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口儿（十）

徐和平，要回到城市里去了，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他做不通胡兰随他一起回到城里的思想工作。
上边有政策，知青，在农村锻炼满三年，都可以申请返程。
外村的一些知青，已经陆续回到城里。
徐和平只有两年半，经过关系，终于可以回城。他是雷神村第一个返程的知青。
董书记怕胡兰也要跟着返程，就把家里御寒的貂皮，早早地送给了胡兰。胡兰，表面很快乐，可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她会默默地哭泣，她向往回到城里的繁华，又离不开这些学校的孩子。最后，她告诉自己永远属于这块土地。在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与徐和平分手的情景：
“你真要一辈子守在这里吗？”
“守在这里，一点前途都没有。”
“我离不开孩子。”
“那你就能离开我吗？”
胡兰对徐和平说，让徐和平等她两年，把这些孩子平安送一届，送到初中去。徐和平生气地说：“等待一个人的日子很难受，我不会等待。”
“你还是和我回到城里去吧！”
徐和平下了最后的命令：
“求求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不……不……”
胡兰向大山深处跑去，她不敢对视徐和平的眼睛，也不能再听徐和平的表白，这样，她真的会奔溃的……
徐和平没有去追赶胡兰，自己也很伤心。他恨这里，恨这里的一切。是这里，夺去了他心爱的女人。在这里他一辈子都不会习惯。没有肉吃、没有电影院与百货大楼，什么都没有。只有迷惘和恐惧。在艰苦的环境里一点点消磨自己的意志。最后，脑子一片空白，只留下一个躯壳。他不能再呆在这里，呆在这里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灵魂的死亡。贫穷可以消弱一个人的意志力。
胡兰对他说：“不是这样的，贫穷更让我们热爱这里的土地，更让我们下决心来改变这里的一切。”
“就靠你们几个吗？”
“我们这两年，已经做出来成绩，你没有看到吗？”
徐和平和胡兰的告别，成为最后的争论。他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在艰难中选择分手。
董纳兰赶着马车来了，是董书记让他送徐和平。徐和平坐上马车有一阵惆怅。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这里，有过梦，有过泪。他开始想留下来，或许不该走。可是，他已经坐上了马车，办好了手续，他要回到城里，城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等他。
在汽车站，只有董纳兰一个人送他。
徐和平给董纳兰送了一个地址：“建国路98号”如果，来城里希望找他，有落脚的地方。
董纳兰把纸条揣在怀里，十分仔细，生怕弄丢了。
和吉娃一块参军的都年轻人回来了。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瞎了一双眼睛，还有一个人截断了双退。其余，都是一些轻伤。他们都是被部队送回来的。在大队部里，等亲人来迎接。
吴腊梅挤在人群里，希望找到吉娃。
“吉娃呢？吉娃……”
“吉娃呢……吉娃……”
吴腊梅和她的母亲都着急地握住部队领导的手，着急地询问：
“您们冷静一下，我是按名单送人，吉娃，没有牺牲，只是转到别处治疗，不久会回来的！”
别的青年都已经回来了，就是没有吉娃。
吴腊梅天天在等，日日在盼。
吴腊梅在洗衣服的时候，马宾来了。他做完大队部的工作，悄悄地来到吴腊梅的身边。他的手扶在吴腊梅的肩上。吴腊梅不知怎么，顺势倒在马宾的怀里，她真的很累，很难受。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马宾把吴腊梅抱在怀里，扛着她踏倒了岸边的一片芦苇荡……
吴腊梅是和吉娃有过肌肤之亲的，现在，她被马宾抱在怀里，被马宾热吻着：“你就是吉娃，你就是吉娃……”
“我就是吉娃，我回来了……”
他们的动静，惊飞起河滩的水鸟。
吴腊梅在哭泣，马宾把吴腊梅的手，使劲地拽着打自己的脸，吴腊梅把手缩了回去。
“想开一点，或许吉娃已经过世了。”
“只是部队不好开口罢了！”
“不他不会死的，他答应我不会死……”
……
“我知道你是吉娃的人，现在，你也是我的人，我会好好对你的，您嫁给我吧！”
吴腊梅给吉娃的母亲喂着糖水：“腊梅，你也别死心眼子，和马宾成亲吧。”
“我都想开了，你怎么还想不开呢？”
吴腊梅的手被拓跋青莲手紧紧地握着。吴腊梅最后咬牙说：“那就和娘一起过。”
拓跋青莲连忙摆手，可是，吴腊梅忽然在心里认定了，她要出嫁，就要带着拓跋青莲。
“我爹可以不管，让他一个人住着。我时常去照应。”
“拓跋青莲，是吉娃的娘，也是我的娘，我不能不管。”
“好啊！我也是孤儿，有娘好啊！”
就这样吴腊梅带着拓跋青莲，在大队部的支持下，为他们举办了现代婚礼。婚礼朴素而又意义……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村子的孩子，更爱读书了。
在春播的时候，公社来人，让村子所有人打扫卫生。
“打扫卫生干啥”“新上任的县长要来考察。”
“县长要来！”
刘云麓喜出望外，小小的村要来县长。县长来了就好了，谈谈分产到户的事情，虽然，上面还没有实际的政策，只要为大家好，又怎能不去推广呢？听说，山西已经有人开始行动。效益不错，这个村子也可以效仿。县长来了，一定要提出这些建议。
吴腊梅把拓跋青莲背出屋子，让拓跋青莲晒太阳，自己忙碌着给她收拾屋子。就是县长不来，该收拾的时间，也一定要收拾好，讲卫生，让吉娃的母亲住得舒适一些。
马宾去沙河挑回洗衣服的水，一边陪着拓跋青莲唠嗑，一边给拓跋青莲喂水。
拓跋青莲自没有了吉娃的音讯，脑子受了刺激，身体不是很灵活，已经瘫痪在床了。
这些年，多亏吴腊梅和马宾的照顾，没有他们，她也就早离开了人世。
“妈妈，县长要来了。”
“县长要来！”
女儿在他们身边跑着，又跑了出去。
“这孩子，真疯了。”
“小丫头，该管。”
“晚上回来，你说咋管就咋管。”
吴腊梅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几乎忘记了吉娃，还是真不愿意想起呢？
吴腊梅听说县长要来，就蒸了几个南瓜包子。她在蒸南瓜包子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吉娃……吉娃最爱吃这口了。马宾看到吴腊梅眼睛有些潮红，就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马宾，不想在吴腊梅面前再说吉娃的事情。腊梅是个好女人，对吉娃的情谊，那是自然。他想，只要他守着吴腊梅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可以回到城里去，可是，他放弃了回到城里，城里没有亲人，在这里，腊梅就是亲人，就是他的家……
第二天，县长到了，县长一大早就到了。
县长是坐吉普车来的。
县长下车，大伙惊呆了，县长不是别人就是吉娃……
刘云麓几乎不敢握住县长的手：“您是吉娃，是我们的县长。”
“是的，刘叔……”
董书记一看吉娃是县长，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腿开始颤抖……
吉娃回来了，可是，吴腊梅已经是马宾的妻子。这如何是好啊！
县长会怪罪吗？刘云麓和董书记心里十分不安。
“我娘和腊梅还好吗？”
“您是咋样做县长的？”
“我在部队立下了功劳，最后，提了干，又在部队上了三年大学，可惜，三年是封闭的大学。我想联系家里，也联系不到。最后，分配到别的县实习了一年，现在，就回来了。”
“一个当兵的娃子，成为用一个县的县长，这真是雷神村子的光荣啊！”
“吉连长，您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您牺牲了……”
一起当兵的伙伴也来探望。
大家欢天喜地过后，吉娃，再次告辞要回去见娘。
“您娘不在您家。”
“我娘在哪里？”
吉娃几乎泪水都要出来了。
“她在吴腊梅和马宾的家里……”
董书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吉娃，瘫坐在椅子上。
他最后踉跄地站起来，朝着吴腊梅家的方向走去。吴腊梅和马宾已经推出吉娃的娘在院落里迎接吉娃。
吉娃看吴腊梅和马宾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给自己的娘跪了下去。从吉娃入伍到回来，已经六个年头过去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母子抱头痛哭。
吉娃把头埋在娘的怀里“呜咽”地大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吉娃，在前线奋勇杀敌，以后，又留在部队刻苦学习，现在，终于可以回家娶妻生子，见自己的亲娘了。吴腊梅已经是马宾的妻子，他不知道是该感谢吴腊梅，还是该恨吴腊梅。
吉娃在娘的怀抱久久地哭泣……
刘云麓和董书记赶来，吉娃，才停止了哭声。惠哲，也来了，拿了一瓶白酒，对吴腊梅说，赶紧炒几个菜，今晚，要为吉县长接风洗尘。 说话的时候，胡兰和张翠花与李怡青也赶过来帮厨。
欢喜场面，多了有几分悲情。吉娃回来，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他会领着大伙奔小康。
在酒席上，马宾开始举杯给吉娃敬酒：“吉县长，祝贺您荣归故里。”
吉娃赶紧站起来。也举杯回敬。“感谢您们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我娘……”
马宾和吉娃共同畅饮一杯。
吴腊梅心情复杂。这几年里，她始终没有忘记吉娃，现在，吉娃荣归故里，她有几分喜悦也有几分担忧。她怕自己做出对不起马宾的事情。
众人陪着吉县长，说了许多话，他们最后说道明天的好活口……他也表示感谢知青，正是徐和平讲那些英雄的故事激励他参军的，只是徐和平人已经回到了城里，有些遗憾。
小小的村子，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生命，这里，不再是以前那么愚昧和无知，这里早已经有了孩子的读书声，这里，已经建设了商店与诊疗所和农民图书馆与党员之家……这些还不够，大家卯足了劲，等待新的一天，新的未来生活，新的希望。
好的日子，好的活口，在向这些山村里的人招手，他们又即将被改革的浪潮所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