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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花树(四)

作品名称:绒花树      作者:冬之凌      发布时间:2009-08-24 11:18:57      字数:4482

“那年,你舅舅才两周岁,”外婆又回过头对何茜说道:“你妈妈正好大学毕业等待分配。可就在这时候你的外公得了急性肝炎,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激进的时候,经常听到武斗发生。那时你外公又靠边站了,”“什么叫靠边站?”何茜不解地问。“就是当时的造反派当家,你外公当时是公社中学的校长,造反派说他是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又是当权派,再加上你妈妈的姑姑在海外,当时你外公有半年没拿到工资了,就连吃饭也成了问题,我哪里有钱送他住院呢?”“妈,别说了!”宋月痛苦地摇着头制止了外婆。“月儿,是妈妈对不起你。”外婆抹了一把眼泪不再说什么了。
停了一会儿,外公说道:“说起来何壮一家还是有恩于我们的。”外公面向宋月无不感慨地说着。“你小弟弟出生那天我正在挨批斗,你妈妈一人在家痛苦的呻吟着,邻家大婶跑到会场告诉我,当时的我急得只想哭。主持批斗会的是公社的贫协主席,当即把我从被批斗的那群四类分子中叫出来,说道快回去吧,送到公社医院,就说是我同意的。你妈妈和你小弟弟就这样得救了,可就是因为这件事那位贫协主席被当时的公社造反派头头革委会主任免了职,理由是他袒护走资派,阶级立场有问题。事后才知道贫协主席就是何壮的父亲”。
妈妈哭出了声。这时,外公也不再说下去了。何茜理解为这件事可能是妈妈最痛苦的往事了。所以,回美国前也没再追问此事。
“好吧,说点高兴的事。”外公提高声音说道。“就在刚才路上你舅舅接到通知,说上月的江滨大厦招标你舅舅的公司中标了。”全家人为之一喜,何茜忙问道:“多大工程?”“两个亿人民币的工程。”舅舅回答。何茜知道舅舅是江城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祝贺你!舅舅。”
气氛缓和下来,“茜儿,你今年多大了?”外婆问道,没等何茜回答又说:“27岁的姑娘还不出嫁,要老死娘家吗?”说后,久久地看着宋月。那意思是让她们母女俩回答的。“别急吗,我下次给姥姥带回一个如意的外孙女婿”,何茜打着哈哈回答。“这么大了,还没个正经。”宋月假嗔地说。
送走父母后,宋月问了女儿公司的一些情况,突然话题一转,“你们董事长好吗?”说到董事长,何茜一下子来了兴趣,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宋月高兴的听着,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不等女儿说完,宋月装作一副十分随意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问道:“董事长家人好吗?”不等回答又问道:“他夫人是在公司工作还是在家当全职太太?”然后紧张地盯着女儿的脸等着回答。“不知道。”何茜作了一个让妈妈十分不满意的回答。“你这丫头,一点也不关心领导。”这时的何茜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妈妈。“干嘛要这样看我?”宋月说。“我看到妈妈年轻时的样子了。”何茜作了一个违心的回答。其实,此时她看到的是妈妈那种紧张的心态和一种难以表述的脸,何茜朦胧的感觉出妈妈和李望月之间的那层微妙的关系。
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困扰着何茜,长时间的飞行她也渐渐疲乏起来,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三章
(一)
假期还有一天,午饭后宋月服了一粒安眠片强制自己好好的睡一觉,因为明天还要上课。醒来时房间的一切不知啥时已被黑暗吞噬了。宋月习惯的打开床头灯,一抹柔和的光线第一时间照亮挂在对面墙上的合影照。
合影照是何茜回美国前在一家照相馆放大的。这张放大的三十年前的黑白照片边沿呈现出水渍状的轮廓,给人一种朦胧的陌生感。当时照相馆的师傅还不太乐意接受这笔生意,不屑地说,让他俩到这里照一张穿婚纱的结婚照比放大还要节省费用。当得知缘由后照相馆的师傅为何茜的孝心所感动,当即为她放大了这一张黑白照片。
宋月凝视着墙上她与何壮的合影,不觉又回到二十八年前的记忆里。那时正值文革的中期,社会上一色的草绿和灰色,就连照相馆也不兴男穿西服女穿婚纱。照片里宋月穿着一件花格衬衣坐在凳子上,何壮穿着一身自制的草绿色军装站在她的背后,胸前一枚特大的像章格外醒目。何壮一脸的严肃,宋月脸部似乎看不出任何表情,样子就像做着一个朦胧的梦。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宋月这个梦好像还没有醒来。
一九六八年的六月,学校的领导权已被造反派夺去,正常的工作由驻校工宣队负责。面临毕业分配,宋月终日处于矛盾之中。是不是向工宣队说明她和李望林的恋爱关系,两人多次商量,最后还是决定以书面的形式写份报告,为了达到在一起工作的愿望,报告上还特别注明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报告交上的第三天,工宣队的人找到宋月谈话,正式通知她推迟分配。理由有三点,一是宋月的海外关系有待调查,二是他们无视学校纪律毕业前谈恋爱,三是革命立场不坚定。宋月据理力争,姑姑去海外时她年龄尚小,只有两三岁,当时姑姑的具体情况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已在入学时都清清楚楚的写在履历表里。至于谈恋爱学校虽不提倡,但从来没有不予分配之说。同时,文革前她一直都是优秀生。另外,谈恋爱的其他同学无一推迟分配。所谓立场不坚定,你们是指那次批斗校领导一事。那天你们说的是批判,后来竟有校外的几个人上台殴打领导,我在台下喊要文斗不要武斗,难道不对吗?工作队的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叫道:“回去等着通知!”可就在当天下午,李望林接到立即到工作组办公室拿派遣介绍信的通知。派往单位是西北一个偏僻小县,介绍信上清楚地写着先到生产队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然后视其表现再行安排。报到日期截至本月二十号。算一下离报到的日期仅有一周的时间了。
就在工作组单独谈话的第二天,宋月的妈妈来到学校告诉她爸爸得了急性肝炎。三个月了公社没给学校拨发一分钱的工资,老师们也借不到钱。宋月一愁莫展,妈妈的到来给宋月愁苦的心上犹如雪上加霜。这时,工作队队长何壮刚好来中文系毕业班查看毕业生离校情况,发现宋月不在。散会后便单独来到女生宿舍表示慰问。“你是——”何壮看着宋母问道。“这是我妈妈。”宋月冷冷地回答。“啊,是伯母。”何壮热情地说。宋母起身笑笑点点头。何壮以为宋月妈妈是因为女儿毕业分配的事来学校的。忙说:“宋月的工作单位我们正在研究,您放心,伯母”。“我是为他爸爸生病的事来的。”宋母解释说。“啊,急性肝炎要抓紧住院治疗呀,耽误不得的。”何壮看着宋月说:“省立医院我有朋友,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宋母勉强笑笑,没有回答。“是经费问题吧?”没等回答何壮又说“没问题,我负责安排。”
第二天,何壮真的将宋月的父亲用救护车接到省立医院,安排在一间高干病房。每天何壮必来一次看望,还给了60斤全国流通粮票和200元钱。几天来,病房里堆满了慰问品,前来探视的人都说是何队长的朋友,队长的亲戚住院理当来看望的。宋父宋母对何壮说是亲戚感到十分茫然,可是对他的雪中送炭还是感激不尽的。一天晚上,妈妈小心翼翼的问宋月:“何队长是你的朋友?”“不不,不是!”宋月摇着头说。“人倒是挺热情的,但不知人品怎样?”宋母自语着。
宋月听说李望林的父亲几个月前被送到西北一家五七干校劳动去了,李母一人生病在家。因此,爸爸生病来省城住院的事就没有告诉李望林。
离报到截止期还有三天时间,李望林无可奈何地登上发往西北的火车。
爸爸住院期间,宋月多次找到何壮问她工作分配的事,何壮总是一幅关心的样子说,放心吧,我正在为你联系。可是,同学们离校半个多月了,宋月还是没接到报到的通知。
二十多天过去了,宋父的急性肝炎痊愈了,应该可以出院。但是,医院账面上几千元的医疗费宋月一家谁也没有办法解决。这天,医院住院部主任来病房说:“宋校长,刚才何队长来电话说他正在为你办理有关手续,请你不要着急出院。”宋氏一家人松了一口气。可是,宋月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因为几天前工作队有人对着她狡狎地笑笑说:“何队长真有艳福呢。”这件事她没敢向爸爸妈妈透漏。
果然不出所料,当天下午就有一个自称是学校人事部的中年妇女找到宋月说了何壮许多好话,又说何壮如何有前途,试探着宋月的态度。宋月没有任何反应,借故走开了。也就在这天晚上,何壮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刚刚理的发,两颊刮得铁青铁青的,显得比以往精神几倍。他来到病房热情的问长问短,接着又说起他家在农村,三代老贫农。“农民好哇,没有农民种地天下人吃什么?”宋母笑着说。宋父也接道:“历朝历代的天下都是农民打下来的,很多将军和科学家也都是农民出身。我的学生都是农民的子弟,中国的农民朴实又能吃苦耐劳。”“是的,伯伯和伯母教诲的对。”何壮接着又说:“这几天我回家乡一趟,主要是为伯伯办理有关手续。您的医疗费县卫生局的领导基本同意了。另外,您的工资下月全部补发给您。”宋氏夫妇睁大眼睛,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何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张盖有公章的公文批件交给宋父。“谢谢,谢谢!”宋父宋母抢着表示谢意。接着,又问道:“县和公社领导也听从你们的?”“我家就在你任教的公社,公社张主任想调到县里工作正求我帮忙哩,县卫生局局长的小孩舅在我手下”。“你家在我们那里?你父亲是……”“何书田”。“啊!是何主席呀!”。“他是个大好人呐,宋月小弟出生多亏着宋主席哩!”。“应该的,应该的”。停了一会,“这还要办理不少手续的。”何壮指着宋父手里的公文说。“还请你帮忙啊。”宋父将公文递给何壮。“伯父伯母,您二老休息吧,侄儿告退了”何壮恭恭敬敬地走出病房。
宋氏夫妇相互看了一眼,宋母不无担心地说:“怕是何队长有求我们了。”“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找我们帮什么忙呢?”说后,宋父向门外看看。随着他的目光进来一位中年妇女。“宋校长,宋伯母,您好啊!我是江城大学人事部的张科长,是何队长的同事。一直想来看您的,可一直在忙于毕业生的分配工作,总是没有时间,请您多加谅解。”“不好意思,我一个乡下教书人竟给你们领导带来很多麻烦。”宋月父亲卑微地说。
这位自称张科长的正是下午找宋月的那个中年妇女。她坐下后,接着说:“何队长工作很有魄力,是个热心肠的人,今后前途无量。他比我小几岁,快30岁的人了从来也不知道关心一下自己,一天到晚都在为革命操劳,连个人的终身大事也不放在心上。他既然叫我大姐,我这当大姐的就要为他操点心,您说是不是?”宋母敷衍地点点,没说什么。“你们家的宋月大学毕业了,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啦。我想从中搭个桥,不知您二位老人有啥意见?”宋家夫妇相互看看终于明白过来。宋母笑着说:“谢谢科长关心我们,就是月儿不知谈了没有,要听听她的意见才是。”“谈了,听说只是刚刚开始。那个男同学分到西北一个偏僻的乡下去了。那男学生家庭还是被广大革命群众监督的对象。他家也有海外关系,如果你们两家结为——,”她没往下说,停顿一下又说:“你二老想一想,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啊!宋月还在等待分配呢,个人问题来不得半点马虎啊!”这时,宋家夫妇才意识到宋月没有按时分配的真正原因。一股热血从脑后升起,可转念一想,人家说得也有道理。宋家夫妇半天没有言语。“我看何队长还是很配你家女儿的,仅仅是文化比宋月低一点。不过嘛,今后可以自学呀!况且,目前学历高了又如何呢?不是有人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吗?”宋父开口道:“请你转告何队长,我们商量一下好吗?”“当然当然,婚姻大事就得认真。不过,宜早不宜迟啊,宋月还等着分配呢。”说后不待对方表示什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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