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报复

　　都说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阿尔山的三九天，绝对可以考验一个人的意志是否坚定，不信，你可以穿着单薄的棉衣来尝试一下，看看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夸大其词的装可怜。
　　“放假了，终于放寒假了，我们不用每天挨着冻去上学了。”同学们都兴奋的喊着、叫着庆祝。
　　是啊，这个冬天我又熬过去一半，再过半年我就毕业了，可以解脱了。放学后，走在大雪纷飞的路上，我冻得哆哆嗦嗦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白霜，你在干什么?你这是从哪拽回来的？”
　　刚进大门，就看见小妹很吃力的拖着一根直径有十四五公分粗、一米多长的木头往我家的方向走。
　　“周姨说家里的煤不多了，让我每天去贮木厂扛点小木头，我扛不动，就这么拖回来的。”
　　小妹累的都出汗了，看她的样子，我心里特疼。这样也挺好，至少她不会冷。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外头冷，快进去消消汗，别感冒了。”我接过木头，进屋拿出斧子劈成小块拿进屋里。
　　烀完猪食，我不再冷，就感觉腰酸肚子疼的，浑身是汗的去喂猪，想在那直直腰，肚子突然拧劲的疼，我本能的蹲在地上，身体在那扭曲着。我知道这是每月一歌，又要开唱了，长期处于这种寒凉状态下，每一次都让我记忆犹新。
　　强忍着喂完猪，硬着头皮找周姨要钱，难得她有今天很痛快，居然很爽快的给了两包纸的钱。啊！原来太阳也有功能紊乱，从西边出来的时候啊。我一边收拾一边很纳闷的想。
　　刚想躺进热被窝歇一会，周姨来了，又是老一套，在那哭穷，然后好言好语的哄着我，无非是想让我给她卖命偷煤去。
　　“周姨，我今天实在是难受，明天再去吧，我肚子疼死了。”我尽量和她解释着，希望她能体谅我。
　　“哎呀，就知道你这大小姐的身子金贵得很，那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呀，可是你再金贵你也得吃喝拉撒吧？不想出力就想享受啊，哪有这样的好事呀？”
　　我不是想偷懒而是真的难受，摊上这样不负责任的爸爸，又摊上这样贪财如命的后妈，我是彻底无语了，多说无益，还是乖乖的去吧，免得人格再次受辱。
　　穿上破棉袄，戴好帽子手套，我挎起那个柳条筐向煤场走去。自从那次煤场被抓事件以后，周姨就改了套路，鸟枪换炮了，不直接进煤场拉煤，把煤场后墙的刺槐剪断，让我顺着大墙的护舵爬上去，把煤扒到地上再收到筐里挎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周姨在那很卖力气的梳洗打扮，我猜想今晚她又要去‘干坏事’了。她的性格我了解，平时懒散得很，经常会头不梳脸不洗的，但一出门就会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是哪家的阔太太似的，不得不承认，奔四的她，虽说偏胖了点，但打扮一下还是很有女人味的，我想，用‘残花败柳，风韵尤存’来形容她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今晚不知道她是去会哪个老情人呢？我摇头笑了笑，继续走我的路。
　　忍着浑身的不适，忍着腰酸肚子痛，小心的爬上墙头用爸爸做的小耙子，使劲往下扒煤，也不知道扒了多久，累得我浑身是汗，低头看看地上已经是黑乎乎的一大堆，估摸着够我今晚倒腾的了，我小心翼翼的爬下来，一趟一趟的往回挎。煤场离我家有三、四百米远吧，每挎一趟我都累得直冒汗，今天本来就不舒服就更是费力了，早就是是气喘吁吁了。
　　“雪儿，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周姨以后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当亲闺女养着，还不行吗？”“雪儿，以前是周姨不好，错怪你了，现在都知道了，以后不会在这样了，周姨说话算话，保证对你好，拿你当亲闺女，小玉有啥你和白霜就有啥，再也不骂你，更不会再打你了。”
　　想着周姨当初让我帮他找钱和替她侄女求情时对我的承诺，再想想她那不近人情奴役我，一瞥一咧的数落我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说的多好听啊，拿我当亲闺女，她闺女有啥我有啥，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办事比哭的难听，有这么养亲闺女的吗？这么晚了，又冷又黑的让我一个人干这么累的活，她亲闺女怎么不来干呢?哼，言而无信，定遭天谴，我在心里愤愤的想着。
　　“唉，总算是又到家了，这是第十几趟了？可得歇一会了。”我一边往地上倒煤，一边自言自语。一直腰，眼角的余光看见周姨进了旅店的门，这么晚了，不用说我也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在这住的都是倒木材的老客，我基本都认识，经常看见他们和周姨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我很是看不惯，可惜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祖坟我都哭不过来，哪还有那闲心哭别人的乱石岗子，我从来都当作没看见或是看不懂，总之就是把它们当做空气，无视他们的存在。
　　今晚要不要实施我的报复计划呢，捶着酸痛的胳膊，心里很乱难免急躁，用脚不停的踢着桌子腿。
　　“三姐，你干嘛呢？都把我弄醒了。”后妈的女儿小玉揉着眼睛走出来，看样子她是想去解手。
　　“哦，我累了，歇一会喝点水，锤锤腰。”我不想让她看出我的烦躁，极力掩饰着。
　　大家都说小玉有点“二”，但不管她是不是“二”，在这个家也就她从不与我和小妹为敌，不难为我们。虽说我们也闹过不愉快，但总的来说，我对她还是有一点姐妹情的。
　　小玉比我小三岁，个头却比我高出一头，在这能冻死人的夜晚，她就可以在这安然愉快的进入梦乡，而我却要像驴似的，在那累死累活的。不，我比驴还贱，还不值钱，老驴老马还有个年节，还有个病假呢。而我连个病假都请不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周姨，你太狠了，你的女儿是人，我就不是人吗？这也罢了，把我撂在这挨累受罪，你自己去风流快活，好，好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还是那句话，不管我做什么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以前被周姨逼着去干活的时候，我总是怨自己命苦，觉得自己很可怜，可现在我不再觉得自己可怜，不再觉得命苦，只有恨，恨她们心狠，一恨起来我就想报复她们，以解我的心头之恨。尽管我时刻都在说服自己不要恨，不要走极端，但是当报复的机会来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颤抖着迈出那一步。
　　被仇恨迷失了心性，在仇恨的支撑下，突然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挎起筐快步走出去。这次我没去煤场，而是穿过知青加工场外墙豁口，钻进了厂里的一个有电话的办公室。那个墙豁口可以绕过门卫的眼睛，是我每次偷木头必走的地方，以前我经常用那的电话给姐姐打电话，我知道那的门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
　　“喂，派出所吗？xx旅店有嫖娼卖淫的，你们快去吧。”我颤抖着双手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放下电话，我心里极度愉快，想想可真是解气，我让你对我这么苛刻，我让你臭美，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对我，再敢这样我还……
　　如我所愿他们被抓了，无非是丢人现眼又罚款的，当确认这个消息时，我的心突然像是被抽掉了点什么，很空很空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像一堆软泥一样瘫在地上。
　　为什么在每一次报复的时候我是那样开心，那样兴奋？可一旦看到结果我又会这样难过？这样痛苦？这样内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天啊！谁来告诉我，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老天爷呀，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呀？我只能任眼泪无声无息的流出来。
　　那天晚上我哭了，我内疚，我痛苦，我难过，甚至后悔。不，我不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他们这样虐待我们，奴役我们也没见他们有一点悔过之心，哪怕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我干嘛要后悔，我没有错，错的是她们，我只是在帮他们纠正错误而已。我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为她们的事折磨自己，不停的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着。
　　曾经我说人的生命就是一团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了便寂寞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中摇摆。现在我说，欲望满足了不一定全是寂寞无聊，而是如歌如泣如同在诉说，如火如荼如同在燃烧。因为那是爱与恨交织、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现在想想，这一切的一切终究不过是年幼无知罢了，谁都年少轻狂过，而在特殊的环境里，在一些特殊的人物和事件面前，借着年少轻狂的傻劲做点孟浪事也是无可厚非的，多年以后每当想起那些事，我最终还是选择原谅自己，因为没人告诉过我究竟该不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