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一、二）

　　一
　　任之义手拿电话，愣在那里。
　　百姓有言，人若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电话是梁校长打来的，校长的痛斥使他心里充满烦恼。
　　放下电话，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颓唐。沉思良久，他起身奔向梁校长办公室。隔门望去，梁校长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脸色非常难看。他站在门外，犹豫了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敲了门。
　　梁校长招呼他进屋，他心惊胆战地进了门。梁校长是位女士，姓梁名雅容，虽说是女子，但绝对是女中豪杰。做事快刀斩乱麻，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身先士卒，俨然宋代巾帼梁红玉。平常的日子，一脸的和善，关爱下属，用平易近人来形容绝不为过；然而如若下属工作失误，则会大发雷霆，严惩不贷。任之义深谙梁校长秉性，因而料到今天定有一顿重批。今天看上去，梁校长白皙的面颊透着一脸的红晕，眼光里射出一道怒气。任之义并不惊讶，只是心中有一丝胆怯和委屈。
　　任之义不敢落座，站在门内，垂手而立，离着校长有八丈远。任之义认为，没事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近越好，近距离交流有一种亲切感，便于沟通和达成共识。人一旦发了怒，还是躲得远点好，不然两个人会越说劲头越大，把局面弄僵。倘若如此，岂不都难堪！
　　梁校长斜睨着他，别着脸，不说话。任之义一脸的尴尬，但又不能转身而去。他横了横心，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梁校长，你先消消气！今天我有事请假了，值班的事也做了安排，我出门办事，离开了学校，学校内的事，我可是鞭长莫及啊！关于今天的事，你是不是调查一下刘主任，他应该了解情况。”任之义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些，以免引起梁校长的暴怒，造成难堪的局面。
　　校长一愣，随即说道：“刘光华主任说替你当班，出了问题，按值班表处理。至于换班，就不好说了，人家替你值班，总不能处罚人家吧？就说县委书记吧，如果他有事请了假，让副职主持工作，出了问题，他就可以推卸负责啦？”可不，这么一想也对，让人替班可以，但出了问题，还要追究当班人的责任，不然的话，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去。校长一席话入情入理，说得他哑口无言。
　　其实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有一位老师上课迟到了一分钟，学生见老师未到，大声喧哗，而教室恰巧在梁校长办公室对门，让梁校长发现了。按学校规定，教师一旦违犯了教学常规，除了处罚违规教师，还要追究值班主任的责任，也要受罚。据说那位教师是因为闹痢疾，去了趟厕所，没想到就误了上课。尽管理由充分，梁校长还是要按制度处理。她说，这种事真假难辨，如果迟到的教师都这样说，那我们的制度就成了一纸空文，没法执行了。学校还规定，如果教师迟到了，而值班主任及时发现，并在场稳定学生，就只罚教师，不罚值班主任。可刘主任当时去了哪里，任之义就不清楚了。
　　任之义还想翻翻旧账，因为前不久刘光华主任出门办事，让他替班，也出了点事。那次是因为两个课代表在上课三分钟前去找老师，走的不是一个方向，学生从东面楼梯上楼，老师从西面楼梯下楼，老师上课前进了教室，学生回来就晚了，恰巧被梁校长发现。梁校长把学生赶进办公室，打电话找来任之义，把他狠狠地批了一通。任之义赶紧把替刘光华当班的事告诉了他。梁校长却说：“刘光华主任说把事都交代给你了，谁当班，出了事就由谁负责！”任之义当时没有和校长理论，他也觉得怨自己，这责任应该由他来负。可现在同样的事，却是截然相反的处理意见。哎！别人替自己值班也挨罚，自己替别人值班也挨罚，怎么反正都是他的错呢！自己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啥道理。
　　他抬头看了看校长，只见梁校长面沉似水，怒气未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好自认倒霉，主动向校长认错，又听了校长的一番谆谆教导，才诚惶诚恐地离开。虽说心里有委屈，但毕竟工作出了纰漏，也不好强辩。任之义就想，怎么校长怎么说怎么有理呢！
　　任之义知道是刘光华在作梗。出了校长办公室，他掏出手机，拨打刘光华的电话。电话还没通，他随即又挂断了。同在教务处共事，弄得两情不悦，岂不有失风雅？再说刘光华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不定啥时再生是非。俗语有言，惹不起，还躲不起。何必撕破脸皮，针尖对麦芒呢？来个秃子碰到剃头的——贵贱不理，岂不更好？
　　人若常倒霉，不得不神。任之义回到家，打开电脑，算了一卦。卦辞有言：今天你运气不好，本来和你不相干的事却落到你头上，而且推脱不掉，卷入纷争的漩涡……唉！真应验了！
　　从此以后，任之义和刘光华两人形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任之义即便有事，也不再找刘光华替班，刘光华再找替班，他也总是借口推辞掉。
　　二
　　任之义真想把学生作文撕个粉碎。本来昨天挨了梁校长一顿数落，心里就不痛快，今天一见学生作文弄成这种样子，岂能按捺住怒火？可是学校是文明之地，哪容粗俗撒野！
　　他气得脸色铁青，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心里一个劲地骂娘。正在这时，语文老师栾志亮奔进办公室，询问今天下午教研课题的事，看见他神色不悦，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任之义唉了一声，喟然道：“这是什么水平的作文？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瞎写，全篇没有一句中用的话，比流水账还糟糕！”
　　任之义抬手示意栾志亮坐下。栾志亮落座，开口劝道：“何必大动肝火，现在学生就这样，该干的事不愿意干，不该干的事偷着摸着去干。独生子女嘛，娇生惯养，那个舍得吃苦！”
　　任之义说道：“学生之所以如此，和家庭有关，和社会有关。学生作业完不成，家长千方百计地为孩子开脱，生怕孩子累着；社会呢，大学生不如初中生，研究生给小学生打工，教育家不如企业家，科学家不如歌唱家。唉！经济社会，知识成了乞丐！”
　　栾志亮戏谑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拘一格降人才嘛！自古以来，知识就没吃过香，今天想翻身，那也是登着梯子摘月亮——痴心妄想！省省心吧！别整天放着清净日子不过，自找苦吃了！”
　　任之义无奈地看着他，叹息道：“素质教育也成了这代学生不努力学习的借口，只要一布置作业，学生就叫屈喊冤。老栾，你说这素质教育到底是个啥东西？我们那个时代，学生拼着命地学，还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学生上课时间少了，玩的时间多了，作业完不成，还优哉游哉，这就叫素质教育？”
　　栾志亮哈哈笑道：“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没知识不等于没能力，没文凭不一定没饭吃！社会是个万花筒，不光要有秀才，也要有兵；不光要有科学家，也要有清洁工。读好书，成为教书匠，就算成功的人生？拼命努力，混了个孩子王。三教九流，你是最低一等！”
　　任之义辩解道：“素质教育首先要培养学生刻苦学习的素质，学生连学习任务都完不成，还有什么素质？不能成才，也得成人啊！”
　　栾志亮没说话，任之义顿了顿又说：“现在的家长和学生文化课学习不重视，对美术、舞蹈倒不遗余力，趋之若鹜。毛主席说得多好！学生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可人们现在却以别样为主，兼学文化。人们的思想观念变得没谱了，总认为美术、舞蹈可以显示孩子的才智，文化知识则不利于出人头地。”
　　栾志亮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认为像我们这样，就成了人，就成了才？你有文化吗？有。你出人头地了吗？没有。赵本山小学毕业，朱之文初中毕业，他们有文化吗？他们出人头地了吗？你能说赵本山不是人才，朱之文不是人才？现在对学生最好的教育方法是既顺其自然，又因势利导，强扭的瓜不甜。人生就是这样，东方不亮西方亮。你又何必非要学生都在东方发亮呢？”栾志亮摸出手机一看，随即说道：“呦！下节有课，以后再谈！”说完转身欲走，突然又回头说道：“呦！差点忘了正事，今天下午教研什么课题？”任之义灵机一动，随口答道：“如何提高学生作文水平！”栾志亮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出门走了。
　　栾志亮的话不无道理。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社会各色人等不都有生存之道。他只是要求学生不要浪费时光，尽力而为，问心无愧。起码要有做事踏踏实实的作风，干什么像干什么的样子，干什么要干出个样子，成为当今社会的高素质人才而已。
　　下课了，门外传来学生的欢声笑语，任之义陷入了沉思。
　　下午教研，任之义就学生作文发表一通议论，然后让老师们集思广益，讨论提高学生作文质量的方法。任之义要大家发言，老师们沉默。任之义说道：“我们是教师，肩负着教育学生的重任，想办法提高学生的能力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现在学生的作文处于混沌状态，非常需要指点，否则学生的作文水平难以提高。”栾志亮说道：“任主任，不是我们不想办法，是没办法可想！现在流行着一种说法，一等教师搞科研，二等教师甩教鞭，三等教师写教案，四等教师满堂灌。我们做不了一等教师，就做个二等教师吧！”任之义一听不对味，急忙说道：“那甩教鞭也得把学生引导有草可吃的地方，让他们学会吃草啊！”嘟嘟囔囔一节课，也没定出个一二三。
　　任之义很不痛快，学生的素质下降了，家长的心理倾斜了，怎么教师的责任心也没了。他真佩服那些教育专家，不了解学生实情，每天拿着工资，吃得饱饱的，坐在办公室里瞎琢磨，时不时指责一顿一线教师，发个奇想，放个空炮，高喊着教育改革，实则是贻害学生，弄得教师无所适从，光知道拉屎，不知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