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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西南村庄(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鲁西南村庄      作者:李同峰      发布时间:2013-08-17 18:02:45      字数:5362

鲁西南地区百姓的日子没有什么改变,依然在贫困潦倒中默默地度着,但是,春夏秋冬却正常改变,转眼之间,已进入十月的天儿,天比春夏两季时高了许多,也宽敞了许多,蔚蓝了许多。广阔无垠的天上云彩像是散了花的棉絮团,这儿一块,那儿一疙瘩的,只要你不留神,刚才还像一朵白玫瑰的云,眨眼工夫就不见了,或者变成蘑菇形状了。人们常说,过了八月十五看巧云,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节,是农村空档子挂锄的时候,棒槌子正在吐缨子打苞,高梁正在晒红米,地瓜秧子满地瓦青瓦青的,谷穗青徐徐地弯着头像一把把镰刀。成垄的黄豆却郁郁葱葱,像是在彰显着它特有的青春魅力。
再过个把月地里的棒槌子该掰了,高梁也该杀了,地瓜也更该刨了,黄豆也该割了,这些庄稼收完后,把地耙得平平整整的,便开始种冬小麦了。种冬小麦还有一个说法,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最适宜。也就是说冬小麦早了、晚了都会影响来年的收成。种小麦用不了多少人,十几头老牛耕地,老牛耙地并把地耙平后,便是牛拉木制带铃铛的耢耧子,前面两根桅杆挺长的,带铧子的两根垄腿插在地里,后面人用两手扶着耧把子,不断地晃悠着,发出“当啷当啷,当啷当啷”的声音,小麦种便从装满小麦种子的一个大木升的小口里均匀地流出来,分别流向两个垄腿,顺着垄腿,又流到犁铧翻起的松软湿乎乎的土里。向前行走的时候,固定在垄腿后带点弧形的铁丝,把泛起的松软的土平整地填回去。这样,过个十天半月绿油油的小麦像针一样扎出地面,远看成片,近看成行,待到了霜雪来临时,小麦田已经是绿油油的了。大雁在这个时节里,也排成字行,落脚在麦田上。
种小麦用不了很多人了,村里开始用富余劳力干旁的活,割草沤肥,平整土地,伺弄灌渠,修整牛棚和场院房舍或烧砖烧瓦,地里还要拨大萝卜,砍大白菜,总之,秋天的收获让村里人闲不着。
每年这个时候,村里总是烧好一窑砖和瓦,给明年开春翻盖房屋的人家预备下。今天是需要饮窑的时候了,刘海子张罗着由团支部找年轻人来干这活,队长李大全同意了。饮窑是个力气活,每个人得挑着两个水筲,每个水筲装四十多斤水,从很远的河沟挑来水,顺着盘旋在窑身周围的螺旋小道,朝上转,转到了顶端,再把水倒在窑顶封好的窑帽坑里,刚一倒水的时候,由于窑洞内几百度的气温,窑帽坑顿时发出嗤啦―――的响声,持续挺长时间冒着白色的热气,足足有一人高。水倒多了,这种情况就没有了,水开始慢慢地往下渗,大约渗个三五天,整个窑洞的砖瓦便吸足了水,就可以打开窑帽,再晾两天就可以起窑了。这种饮窑法是为了让窑内被烧成的红色砖瓦变成青色,砌起墙来抹上白灰,看上去十分漂亮。
窑体像座小山包子,有二十几米高,肚子像个弥勒佛大得很,里面装着四五千块砖和两三千片瓦,让它喝饱喝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少也得几百挑子水。
这一天,刘海子除了组织团员小八十一、任廷松、王小二、刘四里之外,还组织一帮不是团员的年轻人也来去完成这项艰巨的饮窑任务,而且还是义务的,算是村团支部的一项活动。
虽然刘海子知道燕英进不了团,但他心里对燕英十分地喜欢。燕英的俊劲,时常拨动着他的心。他从燕英身上想到了许多......为了团支部饮窑的事,刘海子想到了燕英。
  “燕英,咱们团支部明天去饮窑,你也参加呗。”饮窑的前一天下午,刘海子特意找到正在干活的燕英。
“俺又不是团的人,俺去了,人家会笑话俺的,会说俺地主成分还参加团的活动,俺不能去。”
“那没事,咱们都是年轻人,不是团的人也行,不光你,还有旁人。”
“你准俺啦?”
“嗯。”
燕英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答应:“行行,俺去,俺连俺弟弟也一块儿带去行吗?”

“成。就这样定了,俺还得去找王匣子、陈坎子和狗剩子去呢。”
“那你去吧,别耽搁了。”
燕英望着刘海子远去的背影,心里好一阵子激动,她心里美滋滋的,像抹了一勺蜂蜜,甜滋滋地回去准备钩担和水筲去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一点风儿也没有,连树叶都是纹丝不动。人们在太阳刚升起一竿子高时就感到火辣辣的滋味。在刘海子的组织下,饮窑工地上十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和大闺女,挑着水筲,你来我往从河沟里挑来满满的两水筲水,用钩担挑着,朝窑顶端转上去。一干就是一个上午。窑的水暂时够喝的了,等到下午再喝上这样一顿就足够了。四五天后,就可以给窑抠帽子,再晾上几天,就可以掏出装满砖瓦窑的五脏六腑了。好的砖瓦,敲来发出清脆的声音,不好的砖瓦,敲起来闷声闷气的,若是没烧透的,里边夹着一条子生芯子则根本敲不出声来。
燕英头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挑起水来特别有劲,也有精神头,只要和刘海子走个对面,她总是朝他轻轻地一笑,像是从内心里感谢刘海子给她这次机会一样,挺难得的。她这一笑不要紧,无形中也为刘海子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他把笑容都堆在了脸上。
歇气的时候,刘海子对小八十说:“八十,从今儿个起,咱们团支部凡是干活的时候,就把今天来的人都带着。”
“这可不行吧。”小八十说,“这里有不进步的,有成分不好的,这要是让李蛮子书记知道了,怎么行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不就是干活嘛,还是义务的不记工分。现在不正是农闲吗,要是收粮的时候,想组织到一块儿还不成呢。”
“海子说得对,咱们在农闲时一块儿干点儿活多热闹。”团员任廷松说。
“俺也是这么想的。”
刘四里也说话了,“海子,咱们有没有愿意加入团的?有的话,就地把手举起来。”他的话音刚落地,在场的许多人都举起了手。燕英忘记了自己的家庭出身,也举起了手,还有她弟弟燕堂。
过了好一阵子,当在场的人发出讥笑声后,燕英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手是白举的,自己永远也进不了团,于是,放下了手。
西边的太阳被晚霞遮住了,变成了一大条子火烧云。劳累了一天的燕英和燕堂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中,王寡妇早已把饭和菜都做好了。燕堂撂下钩担和水筲就喊:“哎呀,可累死俺了。”
“你爹从牛棚马上就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燕堂没听话,抓起一个金灿灿的玉米大饼子说:“不行,俺得先吃一个垫巴垫巴。”
燕英也饿了,但是,她没有着急,进门后把钩担竖起来挂在墙上,把水筲涮干净放在了井沿上,然后又把燕堂的钩担水筲放好,才慢慢地洗了脸,梳了头,到自己的屋里换了件衣裳,走出来对王寡妇说:“娘,俺去看看俺爹。”
“去吧,去吧。”王寡妇说。
燕英带着一股子兴奋走出家门,朝朱大强所在牛棚走去,还没到门口台阶,不知道刘海子又从哪儿钻出来了,在她背后轻轻地叫着:“燕英。”她吓了一大跳。
“你?你没回家去?”
“来。”刘海子拽了燕英一把来到墙旮旯说,“俺和你说一件事,蛮子叔不当村会计了,也不担任咱们村团支部书记了。”
“什么都不干了,干什么去?”
“调到公社去了。”刘海子说,“他和俺娘说了,想提俺当村会计和村团支部书记。”
燕英听后,十分开心地说,“真的?”
刘海子带着心动的喜悦点点头,说:“俺骗谁还能骗你吗?”
“太好了。你好好干吧,俺爹娘都说过,你将来肯定有出息。”燕英此时高兴得快要蹦起来。燕英从内心里为刘海子高兴,兴奋聚集在脸上,笑意挂在眼角。
“俺可跟你说,你就是入不了团,俺干上什么事儿,心里可都有你。”刘海子终于一下子吐出了心声。
俩人面面相对了很长时间,像是都有心里话要说,但谁也没有开口,让时间一分一秒地静静溜走。燕英听了刘海子的话,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一阵红云,周身还有些发热,手不停地绾弄着辫梢,过了一会儿,她把辫子朝后一甩,两个酒窝深深一陷,说:“俺走了,叫俺爹回家吃饭去。”
燕英一溜小跑进了牛棚的大院,刘海子像根定海神针,站在那里,直到看不见燕英的身影才转身回家。
朱大强正在牛棚里用铁锨攒着牛粪,忙得满头大汗。燕英叫道:“爹,俺娘都做好饭了,回去吃饭吧。”
“稍等一会儿,俺把这牛圈再扫巴扫巴。”
“爹,俺帮你扫,你去洗洗吧。”
“不用了,挺有味的。”
在旁边也忙活着的老朱头说:“大强,闺女都来找你了,你就回去吧,剩下这点儿活,俺来就成了。”
朱大强说:“不差这一会儿,待俺吃完饭后,回来再铡草和豆饼。”
燕英还是拿起一把铁锨,把牛圈里朱大强眼神不好落下的牛粪划拉划拉,然后又给堆了起来,用扫帚把圈里扫得干干净净。朱大强趁这空当,又用筛子端着草料往每个牛槽子里加着料。他每向一个槽子里填点料后,用一只手给拌一下,然后再摸一下槽子上拴着的牛的脑门子,这似乎成了他多少年的习惯。他每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老牛们总是抬起头,看着他,鼻子发出“吐噜吐噜”的声音,像是表示对他的亲近和感谢。
朱大强觉得人和牛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牛不会说话罢了,就像是家里的狗、猫一样,它们都通人性。所以,一定要善待它们。
就在燕英去叫朱大强回家吃饭,燕堂嚼着大饼子躺在炕上时,朱同泽突然来了。还是那股子笑意挂在脸上。没等朱同泽开口,王寡妇先打招呼:“他大哥来了。”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自如轻松。
朱同泽望着刚摆好的饭桌子,“还没吃呢?”
“没有,你坐吧。”王寡妇让后又问,“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一个劲儿地难受,十来天才缓过劲儿来。”
“是凉着了吧?”
“兴许是,烧得口干舌燥的。”朱同泽说后又问,“你找俺有事儿?”
王寡妇拉过一条板凳坐了下来,“他同泽哥,俺想给你说门子亲,你看怎么样?”
“成啊,可是谁能看上俺,都大半辈子的人了。”
朱同泽在朱村算得上是富裕之户,一直没娶上女人的缘由来自于对他的谣传,说朱同泽的玩意儿不好使,不能生儿育女,还有的说他和山羊的事儿,等等。就是这些传言,把朱同泽耽搁到今天。
“这个人呐,你可要好好地待她,过日子是把好手,身边带着一个闺女,日子过得挺紧巴的。这些年也没遇着个合适的,俺思来想去,跟你还挺合适的。她比你小十岁。”
“哪个村的?”
“南半流村的。”王寡妇说,“你也见过她。”
“俺还见过她,在哪里?”朱同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王寡妇说的这个女人。正当朱同泽脑子里画魂时,王寡妇便告诉了他。
“几年前,她来俺家帮俺推磨磨麦子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你俩一块儿帮俺推的磨,俺用箩筛的面。”
朱同泽突然间想起来了,已经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朱同泽和王寡妇打得火热,经常来她家里干活,讨得王寡妇的欢心,然后花言巧语地和她找点儿快乐。那天,是王寡妇的妹妹来了,小模样长得紧紧成成的,白白净净的,不像她姐浑身上下肥乎乎的。在磨道里,朱同泽盯着王寡妇的妹妹突然间冒出个想法,这小媳妇长得真俊,小嘴细眉的,要是和她睡一觉肯定好受极了,一定比她姐强。于是,朱同泽的眼神在磨道里不断地溜着她,把她溜得只低着头,脸红红的。王寡妇的妹妹也知道,自己的姐是个寡妇,一个男人来她家帮着干活肯定有关系......再说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姐都把一个男人领到家里来,可见不一般了。姐从年轻时候就长得俊俏,也气傲,不像现在这样发福。虽然姐夫死了多年了,可她还是一般人看不上。不过,一个满口金牙,赤红着脸,个也不算高,眼里总像有泪水没流出来的男人,怎么让姐看上呢?这真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你看成不?”王寡妇问。
“成,肯定成。”朱同泽想起了那个女人的模样,很痛快地回答着。朱同泽做梦也不会想到,王寡妇把比自己小十岁,长得模样十分让人喜欢的妹妹说给自己。
“俺把她说给你,说句老实话,俺是看俺妹妹日子过得比较苦,身边还带着一个待嫁的闺女。你呢,一个人,独门独院,日子又挺宽裕。你俩成亲后,俺姐俩也好有个照应,也好让她娘俩过个好日子。说实在的,要不是俺和你有着多年的关系,俺说什么也不能把亲妹妹说给你。还有,俺妹妹要是跟了你,你可要好好地善待她们娘俩。俺外甥女可是个水灵灵的闺女,长得就像俺家燕英一样。你一定要拿她当亲闺女待,你这花花心可不能在俺外甥女身上打转转,你要是有那个想法,俺可不饶你。另外,俺再说一句,你要是娶了俺妹妹后,要管住你裤裆里的玩意儿。俺也知道,你和村东头的刘三大、死去的燕英娘、楼道村的瞎婆子、王家村的常娘儿们,都睡过了......这些,俺和俺妹妹就不挑了,谁叫你是个光棍子来了,哪有不想女人的男人。俺守寡这许多年,不也想男人吗?可现在不同了。你听俺的倒罢,不听俺的,要是俺和俺妹妹听说你还像以前那样,俺对你是不会客气了。再说了,都老天巴地的人了,弄那点儿事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是吧?你有本事,俺妹妹长得年轻,岁数也年轻,你就随便呗,怕你到时候还不中用了。”
朱同泽听着王寡妇的叮嘱,一言不发,也许他被感动了,或者是王寡妇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你把和俺该说的都说了,俺指定照你说的去做就是了,俺朱同泽也是有情有意的人,俺要是再像以前那样,俺就对不住你了。”
王寡妇听了朱同泽的这番话,从心里高兴,于是,便说:“这样吧,这个三两天,俺妹妹就来看我,到时候俺叫孩子找你去,你和俺妹妹见个面,毕竟上次见面已经好几年了。俺呢,也再和妹妹说说,看看她有什么想法没?”
“成。俺这两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朱同泽对王寡妇说,“俺走了,你吃饭吧。”
“你不在这儿一块儿吃点儿?”
“不了。”
朱同泽回到家中,想着王寡妇给他的惊喜,是让他不曾料到的,心想:自己打光棍十多年了,也该有个女人了。自己的家境比较富裕,可是没有个女人,也不是个完整的家。他从内心里感谢王寡妇还念旧情想着他,惦着他,就凭这点,他知足了。他还在想,也许是命中注定不该打一辈子光棍,也许能娶上一个知冷知热、疼爱有加的好女人,也许正是王寡妇的妹妹这个女人......
想着想着,朱同泽进入了梦乡,梦到了已经将王寡妇的妹妹娶到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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