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夜的邂逅
作品名称:落雪无痕 作者:小手冰冰凉 发布时间:2013-08-17 12:29:27 字数:4132
午后的马路上,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跟在哥哥的身后嬉闹玩耍,一辆汽车突然从拐角处窜了出来,那个小男孩被撞的飞了起来,我清楚的看到小男孩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转然后落在了汽车的盖子上,紧接着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车子的挡风玻璃。那个哥哥见弟弟出了事立刻从马路对面折了回来,他的眼中从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一步步的缓慢的移向趴在地上的弟弟,他步履沉重,仿佛那地上洒满了钢钉利刺。
过路的行人很快围了上来,在那七嘴八舌的责骂司机的不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人群里传了出来。我看见伤痛欲绝的女人把小男孩抱在怀里。但我也同时看到了那个哥哥的默然。我在想,如果死的是我,那个周阿姨会不会也像这个母亲一样的难过,甚至哭到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呢?我很快就告诉自己,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毕竟,那个周阿姨不曾笑着和我说过一句话,也从不像妈妈那样亲切的叫我的小名。
我转过身刚要走,就看见那个哥哥慌乱的向我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目狰狞、满嘴脏话的中年男人。“你个该死的建华,你个该死的小兔崽子,你他妈的给我站住,早就告诉你要好好看着弟弟,把他看好,现在他死了,你永远都没有弟弟了,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你个小王八羔子,你他妈的还敢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他追几步就蹲在地上大口的喘一会,然后再用手撑住膝盖,继续追这个男孩。
男孩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清楚的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他痛苦难过的哭泣声。
在经过人群的时候,我向里面望去,看见那个男孩安静的躺在妈妈的怀里,警察开始清理现场了,在他们厉声的驱逐下,人群慢慢散去。
穿过这条街道再往前走一段路是一条河,过了河就是一个小山坡,妈妈的坟就在那个半山腰上。我在河边站了很久,也流了很多的泪,那时候我真想一头扎进去,可我怕姐妹们会伤心难过,怕她们会想我,因为在妈妈去世的那天,我们就说好了,我们姐妹四人要相依为命,不离不弃。想到这些,我笑了,笑得很开心,我想周阿姨要是看到我笑一定会很气愤吧,因为每一次我笑的时候,她都会用那种很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所以从她来的那天起我就很少笑,即使很开心的时候,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的抿一下嘴,连微笑都算不上。但现在她不在,我可以毫无顾忌的放纵自己的情绪,我开怀大笑,可笑着笑着我觉得自己的笑声比哭还难听。我想起了妈妈,于是我慌忙穿过这座不是很长但也不算短的桥,快步向妈妈的坟前跑去。
来到妈妈的坟前,我一下子扑倒在地,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很幸福,仿佛又回到了妈妈的怀抱,我一边哭一边向妈妈诉说着从她走后我们姐妹的遭遇,也只有在那一刻,我才能感受到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我还是个需要妈妈关心的孩子,妈妈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今生今世怎样才能再见到你,如果真的能像聊斋那样阴阳相通该有多好。
整个下午我就在妈妈的坟前哭着,诉说着,累了,真的是很累了,不知不觉的就趴在那睡着了。朦胧的睡梦里,妈妈来了,她还像以前那样轻轻地为我盖好被子,我倍感温馨,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冷?我使劲的蜷缩着,拼命的蜷缩在一起,让自己尽可能的暖和点,可还是很冷。我想喊妈妈告诉她我冷,可怎么也发不出声。我使劲的挣扎着,突然觉得我的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不,是很疼,我醒了,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半弦月的昏暗光芒下的荒山上,一座座荒坟孤塚阴森森的耸立着,在荒草的映射下,显得分外的凄凉,让人浑身发麻。
我慌忙起身,想回家。可眼睛所到之处,到处都是那样阴森恐怖,我一时慌不择路,拼命的跑啊、跑啊,可怎么也跑不出这片坟地,不知道跑了多久,左转右转终于转到了河边,听到流水声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觉得浑身发抖,腿打颤,我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在那大口的喘着气,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些响动,我那刚刚放松的神经立时又紧绷起来,会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还是狼?或者是像聊斋里说的,是哪个孤魂野鬼夜里出来找替身来了?
“别哭了,你哭的我的心都碎了。”听见说话声,我怕到了极点,起身想跑,可刚一迈步就被石头绊倒了。
在朦胧的月光照射下,一个人影一步步向我走来,我清楚地看到他身后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在晃悠,就像是一个无头鬼,在午夜的风中摇摇曳曳的向我飘来。
“你是谁?你是人是鬼?你别过来。”我浑身颤抖,战栗到了极点,本能的用手撑地,连连的向后退去。
曾建华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很听话的停在原地不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佯装镇静地说:“你别怕,我是人,我叫曾建华。”
我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以前常听老人们讲聊斋的时候说,鬼从来都是以人自称的,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鬼的,再说这深更半夜的,谁会在这不回家?那么他到底是……这样一想,我刚刚平稳一点的心脏又急骤的跳了起来。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别哭了,我真的不是坏人,我要是坏人你哭有用吗?我叫曾建华,今天下午我见过你,就在街口的车祸那。”
我止住哭声,半信半疑的仔细的看着他,虽说是不太清楚,但他的模样也能辨出七分,是他,真的是他,哦,天啊,他可真是大旱天里的及时雨啊!午夜荒凉的山野里,能遇到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见过面的人,虽说不是亲人但更似亲人啊!他可真是上天派来解救我的神啊!就像是干旱的沙漠里救命的水,珍贵且被需求着。
“下午被汽车撞死的是我弟弟,是我害死了他,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走到我身边缓缓的蹲下来。“午饭后闲来无事,和弟弟闹着玩,我抢过弟弟的玩具让他追我,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我回头的时候,弟弟已经躺在了路中央,就那么一个瞬间,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弟弟突然就死了,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呻吟一声都没来得及就死了。”他双手紧紧的抱着脑袋,眼泪在一次奔涌而出。
“我害死了弟弟,他是爸爸和后妈生的弟弟,我要是回家爸爸会打死我,弟弟的妈妈也不会放过我的,可我是无心的,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我真的很喜欢弟弟,我真是无心的。”曾建华无比悲痛的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是梦中呓语般的说着。
他的眼中充满了忧伤和惶恐,在这个春夏交接的冰冷的夜晚,他同样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低着头看着地面,面对这个和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陌生人,我突然难过的想要哭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
“你说,他们会找我们回去吗?会不会在明天天亮之前找到我们?”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会,也许永远都不会的。我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而你又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他们永远都会恨我们的。”看着他越发黯淡的眼神,我使劲的攥着自己的手指,声音轻微的说。
他看了我一眼,往前挪了挪,和我坐在一起,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你说,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吧,又碰巧在这遇见,这是不是上天安排的,是不是想让我们相依为命呢?”
“可是,我们又不认识,怎么相依为命呀?”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那时候他说的这些我还不是很理解,就觉得我和他都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的人,我们两个的命运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一只青蛙很没心没肺的跳到了我的脚边,我捡起来把它扔到一边,可它却又一次跳回来,又冷又饿的我恨极了它,想不到你也没完没了的欺负我,我一把抓起来使劲的往地上一摔,它静止了几秒又开始蠕动,我刚要捡起来再摔一次,他一把拽住我:“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也太狠毒了吧?”他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不相信这是我,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所能做的出来的事。
我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手,“我叫白雪,今年十二岁,我恨后妈,我恨爸爸,今天出车祸的要是我该有多好,然后我再投胎就做后妈的孩子,这样她就会对我好了,不,我要死在她的面前,让她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会突然有了那样恶毒的想法。仿佛只有说出那样狠毒的话才会很痛快,觉得很解气。
在那个冰冷的夏夜,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以后要学着一个人面对世界,即使这条路很难走,哪怕为此变的遍体鳞伤我也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我用轻蔑的眼光看着月亮,脸上写满了自信,在那恨恨的想着。
坐在一旁的曾建华静静的听着我的诉说,我想,他很难想象在我瘦小的身体里居然隐藏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忧伤。
“你别难过了,今晚,至少还有我在这陪着你,我妈妈死了,弟弟也死了,爸爸不会再要我,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就做我的妹妹吧,我今年十七了,我能保护你,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吧。”他突然拉过我的手极其认真的说。
遥望月空,繁星点点,坟冢旁的树木哀怨的唱着,月的光辉凄凉的洒满乱岗显得分外苍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迎面扑来格外清新。
五六月份,兴安岭的气温还很低,又冷又饿的我们,折腾了大半天,真的是累极了。“你冷了吧,来,把我的衣服穿上。”见我在那发抖,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搭在我的身上。我看向他,他只剩一件半袖的衣服,我穿两件衣服还冷呢,我想他肯定比我还冷。
“我不冷,你快穿上,你会感冒的。”我慌忙把衣服给他扔过去。
“放心吧,我是男人,身体好得很,不像你们小姑娘那样娇气,动不动的就感冒。”他拍着胸脯很有‘爷们’风范的说。“要不,你靠着我,咱两个一起披衣服好不好?”我坐在那没动,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然后他就靠着我坐下来,把衣服的大部分都搭在了我的身上。我很快就去和周公会面了。
在不清晰的梦境里,我隐约看到了妈妈,她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饭菜,我还像从前那样快乐的吃着,笑着。
“白雪,白雪,你醒醒,快醒醒。”
被姐姐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和曾建华都在发高烧,我被大姐强拉起来,摇摇晃晃的扑在了姐姐的身上,二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曾建华拉起来,四个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吃了退烧药,他很快就退了烧,我却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还在那胡言乱语的,邻居的婶婶说我是因为黑夜在坟地理乱跑,冲撞了鬼魂或是神灵‘中邪’了。曾建华也在第二天被他爸爸领了回去。我们也没再见面,可后来他还是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有些人在不经意间相遇,有些事在不经意间开始,有些话在不经意间承诺,有些爱在不经意间产生,有些人在不经意间分开,有些事在不经意间消失。
谁也不会想到,儿时的一句戏言,或者说是一句很不成熟的承诺,几年以后会真实的发生,而他,曾建华真的没有食言,他用自己的生命实现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的诺言。以至于多年以后这一切在我的心里依然是无法抹去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