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村庄（第二十二章）

　　月亮若隐若现，星星也残缺不全。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了光亮。风还轻轻地吹拂着杨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虽然天已经很晚了，王寡妇一家人不见燕英的踪影，吃完饭的桌子也收拾起来了。王寡妇问燕堂：“你姐临走前说到哪儿去了吗？”
　　“俺都说了好几遍了，她和俺说，叫俺去场院会计屋里找刘海子，让刘海子到老地方等她。”燕堂明显地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着。
　　“老地方是哪个地方？”
　　“俺不知道，俺姐说，只要和刘海子说，刘海子就知道。”
　　“去找找你姐。”王寡妇对燕堂说。
　　“不用了，她还能在外边过夜啊。”朱大强说。
　　“大姨，表姐是不是上刘海子家了？”一旁的霞云推测着说。
　　“不可能，现在到人家去算什么？再说了天都这么晚了，就是送了彩礼来，也不能随便上人家里去，让人家多笑话。”
　　正说着，燕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在门前，她已经站了一会儿，缓冲一下十分紧张的心情，朝后捋一下和刘海子在草垛旁弄乱的头发，带着一种不安的心情，进门就叫：“娘、爹、霞云，俺回来了。”
　　“你到哪儿去了？”王寡妇劈头就问。
　　“俺和海子说说话。”
　　“说话说到这时候，天都这么黑了，不怕让别人碰见了笑话。”
　　这个时候的燕英，心突突直跳，脸也发烧，虽然是在黑天里旁人看不到她的脸是红的，她还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就怕王寡妇和霞云从她脸上看出她的异样。
　　“表姐，你饿了吧？”霞云关心地问。
　　“俺不饿，俺进屋了。”
　　燕英进了屋，霞云也跟了进来，燕英把灯点上，拿过一个小镜子，对着自己左照右照，照个不停。霞云看到这种从来就少见的场面，猜想着问：“姐，你在照什么呢，脸上有小疙瘩吗？”
　　“霞云，俺的脸是不是通红？”
　　霞云仔细地看了燕英的脸说，“不红，是灯给晃的，你不信，俺照一下，你看看，俺的脸也像是红了一样呢。”霞云说着，从燕英手里拿过小镜子，照了一下，验证着自己的说法。
　　燕英还是不放心地从霞云手里拿回小镜子继续照着，霞云此时把俩人的被褥已经铺开，“姐，咱们早点睡觉吧，明天还得起早，去家南地里干活呢。”
　　“你先睡吧，俺去院里洗把脸。”
　　燕英从井台上洗完脸回来，用毛巾慢慢腾腾地擦着，这工夫，霞云早已躺了下来。燕英在屋里磨磨蹭蹭迟迟不肯靠炕沿边脱衣服，霞云有些纳闷，就问：“姐，你是怎么了，像丢了魂一样？”
　　燕英听了霞云的话，身上打了个激灵，支支吾吾地说：“噢，没有，俺是在想，明儿去干活别忘了带什么东西。俺这就睡。”燕英说着这根本不相符的理由，脱了衣服躺了下来。把被拽到胸前，使劲儿地平静着一直在突突跳的心，但是，总也平静不下来，脑海中抑制不住映透出深深的回忆，回忆着和海子在拱桥下面，在土院落柴禾垛边的那事。她是那样地后怕，那种感觉像一张捕鱼的网，罩在了她的心头。
　　霞云躺在一旁，在灰暗的油灯下，无法看清燕英的表情，她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自己的事。“姐，小八十找俺好几次了，总让俺上他家去一趟，你说俺该怎么办？是去，还是不去？”
　　“你以前不是跟俺说了，俺二姨不是不同意你和他吗？”
　　“那就不去。可是，他和俺说，将来也不让俺成团里的人。”
　　“那就去。”燕英说。
　　“表姐，俺知道，原来刘海子也想让你进团里，是因为成分才不行的，你说，俺的成分没事，进团里成不成？”
　　“当然成了。”
　　“那俺就去他家一趟。”霞云说，“姐，其实，小八十除了人长得小家里穷外，人挺好的，俺就是个儿比他高了一点，不然的话，俺肯定不听俺娘的话，就像你不听俺姨夫的一样，一个心思地去和海子相处。”霞云说到这儿有点兴奋，“姐，你和海子偷偷相处了挺长时间了，他对你好吗？”
　　燕英轻轻地点点头，没有说话，一心正在二用，那半拉心仍然在刚才和刘海子的事上，对霞云的问只好点点头，嘴里蹦出一个“嗯”字。
　　“表姐，你要是嫁人走了，这屋里就剩俺一个人了。”
　　燕英这边心乱如麻，霞云却轻松自如地说个没完没了。
　　“表姐，俺想问一件事，你可不许对旁人说。”
　　“什么事？”
　　“你和海子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都说些什么，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不是拉手什么的？告诉俺好吗？”
　　燕英和海子在一起是挺快乐幸福的，但却不能说，他们不光是拉手贴脸，连成亲入洞房才能办的事刚才都办了……于是她只好说：“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俺听说俩人到一块儿，有时拉手，有时亲嘴，还有……”霞云说到这儿，脸上有点不得劲儿了，但还是问了下去，“表姐，你和海子有这事儿吗？”
　　这一下，把燕英的脸问得红红的，她和海子的事像是被霞云在旁边看到了一样，顿时觉得脸又一次发烧，刚恢复平静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霞云见燕英不吱声，还不停地问：“表姐，俺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和俺说呢？”
　　“睡觉。”燕英的脑海里全是刚才和刘海子的事，害羞的感觉让她很难开口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她身子朝下一出溜把枕头塞到脖子下面，把被拽到了脖子周围。过了一会儿，她翻个个儿，团成一个大虾状，还在想着和刘海子的事，心里仍然怦怦直跳，心里乱七八糟地想：成亲前不该做的事，让海子给俺做了，要是怀上孩子怎么办，要是海子不要俺了怎么办，要是……她想着想着，感觉到了下面有点疼，她恨海子在她压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对她这样，也太狠了。自己是个没出门的闺女，叫这该死的海子不但给搂了，亲了，还给……这事儿要是让人知道了，多丢人呐。谢天谢地，这事可别叫旁人知道啊，要不然，俺就完了……
　　这一夜，燕英始终处在后怕和胡思乱想当中，瞪着一双大眼珠子，瞅着黑洞洞的房扒一点儿觉也没睡，天都快亮了，她刚刚打个盹来，让霞云给攉拢起来了。
　　
　　昨天晚上，朱大强和王寡妇躺在炕上唠嗑，说的自然是燕英的事。
　　王寡妇说：“她爹，这两天俺就在想，燕英和海子的事已经算是妥当了，几天后，人家就把彩礼送过来。俺知道，你从开始就对这桩亲事有点儿不大同意，是俺硬逼着你才勉强同意的。”
　　“这事就按你说的办吧，也许是俺想得多了。”朱大强说。
　　稍稍过了一小会儿，王寡妇又说：“如今呢，大腰板子要把闺女许配给燕堂，小八十的娘也来过了，燕堂的事也算有眉目了，等天开春后把咱们的几只羊和栏里的一头猪给卖了，足够彩礼的。”
　　“她娘啊，燕堂和香香的事俺觉得挺合适的，也没什么想法，就燕英的事，俺不是嫌弃海子和他的家庭，而是俺这一辈子给弄怕了。你也知道土改的时候，把俺一家十好几口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现在也没消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俺三叔还有俺，俺两个叔家的孩子都是陪绑。这往后，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俺觉得，只要有事，俺们一大家子肯定脱不了干系。”
　　“那与燕英和海子有什么瓜葛？”
　　“你想，海子家出身好，他呢，根红苗正，又是团的人，又是会计，燕英嫁过去后，将来有一天赶上什么运动，海子肯定受连累，到那时，咱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不是？”
　　“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怎么办？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退亲，人家不笑话死咱，咱们家什么家境，人家海子家什么家境，再说了，海子和燕英都偷偷摸摸地相处挺长时间了，他们俩能同意分手啊。”
　　朱大强长长地叹口气：“唉―――听天由命吧，已经是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
　　“她爹，这样呗。”王寡妇说，“明儿咱们俩去趟莲花山，取点神水，拜一下关公老爷，咱也算一算这燕英和海子、燕堂和香香的亲事，你看成不成？”
　　“成。”朱大强答应后又说，“烙几张饼带上。”
　　王寡妇又说话了，说的是别的，“他爹，听燕英和俺说，小八十相中霞云了，一个劲儿地让燕英和霞云带话，你说成不成？”
　　“哎呀。”朱大强有些不耐烦了，说，“自己家的事还没落底呢，还管那些事？”
　　“霞云是俺亲外甥女，她娘是俺亲妹妹，霞云又天天吃住在咱们家，像亲闺女一样，俺能不管吗？”
　　“要给霞云找，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你说小八十要个没个，要模样没模样，家里穷得叮当直响，图个什么，你妹妹也不能同意这桩事。”
　　“你说得对，俺这辈子生了仨闺女，个个都不如霞云待俺亲，俺不能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俺一定长正眼睛，给霞云找个好人家。”
　　大屯子水库开修以后，小八十像个小个子将军一样，成天价安排着活，带头干着活。水库修建在三面环山，一面冲平原的一个山沟里，成千上万黑压压的人在从库底朝大坝上运土，几十米宽的大坝，几十台链轨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来回地碾轧着库基。
　　在将近一个月的日子里，小八十总是和霞云一块儿朝坝上挑土，有时候，在装土的时候，他还故意为霞云少装上一锨。霞云也为小八十的关心而开心。这段日子，她居然觉得小八十的个子不是那么矮了，那种感觉比原来在村里一块儿干活的时候好多了。在休息的时候，她还亲手为小八十洗洗毛巾，这让小八十感动万分，他觉得，在这段日子里，自己虽然没能和霞云单独在一起倾诉心里话，通过霞云对他的表情感觉这次来得太值了，霞云好像已经对他改变了一点印象，往后，她不会嫌自己家里穷了。
　　快一个月的工夫，水库大坝大功告成，小八十他们几个人也打道回府。小八十在回来的路上，就和霞云约好了，等回去后，他让霞云去他们家一趟，霞云也愉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