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无恙 第十一、十二章
作品名称:溪水无恙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3-09-06 15:49:03 字数:4408
第十一章、邂逅重逢
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
宋绮莲夜不成寐。第二天一大早,她打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栏杆上摆着几盆芍药此时开得正鲜艳,她无心给它们浇水,双手交叉在胸腹间掩着睡衣,朝霞生动地给她的软缎睡衣勾出一道光辉的金边,湿润的晨风轻轻地吹拂着她蓬乱的头发,给了她一种沁人心脾的惬意。
多么美好的早晨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可这一天命运又将如何摆布自己呢?她应该比谁都过得好,但在一层美好面纱的背后,她总觉得掩盖着无限的痛苦与烦恼。
她断定杨雄基就是他!奇迹般的活下来,也许和刘月眉一样,都是为了哪个孩子。他们到底成亲了没有?刘月眉现在又怎么样了?他这次来会不会带家眷?如果带来的果然是刘月眉,自己将如何同他们相处呢?如果不是刘月眉,夫人又会是什么样子?……本来就有一连串的问题,现在又接上了一连串的问题,形成了一串连环扣,思来想去,折腾得她比那次和方明可在皎洁的月光下恶斗还要痛苦。
“等见了他答案自然会有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劝自己,“何必这样胡思乱想呢?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得是,万一接来的不是他,那才闹笑话呢。”既想见,又怕见,害怕见,又必须见,那种滋味她还从来没尝过。
迎接上级来宾是局办公室的事,自然每次都是前呼后拥,这次她决定自己去,免得到时候果真是他使得大家都尴尬。
临川市火车站是终点站,由于时间尚早,站内站外一片清静。她是火车站的老熟人,提前进了站,在月台边上来回地溜达。她强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到时候还要拿出点“职业风度”,外表和内心完全是两码事,这对她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
站台上的接车人员陆续上了岗位,宋绮莲不时看着手表。远处隐约传来了火车汽笛的鸣叫声,她的心里也在鸣叫,但在这个时候她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不一会儿火车进了站,旅客蜂拥而下,宋绮莲逆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迎向卧铺车厢,她一眼认出了他,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杨雄基:
“老杨!我一猜就是你。”
杨雄基手里提着两口沉甸甸的皮箱,双脚刚一落地就听见有人如此热情地呼唤,定睛一看,犹如堕入五里雾中。
眼前这位标致的女子是谁呢?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亭亭玉立,风姿秀逸,仪态端庄,雍容华贵。与其说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毋宁说她颇有法国画家布歇笔下那“蓬巴杜夫人”的形象,庄重中透着娇媚,华贵中显出朴实。特别是她通鼻梁上的那副金丝眼镜,更使人想到了巴黎圣母院的修女,相比之下,她更显得落落大方,自然洒脱,满脸的笑容一片辉煌灿烂。
杨雄基狐疑地望着她,竭力搜寻雾山云海中的记忆,宋绮莲意识到眼镜的妨碍,取了一下又戴上,用半嗔半责的口吻对他说:
“真把故人忘得这么彻底?”
“你——该不是——”杨雄基放下手中的皮箱。
“宋绮莲呐!九龙泉一别十八年,也难怪。”
“噢,认出来了,认出来了。”他向她伸出一双热情的手,她也伸出一双手和他紧紧地握住: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你现在——”
“特地来接你的嘛。”
“这么说你捷足先登了。”
“怎么,要不要我向你出示证件?”
“我是说,你怎么也来供电局了?”
“问我吗?”她猫腰提皮箱,“回答你的问题要是写成书,恐怕这两口皮箱也装不下。”
杨雄基抢着提皮箱,当两个人的手同时伸进提梁,彼此的神经都像通了电,互相望了一眼,闪电般的火花在对方的眼里都撞击成泪花,但二人都笑了,笑的是那么苦涩。
旅客大部分出了站,他二人各提一口皮箱,在重新清静下来的车站里边走边谈,宋绮莲先开口: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属牛的,今年该是四十八了吧?”
“记得你是属羊的,在我的印象里,你哪里像只‘羊’?”
“你可真的像头‘牛’。”
“现在不是喽,有人说我该走‘狗运’了。”
“走‘狗运’?哈哈,有意思。”
“该守门了呗。”
“宝眷打算什么时候接来?”
“还说不上。”
“他们不愿意来吗?”
“谁知道呢?”
“你看你,记得我们曾经说过,有话彼此都不瞒着。”
“我说的是真话。你呢?孩子都多大了吧?”此话犹如给了宋綺莲当头一棒!
命运同样捉弄着杨雄基。
他在青海搞得很不错,起初干了几年“军垦”,后来参加了一个水电站的建设,在专家的眼里瞒不住内行,给了他一个命运的转折,总算回到了水电部的一个工程局。
当改革开放的曙光照亮了中华大地,工程局不断有外国专家来往,他用他杰出的学术理念与中外专家进行交流,从而进入了抽水蓄能电站的深入研究,后来他被调到十三陵水库参加抽水蓄能电站施工,显露出管理才能,因此电力部又调他到农电司当了一名副司长。
年近半百不成家引起了各级领导的关注,经了解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着九龙泉,那里有他道义上的“家”,一个不知死活的“妻子”和一个由他抚养成活的“女儿”,还有一个他梦想实现的“神话”。
部领导决定把他调到省局任一名副司级的副局长,等他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再调回来也不迟。但他归心似箭,省局领导建议他先回九龙泉去看看,他又不好去,因为没有一点客观的理由,经过二十年的变迁那里早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不习惯闹市生活,也不懂得“移情别恋”,因为他在九龙泉所打下的心灵烙印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可以随便熨平的。
临川市供电局一直风雨飘摇,不知什么原因那里的领导像走马灯,无论是市派干部还是地派干部到那里总干不了多久,省局早就想派个人去了解,再说九龙泉水电站也已经列入了意向,现在那里又在修水库,所以省局领导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让杨雄基去“趟这淌水”。他毕竟是一个司级干部,不能那么随意调动,所以让他人先到,等和各方面沟通好以后再派人和市里交涉。
肖国良的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杨雄基的份量他二十五年前就掂量过,“文革”期间方明可曾派人向他“调查”过杨雄基的情况,他只说出了五个字:“此人不可留。”这真是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转来转去又转到一起来了。于是他再次对宋绮莲说:“我们局是市里的编制,与省局没有直接关系,杨雄基的官再大,职务还是要等市人大常委会的任命。”
宋绮莲把肖国良的话转告给杨雄基,杨雄基说:“这事我已经察觉到了,与其在招待所里凉着,不如先去一趟九龙泉。”
第十二章、情系九龙泉
一个人有话不能说,不能真实地说或不能打心眼儿里慢慢地往外说是痛苦的。
这几天宋绮莲心潮澎湃,就象整条长江翻了筋斗,一头撞在了珠穆朗玛峰的峰顶,然后又折回来栽进了海底的深渊。如果说肖国良替她安排的锦绣前程是一只“金丝笼”,那么今天她先钻进了“困兽笼”,总之都是笼子,她真想一头撞死!
她和杨雄基话不投机,你说东他说西,总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说她一想到局里的事情就头疼,迟早要把她弄成疯子。他说:“你一当局长就好了。”
她说九龙泉去不得,会惹出许多麻烦。他说:“我只想去看一眼。”
她说你必须马上和我结婚!要不然你从哪来还回哪去!他说:“这也要去一趟九龙泉。”……
他怎么变得这么疲塌?那个处理发电机事故和编九龙泉神话的杨雄基到哪去了?她知道她在他的心目当中失去了信任,失去信任的的缘由是一场误会,她必须向他解释清楚,否则死不瞑目!
她拦不住他去九龙泉,只好跟他一起去。因为那里毕竟不成其为你的家,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你去得我就去得,不让我去你也别去!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和你说不清楚。
杨雄基也搬不过宋绮莲的执拗,只好两个人一起去。
翌晨的黎明姗姗到来,杨雄基睡眼惺忪,磨磨蹭蹭地打理行装。他不情愿和宋绮莲一起去九龙泉,因为这太不伦不类。他正背着脸在床边装背包,只听背后一声招呼,那声音极其亲切:
“早上好!”
杨雄基一回头,见宋绮莲一扫昨日的焦躁与烦恼,脸上的笑容充满稚气。她已是全副行装,手里拿着遮阳伞,肩上挎着旅行包,上身一件男式尖领长袖衫,下身一条绸料笔挺女西裤,脚上一双半高跟的“一脚蹬”,看去更有一番粗犷的美。
“车票我买回来了。”她热情洋溢。
“坐吧,我就收拾完了。”他冷淡得出奇。
宋绮莲咬了咬牙,把一个鼓囊囊的大旅行包放在椅子上,走到他的背后说:
“让我看看,都带了些什么宝贝。”
杨雄基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双手捧着两块布料给她看:
“这还是我在青海时扯的,现在给她们娘儿俩作衣服,你看还合适吗?”
宋绮莲猛然感觉一阵心疼,好比有一大把钢针往她的心尖上扎,吴开明在火车站上送衣料的情景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的眼里升起泪翳,杨雄基见她的眼睛突然湿润,奇怪地问:
“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看挺合适的。”说着她拎起自己的旅行包,“七点半开车,我在楼下等你。”说完她径直走下楼去。
由临川市开往丰山县的那辆老爷汽车,到了县城已经是中午时分。宋绮莲和杨雄基找不到一句话说,一路上汽车颠簸摇晃,旅客上上下下,他俩情同陌路。可是一下汽车,宋绮莲却判若二人。
大街上停了几辆满载建筑器材的卡车,九龙泉又在修建水库,使得城关沸沸扬扬。杨雄基触景生情,更加心驰神往,宋绮莲带他走进一家酒楼。这家酒楼装潢十分考究,显得有些金碧辉煌,一楼的大厅已经顾客盈满,他俩走进二楼一间四席的雅座。一个男服务员亲切地递过来菜单,宋绮莲点了菜,最后要了一瓶山梨酒。男服务员沙哑着嗓子干喊一气:
“山梨酒一瓶——两位!”
宋绮莲问杨雄基:“还记得这种酒吗?”
杨雄基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
“没印象了。”
宋绮莲有意无意提醒道:
“人在重大感情上的第一印象总是最深刻的,你说对吧?”
“无论什么事情的第一印象都是深刻的。”杨雄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在九龙泉的两个春节,都是一起在工棚过的,还记得吗?”
“第一次是凑巧碰上,第二次是刘良顺结婚以后,我们在二爹家过的年。”
“那是后来刘月眉替二爹来接我们,起初是我提议和你喝两杯……”
“你提来的就是这种山梨酒?”
“我还提来了一条三斤多重的青鲩鱼……”
“让我把苦胆给刺破了。”
“正在犯愁刘月眉走进来……”
“夺过我手中的鱼往地上一扳:你们两个把书都读到哪去了?!”
“结果呢?”
“抹了点醋就不苦了……”
“看来你的记忆力还没丧失嘛。”
正在这时服务员上来了酒菜,宋绮莲打开了酒,二人边饮边谈,气氛融洽起来,引得同堂顾客的窃窃私语。杨雄基接着说:
“你要是不提我还真忘了。”
“我要是不提刘月眉恐怕你才是真忘了。”
“我承认,每当我想起九龙泉,脑子里老把你们两个混在一起。”
“试想想,照那样下去,如果我们再有第三个春节呢?”
“如果说‘如果’,那就太多了……”
“好了好了,不往下说了,再说你又要和我胡打岔了。既然你都承认这是事实,来,让我们先干了这杯重逢的酒。”……
太阳过了当头,宋绮莲已带三分醉意,杨雄基对她半掺半扶。这时路旁停靠的汽车全开走了,县城受着烈日的炙烤,又显得空空荡荡。
“等一等,说不定还有卡车来,拦辆便车去吧。”杨雄基建议道。
“你看这大太阳,我还能颠吗?”
“那就找家旅社住下吧,明天赶早再去。”
“人家准会给你开间双人房。”
“我看你喝多了……”
“你说,我们两个走在一块儿,谁敢不把我们当夫妻?”
“我说不让你来你偏来,这下子麻烦了。”
“我说不让你来你偏来,大麻烦还在后头哩!”
“那可怎么办呢?现在赶回去也没车了。”
“我带你走一条小路,相好这么多年,你还只在九龙泉给我编过一次神话,今天我只要求你陪我走走,总不算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