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殇》（25、26、27）

　　二十五、商议修路
　　这头一炮咋打响呢？我的想法是——咱们要干一件漂漂亮亮的大事！给咱朱堡村里修上柏油路。要想富，先修路，咱哪怕咬紧牙关，过几年紧日子，也要彻底结束咱村泥土路、疙瘩道的历史。长生为啥搬出去，搬镇上去盖房呀？说到家还不是嫌村里道不好走嫌环境忒差？有条件的搬走了，剩下的老少爷们咋办，总不能全都搬走吧？不改变咱村庄的落后面貌，像这样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那是不行的，将来娃娃后生们找个媳妇都难！那时候咱们这些当家人可就都成了历史的罪人啦，要受庄乡爷们、娘们，还有那帮光棍汉们的埋怨哩。
　　说罢他看着大家，希望沉默，巧玲不语。
　　怎么都变哑巴了？
　　巧玲想了想，说：
　　这事是个好事儿，俺看着行！打从去年俺娘家那边就修上油漆路了，走个亲戚做点小买卖，交通可方便了。周围庄台上，没有不羡慕的！村里人也没有不赞成的。
　　希望想了想，说：修柏油路好事倒是好事，那花钱可流水一样花老鼻子咧。咱村跟你娘家那村没法比，那个村有油井，胜利油田每年不知道给大队上拨付多少万占地款来，人家村集体里富裕，咱村哪比得了？咱村周大娘笑话刘姥姥——没钱啊。
　　大伙一听全都乐了，老朱支书说道：
　　希望的话没错。钱是最难的，也是最关键的，不过我记得咱村账上好像还有两三万块钱，对吧希望？
　　那咋够？希望摊摊手苦笑。
　　老朱说：我的意思是咱先清清家底，顺顺村里的帐，既然大伙选咱当村干部，咱就别怕得罪人！看看这几年谁还欠着村里的？比如那湾崖的承包费好几年朱旺没上缴了，以前总照顾他，结果照顾的他赚便宜没个够了，也养鱼也栽藕的，钱挣下来不少，承包费就是分文不交，今年咱必须先把他承包费给催上来。还有前些年发包出去的沟路渠也都快要到期了，他们都载上树了，树呢也都长粗了到该卖的时候了，咱也可以找这些承包户续签合同，原来包的路段继续由他们包着，再续上十年，树呢咱继续让他种，一年承包费是五百、十年就是五千，一次性把这些户的承包费都敛起来，这样我估计也有个三、四万块了。”
　　希望板起了手指头，说道：要这么算，还有咱村西头的老学校呢！废弃了有好几年了，再不利用起来就荒废了，闲着也是闲着，养猪的老发财不是想要吗，咱们卖给他，也能卖个三几万。
　　老朱点点头，嗯，这也可以考虑。
　　巧玲一拍脑瓜，兴奋地说道：
　　咱们干脆搞个集资中不中？俺娘家白家桥修路全村集的资，每人一百，大人孩子人手一份。
　　见巧玲一口一个“俺娘家那”，希望就有些听不惯，挪揄道：
　　你娘家是你娘家，咱村是咱村，各庄台有各庄台的情况，没有可比性。依照我说集资要量力而行。有钱的愿意多拿的、愿意多给村里做贡献的，咱鼓励；实在没钱的，出劳力干义务工也是一样，咱也赞成。
　　老朱兴奋地说：巧玲这办法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希望说得也在理。不过，那就要开个村民大会咧，大家都通过了才行，随便集资可不行，犯法呀！咱不能违法办事，集资得通过“一事一议”法律程序。还有，我也去管理区找管区的李书记，请他帮咱一块去找找镇领导，想法让镇上帮着给咱弄点低息贷款，十万不嫌多三万五万不嫌少，能给办多少算多少，为了发展拉点饥荒就拉点饥荒，咱慢慢还就是了。
　　朱希望甩甩头，抖抖八字眉，又提了个建议：我又想起一件事来。朱宏贵家的老二不是在河北文清县当交通局长吗？咱设法联系联系他，他有了出息当了官了，看能不能给咱庄乡爷们办点事，也给咱资助点？“井里没水四处淘”，树不离根，人不忘本，我看他不见得会不管老家的事。路修好了他坐小车回老家走着也方便，再说咧，这事也是给他脸上贴金哩。
　　老朱支书听了双眼放光，对啊，我怎么把他这茬给忘了？还是希望脑瓜灵光！这么一弄，我估摸着三十万不就差不多凑齐了？
　　希望巧玲听了频频点头，嗯嗯！是这个数。
　　老朱一拍大腿：那这事咱就这么着先定下了？
　　巧玲一脸崇拜地说：老叔，选您当村主任，咱村可算是选对了人！
　　希望说：书记，今门我算服了你啦，您是泰山顶上观日出——高瞻远瞩！看事就是比我俩长远，我跟巧玲就是那井底的蛤蟆——目光短浅啊。
　　你才是蛤蟆来！你说你，你别说我！巧玲推他。
　　希望俏皮话就是多！老朱笑道。
　　来！咱三人干一个！
　　巧玲喝得是饮料。
　　饮料不算数！快给巧玲倒杯酒！来，干！
　　三人一碰杯，一饮而尽。希望凑趣道：巧玲？支书在，你今门是不是也给咱们黄鼠狼开门——露上一小手？
　　哈哈哈……”老朱笑着指着希望的鼻子，你这张嘴呀，呵呵……真叫人生气不是喜欢也不是。
　　行！
　　巧玲没理会朱希望的俏皮话，她答应一声，庄庄重重地站起身来，大大方方走到麦克风前，唱了一曲荡气回肠的《青藏高原》，她嗓子极好，音质圆润，被劝着喝了一小杯白酒后就有了激情，她引颈高歌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展歌喉，微微上翘的乳房随着她的歌唱牵动着一耸一耸，希望长大了嘴巴淌着口水，支书笑眯着眼睛在歌声中遐思，那歌声听起来唱得够浪够欢够味够美！老朱支书希望听了觉得与电视上的大明星一比，分明是另有一番风味儿。隔壁的客人都忍不住叫出了好，支书希望都拍起巴掌。巧玲唱完，笑盈盈地说道：唱得不好，多多担待！希望说：嘿！巧玲这银铃嗓子，比孙丛庄子唱马寡妇开店的曲月娥强百倍！巧玲使劲掐了他一把，滚边子去！去你娘的！有这么夸人的吗？希望“哈哈”欢笑着躲开了，老朱支书也来了兴致，借着酒劲儿，巧玲一看赶忙递给他麦克风，老朱吼了一段梆子腔《算粮》：
　　十八年我未进王相府，王相府修盖得亚赛月宫……
　　修路这桩大事意见这么统一，村班子第一次开会出乎意料的这么顺利，希望巧玲又都跟自己想到一堆难得这么合气，老朱吼一吼梆子腔，心里觉得特别地畅快顺气。
　　班子里对修路这桩事思想是统一了，但不知下一步将如何去落实？
　　二十六、村民大会
　　农村里要有点子事，传起来竟比电报都快。
　　也不知是哪股风，把朱堡村要修路的消息就四处传扬开了。村民们有的听了摇头，有的听了兴奋，大部分人是赞成的，觉得以老朱支书为首的这个新班子决策很英明，是个实心为百姓办事的班子。有几个说怪话的，见大多数人都赞成，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老朱一见这情形，就立即趁热打铁，连夜召开村民代表大会。会上，大家经过一番议论，争吵，和外村进行比较，反复计议，最后通过了老朱关于修路的提议，并通过了全体村民无论男女老幼每人一百元的集资倡议。会上还根据老朱支书的提议（不要选他本人），大伙推选出了朱希望、朱良、朱明武、巧玲、朱光勇、朱全利六人组成的村庄公路工程建设理财小组，全权负责工程的财务事宜。朱希望（也是新选上的村委会副主任）、朱明武、朱良这三人都是三个生产队的生产队长，也是村里各大家族的精英，巧玲是妇女代表也是新任村副主任，朱光勇朱全利两人是老党员同时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这六个人可谓各界别的人都有，代表性很强，这六个人组成的理财小组，大伙信得过。会议最后，老朱做了总结：
　　修路这件事既然大伙都通过了，那咱就铜钣上钉铆钉——一是一，二是二，该咋办就咋办。修路集资款，无论啥理由，谁也不能少交一文，‘村两委’成员、党员要带好头，各生产队长、村民代表也要做出个榜样，带头交上来。从明天开始，咱就正式收钱。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谁要拖着不交，那不是拖我朱守岩的后腿，也不是拖村委会的后腿，那是拖了咱全庄台老少爷们的后腿，拖了修路这件大事的后腿！也拖了全村光棍汉子、该找媳妇的后生娃娃们的后腿！俗话说得好，修道强似修庙，这是对家家户户都有利的事，我相信咱村没有那种不是这事就那事、不看大局没眼色的人。有困难一时拿不出钱的，想想办法挪挪借借倒倒案儿，别的钱先不花，先集上这个修路的钱。困难嘛每家每户都有，大伙都克服克服。好了，散会。
　　推选理财小组是老朱支书的过人之笔，他可不想自己操心受累一场，末了被人怀疑自己有私心、落个嫌疑和埋怨，在财务花销上如果有人怀疑了，“去问理财小组去”，他一句话就给推出去了。他只负责筹款、施工。
　　筹款，第一桩就是收缴往年应收未收的承包款，老朱决定由他和朱希望两人负责。
　　登门催要，这是最得罪人的活，没办法，老朱知道他不亲自出马，别人更不会向前跑了。老朱打算先拿全村出名的“难治”朱旺开刀，好便好，不好法庭上见!不为别的，一切都为了修路，一切工作都为修路让路。他俩第一家就来到了村东头水湾崖边上的朱旺家。朱旺昨晚上就听说村里开会商议修路的消息了，朱旺知道这次是新班子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承包费躲是躲不过去了，赖也赖不掉，看到支书和朱希望这架势，朱旺也不想得罪支书，更不想跟全村人过不去，他只好悻悻地把三年来一直没缴纳的钱一次性缴齐了，看他站在那儿，哭不是哭笑不是笑那副受难为相，老朱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朱旺，全村都说你是个难治，我看你是“吕端大事不糊涂”，你明事理！就凭这个，没别的，这个水湾今后该照顾你的，你叔还会继续照顾你。只要你想包，别人有来争的，我也不会给他，我先想着你！
　　朱旺听了感激不已，瞪起一双红眼睛，吐出一嘴烈酒气，非要留下支书希望两人在他家喝酒吃饭。老朱希望都明白，在村里有人请村干部喝酒吃饭，你若是不住下喝他的酒吃他的饭，那就等于瞧不起这家人，那这家人你算是给得罪下了！不在菜好菜孬，不在酒好酒歹，这是人家的心意，老朱和希望都知道朱旺是一番好意，朱旺的酒可不是一般人喝得着的，朱旺是个独行侠，平时不和凡人来往，他这般热情受之无愧却之不恭，老朱和希望只好留下。没想到朱旺这汉子喝酒如喝茶，扬起脖子，只见青筋暴起，一茶杯酒一口就咽下去了，末了还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儿嘴唇，生怕拉下一滴酒星儿，老朱希望相互瞅了瞅，吐了吐舌头，好像在询问对方，咱村怎么还有一个男版的“李兰草”？老朱觉得好笑，也只好学他，仰脖子一口灌下一茶杯酒，这顿酒就像汉王刘邦和霸王项羽之间的垓下之战，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速战速决。老朱支书和希望晃悠着站起身来要走，朱旺坐着想站也站不起来，吐字不清地说道：“支书你——你走哇。”老朱说：“走哇”，朱旺又说：“希望哥，你走哇。”希望说：“我走哇，走哇。”
　　二十七、交底
　　在回村的路上，俩人互相搀扶着，老朱支书借着酒劲儿告诉希望：
　　朱希望，今晚我跟你说、说句心里话吧，这个路一修完，我，我就辞职！书记我推荐你——来干。村支书这官不、不大，但是个一把手，责任重。别人惦记着我啊都知道，但是除了你，换别人叔、叔不放心啊，我怕人家上了台把咱村变了颜色给弄乱了。这几年有些村风气不好，咱村也难免不受沾染，看似一水平静，其、其实也是暗流潜伏啊！村委会主任，我也一起辞，我辞了按次序那、那就是你接任，只有你干我才放心，咱村决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上来。这次修路，我推荐你当理财小组的组长，你明白不明白里头啥意思？你、你到底明白不明白里头啥意思？那就是名正言顺地把大权交给了你！该抓的你都替叔抓起来，放手大胆地去干，干错了不要紧，出了事我、我顶着。
　　希望心里一激灵，酒劲下去了一多半，连忙说：
　　叔，你说醉话哩？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呀，咱村这么多年，还不多亏了你掌舵？离了你不行呀！当书记，我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想法。
　　老朱道：地球离了谁都转。希望，以前你没、没这个想法行，今后你没这个想法不行。你是个忠厚老实人，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看错了你！咱村没个忠厚人当家不、不行啊。这次修路我让你在前面出头，由你当家，就是想通过修路树立你的威信哩，你、你懂不懂？你把路修好了，全村人都受益，大伙儿会受益很多年哪，咱庄台上的人们谁不念你的好？你的威望不就顺理成章树立了起来？你先接了我的村书记，以后选举村委会，谁还会争得过你？
　　朱希望听了老朱的肺腑之言，感动地几乎想给老朱磕个响头，立马叫一声亲爹，可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熬了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当它即将到来的时候，朱希望仿佛做梦一般，一时竟呆愣住了，你可、可得给我好好干啊……听了老朱支书这句叮嘱，朱希望醒悟过来，他激动地说：
　　叔，你放心吧，当不当书记这事先放一边儿。我回去就先在俺家族里跑一圈，一人一百块，我挨家挨户敛，我算了下，俺家族加上俺管的一队共计三十八户，不到两万块，三天之内完成任务！书记，少一分钱，你拿我是问！
　　老朱笑着道：好，你这么说，叔心里，叔这心里就有了准谱儿啦。
　　希望说：叔，您就瞧好吧。
　　安抚下一头，老朱躺床上琢磨着，明天那步棋，该咋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