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殇》(49、50、51)
作品名称:村官殇 作者:九曲黄河 发布时间:2013-08-20 21:13:57 字数:3823
四十九、发现问题
水寨镇党委、政府对检察院查处朱堡村的财务问题一案,抱有相当的成见。在基层要想干好工作,哪能会一点儿不得罪人呢?上面千条线下边一根针,哪一条线不得依靠村干部这一根针去落实?别的不说,但就计划生育工作这一项,就能让人嘴皮子磨破了,鞋底子磨漏了,亲戚朋友得罪透了!这种种难处,岂是上级坐机关的人体会的到得?平白无故地单凭群众一封信,对这些干部说处理就处理说拿掉就拿掉?这么做,妥当吗?——理是这么个理儿,可话却不能这么说。镇党委、镇政府清醒也是白清醒,为了避嫌、怕人家说“护短”,检察院出了面,政府再有苦衷它也不便表明态度,它只有配合的份儿。但是镇党委还是专门为此事召开了党委扩大会,大家商量的意见是只要老朱支书不是太过分,不是严重地触犯法律,还是要尽最大可能地保全他。不能寒了老干部的心,如果下边村队干部们的心都寒了,往后水寨镇的工作还怎么去干?根据水寨镇党委、政府的请求意见,检察院领导也根据工作组初步的调查,并依据举报信的内容,实事求是,认真分析,最后做出决定,从1991年开始查,查到2001年,就查这最近十年的财务状况,91年以前的,概不追究。以前办理的村级案件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惯例办的,鉴于老朱支书干了四十年的村支书,这在水寨镇甚至在惠风县都是罕见的,对这样一个有功之臣,这种特殊情况,应当予以适当照顾。应该说,这样办案,既照顾了历史,又尊重了法律,检察院的这个态度已经仁至义尽了,水寨镇党委政府也比较满意。
经过大约二十天的走访、取证、询问和调查,检察院最后还是发现了问题:近十年间,老朱支书累计有一万七千贰佰三十七块八角七分的窟窿空在账上。
问老朱,钱哪去了?老朱道:花了。问怎么花的?老朱说,别问了,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我自己花了,与别人无关。检察院说:你这态度咋中?说说你的同案!老朱说: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没有谁是同犯,就我自个花了,花了就是花了,毫不隐瞒。检察院的同志可就火了,贪污了钱还这么豪横?一上手铐就把人给拉走了。
根据法律规定,贪污公款五千元以上者,即可判刑;但在惠风县,检察机关执行的还算是比较宽松的,一般来说,一万元以下的,只要当事人主动退赔,可不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只建议给予党纪或政纪处分。老朱的这个数目,已经够得着判实刑了。
五十、王书记请客
就在老朱被带走的当天晚上,水寨镇党委书记王远征同志专门设了家宴,邀请检察院副院长兼反贪局长刘真同志吃饭。他俩人是高中同学,参加工作以后是同一批提得正科,在市委党校又是同一批参加培训学习,关系熟稔的自不必说。因此,远征毫不避讳地说:
今天我请你,就是给朱守岩说情的。
刘真说道:不好办。已经立了案啦。
远征说:一万七千块,他不过是借用了用,人家都认下了,又没有赖账,怎么能视作贪污呢?
刘真笑道:王书记呀,你爱护部下是出了名儿的。我能理解你,但是你说他借用的,那请问这借据呢哪去了?他一不打借据,二没人知道,我们不查处这钱他不就是贪污了吗,这不是贪污这算啥行为?
王远征说:我的大院长,老兄!你看今天我请你吃饭,菜都是我自己买的,难道这顿饭钱我也要在镇财务上打个借据吗?朱守岩就像我这样,他花钱没走账,再说那点子饭费,如果打了借据,这个月某某领导来家里吃饭,下个月某某所长来村里招待,他要都在村账上这么记上一笔,还不把上级部门全给得罪遍了?十年一万七,平均一年招待费也不过才千八百,有菜钱没酒钱,有茶钱没烟钱,这连挥霍公款都算不上,怎么能说他贪污?他的亏空就是这么来的!说别人贪污我信,你说他这样一个老干部贪污,我不信!而且,全水寨镇的党员干部也都不会相信。
刘真院长沉吟了一会,道:你说得倒是实际情况。这个朱守岩,他吃亏就吃亏到没下帐了!如果他真下了帐,为了办啥事花得啥钱,一项一项都记在账上,事情也就全都清楚了,那他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可他倒好,他这样不记账,问他咋花的,这么多年他哪里想得起?他自己也根本说不出来了。就算冤枉,也没办法,只能怪他自己。
为了挽救更多农村干部,避免朱守岩的悲剧重演,下一步我们要认真总结这次教训,好好研究制定个方案,使镇上尽快地把村级财务统管起来。王远征语气沉痛地说道。最后,远征恳切地对刘真说:刘院长,请贵院认真考虑一下我们镇党委、政府的意见,给老朱同志一条出路,他那么大岁数了,干了大半辈子工作,儿女又都不在身边,要是落下这么个结局,我怕他承受不住哇!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这样子谁看了不感到可怜惋惜?请你们尽量给予一定照顾,尽量争取从轻发落。我替他说情,我这可不是包庇他,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水寨镇今后的大局,请你也考虑下我们基层的难处哇。
刘真握住王远征的手说:好吧,老同学!我一定尽力。我们坚持秉公办案,我们也尊重你们政府的意见,千方百计想法给往好里争取。
谢谢你,老同学。
不客气,如果没有这个案子,一年你都未必会想起来请我喝酒吧?刘真开起玩笑。
请你喝酒的人都排成了队,想请也轮不到我呀。
哈哈……我们可没有那么大面子,也没那么腐败。
对,你们检察官要守住社会的公平正义,最后一根底线嘛。王远征笑道。
哎呀,一闻到这酒香,我的馋虫就上来啦。
那好,来,咱们弟兄俩先干了这一杯!
“啪”一声脆响,俩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老朱被带到检察院以后,交代不出钱花在了何处,最后专案组认定他还是态度不够老实,一番审问以后,决定将他暂时收押县看守所。老朱一被移交进去,先进行登记,然后体检,一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摸样的人过来做了一个简单检查,挥挥手,一个保管模样的人送过衣服来,老朱穿上,不大不小,这身囚服正合身,上面印有“惠监12”几个大字,身上换下来的衣服,被那位保管收了起来,随身的钱包、手表,钢笔,手机,钥匙等物品也被收了去,老朱在一行表格上签上字,那人就提着衣物退出去了,有个狱警把他带到另一间小屋子里,坐下!那狱警一声断喝,老朱坐在中间唯一的一把小椅子上,就有人过来给他理发,不过五分钟,一个新的光头诞生了,老朱瞅瞅灯光下自己光头的影子,伸手摸了摸头顶、耳朵,居然哑然失笑,唉,留此“发型”,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罪犯”两字这时就真实确凿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了,这时又过来一名狱警,跟前面的那位稍微交谈了两句,喝道:朱守岩,老朱说,是我?那位狱警立即纠正,说道:有问题,要喊“报告”,回答问题,要喊“是”,叫到你名字,要喊“有”,听清楚没有?朱守岩?老朱大声回答:到!听清楚了。那位狱警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跟我走!两人一前一后,把老朱夹在中间,不知过了几道门,里边一个接着一个铁笼,最后走到一个铁笼跟前停了下来,看守打开门,老朱往里一看,监室里大约有十几个人,挤得满满当当。看守大喝:进去!
五十一、坐沙发
老朱抬腿进了监室,这时候,他反倒啥都不想了,就想找张床安安稳稳地睡上它一觉,毕竟两天两夜都未曾合眼啦。两天多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床,老朱见到床就像野狗看见了肉包子,贪婪得一双眼睛发着绿光,恨不得马上躺上去睡一大觉,俩眼忍不住开始打起架来。
一个瘦子凑过来问他:老家伙,犯得什么事?
老朱叹口气,道:唉!我是遭了一场冤枉。
啊?里边那十几个人一听,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看,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嘿,听着新鲜!想不到,咱们这里今门儿还来了一位窦娥冤。
孙子!人都进来了,在这就别装了。我看你是找抽呢。懂得规矩不?
旁边一位说道:算了。他年纪大了。
算什么算?别说是他这么个糟老头子,今门就是你爹进来了,也得按规矩办!瘦子说完,又告诉老朱:
看到床上端坐的那位没有?那是东哥,是我们这间号子里面的头,这间号里他说了算,小心伺候着点儿!听明白没有?
好了,听明白了。老朱懒得理他的嘈嘈不休。那瘦子咣地一个耳光扇了过来,问你话的时候要说“是”!进来的时候管教没教你是怎着?蹲下!老朱马上蹲下身去,瘦子,好孙子!感谢你这一记耳光,老子犯困的难受劲儿终于彻底消失了。
那位东哥始终未说话,两眼微闭,好像他都没有睁眼去瞧老朱。
新人入监,那就开始给爷们表演节目吧。一个大金牙吩咐道。
我只会唱两句戏……
哈哈,老不死,你就是会跳舞也没用。看你上了几份年纪,今天也不难为你,就给爷们表演个“坐沙发”吧。大金牙说道。
这里哪来的沙发啊?老朱不解。
瘦仨,给这老不死做个猫道(model)!
是,头。刚才那个瘦子答应一声,愉快地蹲下,然后身体慢慢抬起,抬起,屁股往后面伸着悬空着,做出了一个仿佛在坐沙发的造型。
看清楚了没有?老杂毛!很简单,就做五分钟,这是咱大头咱二头开了天恩啦,别人都表演十分钟还要带吸烟喝茶呢。
老朱只好摆出造型,没二分钟,汗就流下来了,他“哎呀”了一声就倒地不起了。
嘿,这个老杂毛!这个老梆子,我看你是欠敲呢!众人围了过来,大金牙咣地一拳头,老朱忍不住哎呀叫唤了一声,这时一位管教闻声走了过来,问道:
什么声音?瘦仨!你小子又打人了是不是?那位管教问道。
报告政府!我们监室一派安定团结,大家正在帮助这位新来的老人认清形势,接受管教,重新做人。
别跟老子油腔滑调!我告诉你瘦仨,你妈拉x要再犯老毛病,这回我就不让你背监规了,给你换个舒服地方呆着去。管教骂道。
不敢不敢,瘦仨不敢!瘦子吓得小脸发黄小腿打颤。
朱守岩!刚才他们怎么着你了没有?打你了?管教换了一副面孔有些和颜悦色地问道。
报告政府:没有人打我!大伙对我……都挺和气的……老朱脸上露出一个准确的笑容。
噢,没事就好。瘦仨金牙,你们都少给我惹事啊!小心老子修理你们!瘦仨大金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那位管教剔着牙说完,便摇晃着身子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