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后妈来了

　　墨绿色的火车风驰电掣般的穿梭在兴安岭那连绵起伏的山间，当列车带着我的思绪行使到一个小站时，那里的一场惨不忍赌的车祸让我惊呆了。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火车只停留一分钟，透过茶色的玻璃，昏昏欲睡中我看见一张老泪纵横的脸。一辆逆行的汽车，几分钟前把他的孩子带去了遥远的天堂，再也无法回来。
　　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渗透过来，模糊了那男人的表情。喧闹嘈杂的人群中，人们的脸上都是漠不关心的淡然的表情，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在意他的心情和处境。有些人即使偶尔停留片刻，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物欲横流中那一点点可怜的好奇心罢了。我突然清醒了很多，想起了我与曾建华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因为一场车祸，那一天的情形，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忆犹新。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本该和别的孩子一样，过着属于我的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但由于母亲去世了，后妈已经进门，我不得不学的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更懂事、更坚强一些。
　　同学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梳着整齐的辫子，头上卡着漂亮的发卡，一闪一闪的。每天早上都吃着妈妈精心准备的早餐，而我却每天都要面对着后妈轻则冷漠，重则尖利刻薄的辱骂声。
　　别的同学有的我却一样都没有，其实我并不想要那些漂亮的衣服，发卡，和那些小玩物，我只想要一只可以和我做伴的小猫或是小狗，仅此而已。但这些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因为后妈说了那些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在小镇的东部有一座山，山上有电视台的信号塔，我们就叫它电视塔山，在他的旁边新开了一个游乐园，周六下午同学们都去游玩。回来后在我面前手舞足蹈的讲诉着那里的新鲜事物，什么令人眩晕的双人飞天，快速旋转的小汽车，还有旋转木马。然而，这一切也只能是停留在我的想象中罢了。
　　其实，在妈妈去世后我就知道会有后妈进门这一天。在后妈进门之前，我曾经不止一次偷偷的想象过后妈的样子，她会不会也像妈妈那样长着一张漂亮瓜子脸，有着一双水汪汪的会说活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就像月亮一样美。每天睡觉之前她会不会也像妈妈一样轻轻的为我盖好被子，然后温柔的说早点睡吧。
　　这样的画面我曾经想过一千遍一万遍，可我万万也没想到，后妈进入家门的那刻就是我悲惨生活的开始。我从一个备受呵护的小公主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灰姑娘。从此，暗无天日的地狱般的生活伴随着我。
　　第一次和后妈相见，她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一个一脸横肉、胖乎乎的女人，在她右侧眉毛旁边有一块红色的痣，姐姐说那是美人痣。她看我时的目光里有那么一点点温柔，见我背着书包进来后就一直盯着她看，极其不自然又很勉强的说了一句；“放学了，你是老三，白雪吧？”虽然她的眼光也还算温柔，她说话的语气也还算和善，但我感觉她的表情就像是镜框里的画像，虽然做工精致华美，却少了一点灵气和温暖。
　　大姐和二姐也陆续放学回来，爸爸很谦卑的为她介绍；“这是老大，白雨，这是老二，白露，这是老三，白雪，这个你知道了，是老姑娘，白霜。咱们家的四朵金花，等把你的小玉接来可就是地地道道的五朵金花了。这几个孩子很懂事的。”然后他弯下身子。笑着对我们姐妹四人说；“还不快叫周姨。”
　　大姐和二姐都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周姨好，只有我还在那盯着她看不肯叫。爸爸有些不高兴了：“雪儿，今天怎么了，这么没规矩，也不怕你周阿姨笑话？”
　　我不反对爸爸再婚，可关于爸爸和这个周阿姨的一些传闻，总是在我的脑海中不停的跳跃，让我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做个乖乖女，乖乖的叫她一声周阿姨。
　　我就在叫与不叫之间徘徊着，爸爸的脸色由晴转阴。我还在那和他对峙着，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凌厉，我终于顶不住爸爸的眼神带来的压力，我屈服了，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叫与不叫，这个周阿姨也注定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爸爸是个爱面子、又很是家长作风的人，在他看来，他最大的成就就是他把我们这几个孩子都教育的乖巧听话，今天要是我让他丢了颜面，还不知道他会这么惩罚我呢。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也为了不让爸爸太难堪，还是叫吧。我极不情愿的、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周阿姨。”
　　周阿姨看起来很是不快，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那时候虽然我还小，但我知道这个周阿姨以后是绝对不会给我好脸色的。
　　那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在学校后面山坡上的小树林里坐着。静静的坐在松树林里，看树林里的小鸟飞来飞去，看地上的蚂蚁爬来爬去。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一只小鸟该有多好，可以在那无忧无虑的飞来飞去。于是，我在那梦想着自己有了一对很大的翅膀，我真的像那些鸟儿一样在那自由翱翔。
　　年幼的我曾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爸爸的身上，可爸爸在周阿姨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不仅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更不会为了我们姐妹去惹她不高兴。我们姐妹吃的、用的和周阿姨的女儿是没法比的，这让我很是伤心难过。
　　记忆中最为悲惨的就是十二岁那年的“出走”事件，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天是“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我和每年的今天一样兴冲冲的回到家，期待会得到和以往一样的待遇——妈妈会给我们炸虾团，炸一些面食，然后再炒一些瓜子，每人还有一点零花钱，作为第二天出去野游的零食和费用，可我却以失败收场。
　　两个姐姐还没放学，我一进家门就看到六岁的妹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妹妹哭的鼻涕都流到了胸前，我的心不由得像针扎般的疼，我慌忙抱起妹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为什么哭。妹妹断断续续的讲诉事情的经过。
　　周阿姨的女儿比我小三岁，比妹妹大三岁，明天是儿童节，周阿姨给她买了些吃的东西，小妹也想要，周阿姨没给还骂了她，小妹说了一句“你偏心。”周阿姨急了“啪”的就给了小妹一巴掌。“反了，反了，这都反天了，这话是谁教你的，这日子是没法过了。”这一巴掌把小妹打的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他还小，你下那么重的手干什么。”父亲终于看不过去了，结果就是周阿姨不依不饶的哭闹，不外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最后周阿姨跑回娘家去了，父亲也跟着追出去，留小妹一人在那独自哭泣。
　　“三姐我害怕，周阿姨要是不回来爸能打我吗？”小妹不无惊恐的说。
　　“别怕，有姐姐在。”我紧紧的抱着妹妹，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知道我不能为妹妹遮风挡雨，因为我还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安慰她，让她别再害怕罢了。
　　爸爸回来了，一进屋他就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小妹的身上。我可怜的小妹，他才六岁，如何禁得住接二连三的惊恐暴力事件，一看爸爸回来时的表情就吓傻了。
　　“霜儿快跑，快去李大娘家，快……”我一看事不好，赶紧把小妹推到门口。
　　还没等说完，我就被父亲揪在手里，巴掌雨点般的落在我的身上父亲气极败坏的喊着：“难怪你周阿姨不回来，说咱们家的日子没法过了，这大孩子没个大的样，不好好教小的，争吃争穿的，还顶嘴，这不好好治理一下还了得。”
　　这顿昏天暗地的大巴掌打的我晕头转向的，找不到东西南北，连自己是姓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记不清了。
　　“咱们家孩子多，负担重，难得人家不嫌弃咱，所以很多事我们都要迁就她，让着她和她的孩子。”他打累了，骂累了，松开我，自己独自靠在墙角那落泪。
　　此时我又想起了那些无意中听到的闲话，说妈妈是被爸爸和这个周阿姨逼死的，气死的，害死的。又想到他们这样对我们姐妹，心里突然就开始恨父亲，于是我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哭着跑出家门。
　　出了我们那片住宅区，来往的车辆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突然感到世界又重新有了生机和色彩，我笑了，但却是苦笑，自嘲的笑。在笑自己傻。在这样的境遇里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我想我不是傻瓜就是精神不好。突然，一声尖叫伴随着急刹车的声音响起，我抬头望去，就看见了一脸惊愕楞在原地的曾建华。
　　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与曾建华的那段往事，似乎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是上天注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