。也就是这一年他认识了他未来的妻子，李晓蝶。林紫山早期的这些事情他一直都没有对惜文提过，对晓蝶也有所保留，这个直到他临终的时候他也是没对惜文说出来，因为他实在不愿意他的儿子在没了他以后会像他没了他父亲一样。
　　惜文是这样的独特，紫山早年的经历又是如此的凄惨，所以他对于惜文的爱是难以形容的。他希望他林家在从兴盛走向没落之后又重新走向兴盛，毕竟他也就惜文这一脉了，不把爱给他还能给谁，所以对惜文的要求也特别的严格。正所谓子承父业，他干文学这一行，自然也希望惜文日后是个搞文学工作的，而且搞得要比他出色，所以他不允许惜文玩物丧志，因而连环画小人书这样的东西是坚决不让惜文碰的。不过惜文也是孩子，也有童心，紫山望子成龙这一招可以说是当下众多父母的先驱了。
　　话不多扯，还以当事为重。红卫兵第一次在北京出现，这就意味这红色风暴的正式来临了。一星期后，惜文和伙伴们玩完离开后从外面回来，在街上他看到了很多的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绿色的像军装样的衣服，一齐的走在大街上。是的，他们是红卫兵，在这个城市，红卫兵也出现了，来的那样迅速。他们都是些大学生和高中生，惜文有些不认得，有些认得，认得的是他爸爸任教的那所大学的一些学生。惜文之所以认识他们是因为三年前惜文还是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和爸爸妈妈去他大学里玩的时候碰到了那几个人，当时他们看到惜文的时候表情也是很奇怪的，首先总是盯着惜文的眼睛看，然后冒出一句，
　　“老师，你们的女儿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
　　爸爸妈妈不由得笑起来，向他们解释惜文是个男孩。的确，惜文那个时候的面貌是有些异于中国人的，这在下一章的时候介绍妈妈的背景时候将谈到。三年之后，当人们再看到惜文，惊异的也只是眼睛，而不会分不清男女了。但是那些学生，现在却加入了造反派红卫兵。这个时候他们在街上游行，他们穿着绿色的军衣，戴着绿色的军帽，左臂上系着一块红色的布，上面写着“红卫兵”，全身绿色，单独壁上那一处红色，是多么的耀眼。他们大声呼喊着，有牌的举着牌子，没有牌的挥着手臂，一张张大嘴在那里叫喊。他们喊着，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将革命进行到底，消灭资产阶级的走狗！”
　　惜文觉得这就像是露天银幕上那黑白的电影里面的情景一样，让他感到心中一阵恐慌。吓的他赶紧回家。回到家后，感觉到一种非常压抑的气氛。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听到惜文的声音，跑了出来，惜文看到妈妈一脸的慌张，
　　“惜文，你去哪里了？”
　　她一把将惜文搂住，很明显妈妈非常的着急。
　　“妈妈，外面那些人，他们在干什么？”惜文看着妈妈。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爸爸拍座而起，“真是太可恶了，昔日里的那些好学生，一个个像着了魔一样，都跑出去游行了！”
　　惜文被吓了一跳，“爸爸你回来了？”
　　“紫山，你别那么大声，都吓着惜文了！”
　　“惜文，到爸爸这里来！”惜文跑过去，
　　“你也看见了，是不？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全跑出去了，爸爸学校里的课也上不起来了！”
　　“爸爸，那些人怎么了？毛主席又怎么了，他们都喊着毛主席万岁呢！”
　　“儿子，你别管，这些事儿你不懂，你要记住，以后少出去，要出去也和妈妈一块出去，千万别和那些人说话，他们会打人的！”惜文吓的身体一缩。
　　“好了，好了，可别吓孩子了！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妈妈走到窗户前向外看，红卫兵还在继续，妈妈利索的关上了窗户。于是一家人在似吵不吵的嘈杂声中吃了一顿中饭。
　　辗转时间到了6月末，红卫兵运动愈演愈烈，天气也越来越热，逼着人得汗往外流。惜文的小学也受到了影响，于是早早的放暑假了。至于爸爸教书的大学，从六月来就没正常的上过课了。这一天，爸爸悄悄的进去了学校，到晚上才回来。惜文自从放了暑假后就一直呆在家中，每天除了看爸爸收藏的书就是小人书，但是小人书也看完了，又不能出去买，没事和妈妈聊天，妈妈出去办事，或者拿着一些票出去采购生活必需品，自己就呆在家里，真的好无聊，昔日的小伙伴一起的欢声笑语让他觉得好怀念。
　　到了晚上，爸爸终于回来了，惜文和妈妈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
　　“真是岂有此理！”爸爸还没见到他母子俩就口干舌燥的喊了这么一句,进来之后见爸爸是满头大汗，一身汗味。妈妈连忙倒了一杯水给爸爸，爸爸大口喝完，看出爸爸的确很累很渴。
　　“有什么情况吗？”
　　爸爸坐下来，“哎！世道逆行，天理难存！”
　　“怎么了？”
　　爸爸用手比划着，“你知道不？今天我去学校了，要找校长，但是却没看到，只有几位比我年纪大的老教授在办公室主持着这已经瘫痪的教务。他们说校长家被围的水泄不通，那些学生扬言只要校长出来就要批他斗他。我说为什么，他们说那些发了疯的学生说校长不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做事，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反动派，要批斗！他们还说有一位老教授因为一句话还挨了学生的打，天哪！什么世道呢？这是怎么回事呢？”
　　妈妈听到这里，心情也是非常凝重，“你先别激动，消消气，事情应该没到不可解决的地步。”
　　“怎么解决？谁能解决？”爸爸质问妈妈，“他们口口声声说‘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荒唐！还什么‘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他们眼中旧的东西可全是我们两千年的优良传统！当年五四运动时候一些腐朽的破了那是‘大快人心’啊，现在他们的举动真是‘大破人心’啊！”
　　爸爸越说越愤怒，越说越不停的喝水，连惜文也看出事情的紧迫性，一个人躲在一边。妈妈还是劝慰，
　　“发生这样的事情，都不是我们的意愿，也不是中央要看到的结果。全是这些发了神经的学生害的，我想中央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定会制止的，毕竟都是些学生有什么权利。”
　　“喝！我看这些红卫兵就是要夺权的！”
　　年幼的小惜文虽然听不懂爸爸妈妈在讲什么，但从他们的语气以及自己在外面所看到那些人，他隐约也感到一种阴森的氤氲。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是什么也管不着的，只求太平没事就好！你出去一天了都，先吃饭吧，就等着你回来呢！”一眼瞥见一旁的惜文，
　　“惜文，你怎么了，儿子？”爸爸刚开始也急着说话，忘了惜文的存在了，这会儿看到惜文，他那可爱的最最让人怜的儿子，气也就消了，又平和的笑起来，
　　“过来，儿子，看来爸爸是把你吓着了！”惜文跑到爸爸跟前去。
　　晚上，小惜文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他躺在床上，摇着扇子。天气比较炎热，虽然是晚上但也不能减退半分，他目光呆滞，就一直在扇凉。实在是无聊没事做，他起来坐着，没坐一会儿起身又出了房间。他又走到爸爸妈妈的门前，偷听他们说话。在房间里妈妈在床上坐着，看见爸爸抽完一根烟后拿起了洁白的稿纸和一只漂亮的钢笔，在那写字。妈妈很好奇，走过去，
　　“你在干什么呢？”
　　“我要写文章，为校长申冤！”
　　“你疯了！”妈妈听后反应剧烈。
　　“怎么了？”
　　“你这不是要害了自己吗？”
　　“怎么会呢？”
　　“现在那些红卫兵是绝不会放过一个与他们不沆瀣一气的人的。你要是为校长申冤，那就是粘了一身的狐骚了，怎么也洗不掉了？那样我们不就倒霉了吗！”
　　“事情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爸爸说道，“校长毕竟是校长，他们围着他家，也没有进去抓他，那些红卫兵也顾及群众啊！”
　　妈妈叹了一口气，“什么群众不群众啊，现在大部分红卫兵由学生组成，但是这几天我在外面看到的那些人，他们似乎对红卫兵这些行为很是热情呢！他们也都想成为红卫兵的一份子呢！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还是省省心，别牵扯到了自己，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啊！”
　　爸爸听妈妈这样说，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校长落难啊！”
　　“现在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我想校长低头向他们认错，应该就会没事的。而且，中央也会制止红卫兵的，一但了解事态的严重。”
　　妈妈双手握着爸爸拿钢笔的那只手，“紫山，为了我，为了孩子，你这些日子呆在家里或者就在邻居家走动，行吗？”
　　爸爸看着妈妈的眼神，楚楚可怜，告诉他一定不要写。爸爸放下了纸笔，又是给妈妈一个吻，“好的，我答应你！”
　　惜文看到爸爸亲吻妈妈不觉又一阵心跳，‘咯吱’一声，门开了，原来门没锁。爸爸妈妈就看到惜文站在门口，惜文一脸的羞愧。
　　“惜文，怎么了，干嘛站在门口？”
　　“我……我，我睡不着觉。”他慌张的回答。
　　“来，到爸妈这里来！”惜文开心的跑过去。
　　爸爸又把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儿子，是不是天太热了，睡不着？”惜文点点头。
　　“是啊！暑天到了，热了！爸爸，你这里还有书看吗？”
　　“书，你想看书？”惜文点点头。
　　爸爸笑道，“我的儿子就是好儿子，没事就想看书，好的，爸爸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看的书！”
　　他放下惜文，走进自己的一件小小的藏书间，在专门给惜文看的书的书架上翻着。惜文和妈妈走进去。
　　“爸爸，你要给我拿什么书啊？”
　　看到惜文都进来了，爸爸就说，“这些书全是惜文看的。其实爸爸早就帮惜文安排好了，把你上大学之前的书全买好了！”
　　“上大学？”惜文摸摸头，妈妈笑笑，
　　“就是爸爸教书的学校一样啊！”惜文摇摇头，
　　“不要啊！今天街上那些大学里的哥哥和姐姐们好可怕呢！”爸爸又是叹了一声，
　　“看看现在的风气把儿子都污染了！”
　　妈妈无语。爸爸不知道拿什么给他看，要惜文自己挑。惜文翻来翻去，突然看到本书，封面很独特，他很有兴趣，就拿了出来。爸爸一看，皱皱眉头，原来这本书是《瓦尔登湖》。
　　“儿子，你拿的这本书不适合你哦！”
　　“为什呀？”
　　“这本书你还看不懂呢！我本来是要你长大后再看的！这是外国人写的书”
　　“外国人？”惜文天真的说道。
　　“对啊！是美国人写的，美国，知道吗？就是我们中国对面的那个国家，隔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太平洋呢！”惜文嘻嘻笑道，
　　“可是我很想看啊！”
　　“书里面的东西你现在的知识还不能很好明白。”
　　“可是我真的想看呀！”
　　“就让孩子看吧！”妈妈看着惜文说道。
　　“那好的，有不明白的来问爸爸。”
　　“好的。”
　　妈妈看了看钟，“惜文，回自己房间吧！去睡觉，虽然热了点，妈妈给你扇风。”
　　“那可是太好了！”惜文笑道。
　　“你这调皮孩子！”妈妈捏捏惜文小脸。
　　惜文拿着书跟着妈妈出去了。爸爸看着母子俩走出去，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纸笔，不觉的长叹一声，靠在背椅上。
　　窗外事那么的宁静，没有一丝声音，月亮是那么的明亮。突然几声猫叫，接着一阵清脆的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