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村庄(第八章)
作品名称:鲁西南村庄 作者:李同峰 发布时间:2013-08-05 19:15:39 字数:3908
风可以卷走残叶,已经卷不走杨风风对朱大强的一颗真心,朱大强偷偷地对她的呵护和疼爱,让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幸福。虽然朱良财是自己真正的男人,但他的命毕竟太短了。无奈之下,她鼓足了勇气跟了朱大强。用村里人的话说,这是便宜不出外,肥水没流外人田。杨风风也时常在想:自己的确让朱大强占便宜了。让一个老头子占有了自己年轻的儿媳妇。
有时候杨风风也在想:这也许是命运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朱家,几年间先后丧子又丧夫,从张口吃饭,举手穿衣,一下子到现在贫穷潦倒的地步,这不是命是什么?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平衡了许多。
朱大强就更不用说了,自从和杨风风钻到一个被窝里后,精神头提高了许多,脸上天天挂着喜悦。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还时常地哼哼上一段山东梆子。
这天,杨风风穿了一件漂亮的棉袄,头扎一条方围巾,围巾角在后脑勺上摇摆着。她胳膊挎着一个印花粗布包袱,双手插在衣袖里,顺着村与村之间的小路朝娘家村里走去,她想把自己和朱大强的事跟爹娘说一下。刚走出村口,迎面碰见了村西南边的老光棍子朱同泽,他见到杨风风,笑眯眯地打招呼:“哟,小婶子,这是上哪儿去呀?”
“回俺娘家去。”
朱同泽高个儿,浮肿着一对金鱼泡眼,两颗金牙一笑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全村数他最富有,哥哥在离村二十多里外的煤矿研究所工作,吃国家粮,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据说每次回来都给他扔个三头二十的。别小看这三头二十的,在朱家村可以买一千个鸡蛋,也可以买一头肥猪。他穿的一件半大皮夹克就是他哥给的,还有他脚下穿的那双皮靴,也是他哥从矿上仓库里翻出来的日本大皮靴,都快二十年了,他年年冬天都是不离脚。朱同泽光棍儿一条,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生来勤快干净,自己的院落从来拾掇得干干净净,种的黄瓜、杮子足够天天去集上卖。他还养了两头白山羊,一母一公,两只羊也孝顺他,一年一窝。在农村,家家户户埋汰,可他的家却不这样。他的屋里连根草棍都找不到,炕上铺的是雪白炕单,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特别是到了春秋时节,他穿的中山服,衬衣领子一圈雪白,白净的鞋边,小烟袋有一拃来长,走道时叨在嘴里。就是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男人愣是打着光棍子的确让人不可思议。他天天无所事事,成天价东游西逛,找老娘儿们打点野食,由于他有钱也有园子,还真勾搭了几个老娘儿们。听别人说,有个老娘儿们嫌他嘴里有味,于是他第二天跑到十几里外的县城,特意买了牙膏牙具,坚持天天刷牙,这在十里八铺的还是蝎子粑粑―――毒粪(独份)。
朱同泽对老娘儿们说话从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是大辈、小辈还是平辈,只要对方一搭讪,她就直说:“婶子,嫂子,侄媳妇,让俺弄一会儿吧,俺不会白弄的,俺有钱。”
有的女人不买他的账。有一次,她遇见一个刚刚过门的新媳妇,就和人家说混话,结果人家小媳妇脸一拉,说:“不要脸,回去弄你娘去吧。”从此之后,朱同泽再也不敢和她搭话了。
朱同泽听杨风风说回娘家去,就说:“小婶,小叔没了,多可惜,你看大侄子想和你……”
杨风风早就知道他的为人,也不觉为奇,说:“瞧你说的什么话,难听死了。”
“俺是担心你,别让那个瞎猫虎眼的‘瞎运动’给你弄了,他可是常说过他就喜欢儿媳妇,长得俊,能干,孝顺。”
朱同泽一句无心的话,把杨风风说了个满脸通红,毕竟让朱同泽说着了,她已经和朱大强同炕而住了,只是谁也不知道罢了。
“让开点,俺走了。”
杨风风走了。朱同泽冲着杨风风喊:“小婶子,真的,哪天俺去你屋里,要不然你去俺家呗,俺给你买条好围巾。”
杨风风挎着包袱来到了娘家杨家河村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只有一竿子高了,到家不长时间,杨天地回来了。杨风风帮着娘把饭菜做好。杨天地洗把脸,坐了下来,端起了小酒盅吱溜吱溜地抿着,显得特别香。
杨氏关心、疼爱和同情闺女风儿,边吃饭边说:“风儿,娘没想到你的命这样苦,你说你嫁给朱家的时候,他们家多富啊,青堂瓦舍的,这可好,好日子没过几年,一下给撵了出来住进了茅草屋。这也倒行,富日子的时候就富过,穷日子的时候就穷过,可是谁想到,唉……才一年的光景,这外孙子、女婿都撒了手,唉……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
“这都是命运安排的。”杨天地放下酒盅。“风儿就没有享福的命,也许再嫁个男人能好一些。”
“娘啊这些日子就在想,眼看着再有仨月,快到你男人离世一年了,女人失去了男人一年后可以嫁人了。这些日子,来给你提亲的还真有几份,条件都不错,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家,俺和你爹都挺满意的,就等着三个月后,你拿个主意选个人家,好嫁过去。你还年轻,俺和你爹还能重新抱上外孙子、外孙女的。”
“娘,俺不想。”
“俺知道,守寡的女人身边有孩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再嫁是顺理成章的事,孝道不能违,可是你没有孩子了,只有一个人,总不能一辈子缺儿少女的吧?”
“你娘说的是这个理儿,前几天你表姨来过,给你提一个,你娘对她说,等你回来后,再跟人说,人家还等信呢。”
“娘,俺不想。”
“不想不行,俺说了,你还年轻,总不能在朱家光伺候两个老头子,自己身边又没个人,那怎么能成,那不苦了你自己?”
“爹娘,反正俺不想离开朱家。”杨风风从爹和娘的口气中觉得不能把和朱大强的事透漏出去了,只是一个劲地说“不”字。她知道,今天要是把实底托出去,爹能打断她一条腿,爹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不成,你在朱家有后代,你想离开,俺和你爹也不能答应,可眼下你一个人,不想离开了不成。俺和你爹就你一个闺女,俺还想着抱外孙子哩。”
杨氏的话,并没有让杨风风改变主意,因为她已经和朱大强生米煮成熟饭了,所以,她仍然坚持着,“俺既然嫁给了朱家,活着是朱家的人,死了是朱家的鬼,日子穷富俺都不在乎。”
“你说得对,女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可是你不同,你既没了鸡,也没了狗,你随谁?”
“娘,俺的事你甭管了,反正俺不同意离开朱家就是了。”
“你不听爹的话也就算了,不管说什么,你在朱家没有什么名分啊,天天伺候老的,一辈子缺了小的。”
“娘,爹,俺这就回去了。”杨风风站起来说。
“怎么着,这么晚了,不住一宿?”
“明早的饭俺还没给做出来,地里的庄稼也该收了。“
“天都这么黑了。”
“没什么,俺又不是头一次走黑路。”
杨风风回朱村了,当娘的还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她走起路来都觉得沉甸甸的。但是,作为杨天地老俩口做梦也不会想到,闺女竟然成了朱大强的女人。他们还是满心希望再给杨风风找一个合适的人家,不能难为了自己的闺女,只是时候还没到。
朦胧的月光,伴着凉爽的夜,满天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大地里虫儿鸣声如同一章章小夜曲,一个劲儿地不停地演奏着。杨风风挎着包袱,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走着。今天爹和娘问她的事,她本想如实地告诉爹娘,可后来一想,不中,现在告诉还不是时候,于是以各种理由推辞,没敢道出实情。
她顺着弯弯曲曲又不太宽敞的小路朝家中走去。在离家的村头不远处,有一座岁数比她爷爷的岁数都大的石搭桥。据说这座桥修建于清朝末期,流传中说,南京到北京,这座桥在正中,也就是说从南京到这座桥和从北京到这座石搭桥的距离是一样的。几年前,她嫁到朱家时,桥下还有溪流,如今,一点水的影子都不见了。桥洞子有三米高,夏天里人们干活找不到树阴凉时,就钻到桥墩底下,要是赶上雨天,也跑到桥下避雨。
大地漆黑一片,晚上的风儿还有些凉丝丝的。杨风风刚走到桥头,就听到桥下有人在说话。她站在桥边沿,侧着耳朵静静地听着。
“你这该死的,把俺弄到这儿来。”一个女人埋怨着说,好像还压低着声音。
“这儿没事,到俺家叫人看见了,那多不好。”一个男人说,“去你家,你家老头子总在家里也不中啊。”
“你快点吧,要不然时候长了,老头子该叫孩子喊俺了。”
杨风风听出来了,男的是老光棍朱同泽的声音,女的是刘老歪的女人,是村里有名的“刘三大。”
由于她天生的大脚、大腚、大奶子,身板子足足一百六七十斤,像口大肥猪,所以得外号叫“刘三大”。对这个外号,她从来也不在意,她说大不大是爹娘给的,不是自己弄的。
杨风风俯下身子,侧耳朵朝桥下又听了一会儿,听到刘三大接二连三的哼唧声后便走开了。此时的杨风风明白了,是刘三大和朱同泽正在偷情。
杨风风带着夜色回到了家,见朱大强还没有睡下,在煤油灯下搓着高粱穗儿。杨风风放下胳膊上的包袱就问:“你和爹娘都吃饭没?”
“吃了。”
杨风风解着包袱,说:“俺就给带来了几个熟地瓜和菜包子,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再吃一点儿。“
“不饿。咱们俩的事你和你爹娘说了?”朱大强开门又见山,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
“怎么着?”
“俺想过了,这个时候不能说。”杨风风也问,“你和爹娘说了吗?”
朱大强说:“俺也没有。俺觉得这个时候也不能说。”
杨风风又说:“这些日子,咱俩的事俺始终没敢叫爹娘看出来。”
朱大强说:“那就再等等吧。”
杨风风又说起了旁的事,“你说在俺回来的路上,在村北旱桥上碰到谁在桥下说话了?”
“谁呀?”
“朱同泽和刘三大呗。”
“他们俩都狗打连环好几年了,村里人都知道,刘老歪天天看着都没看住。有一次,朱同泽和刘三大正在炕上躺着哩,老刘头像是洗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地进屋了,被刘三大抓起一个小板凳扔了过去,“咣啷”一声,就把老刘头的头上砸起一个大口子,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刘三大嘴里还骂他没眼力见儿。”
“这事儿俺知道。你说朱同泽家里这么好,怎么就娶不上媳妇呢?”
“这都是命啊,也许是他命中不该娶女人。”
“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像他家那样宽绰?”
“也许咱们后半辈子是穷命。”
“不见得,要是日子好了呢?”
“那就是福命。”
自从朱大强被撵到这破宅子里后,他就十分信服命运了。他觉得命运是不可抗拒的,人的一生是命来安排的,他的生活从天上掉到地上,又接连失了三口人,这不是命是什么!信命对朱大强来说是坚信不移的。往后,他的命里也许还会发生许多事。朱大强心理上恐怕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