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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西南村庄(第一章)

作品名称:鲁西南村庄      作者:李同峰      发布时间:2013-08-01 12:26:25      字数:7531

  贫困落后的村庄,像夜空中闪烁的寒星,又犹如一盘没下完的棋子,镶嵌在荒凉苍茫的大地上,只有春天的到来,这儿的天才是蓝的,地才是绿的,水才是清的。
  从远古走来的一条河流,叫古流河。鸟瞰下去,它像飘落在大地上的一条丝带,多少年来始终用它蜿蜒的翅膀挽起了无数的村庄和山岗。一百多户人家的朱村就像一幅原始的画卷,依偎在它的身旁。
  清晨,东方的太阳像红色的磨盘,还没来得及发光,朱村里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早已经从屋顶上的烟筒里徐徐升起,偶尔传出狗的“汪汪”叫声和老黄牛的“哞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村子清晨的宁静……  
朱大强早早地起来,在院子里侍弄了一阵子菜园子后,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大门,迈出了门槛子,朝村里的牛棚走去。
  说起朱大强,命运对他来说还真的有一点不公平,他的两个哥哥都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死去了,一个是突然间得了暴病不治而死的,另一个则是在河泡子里戏水给呛死的。这事都发生在解放以前的民国年间。朱大强是两个哥哥死去之后爹娘喜得的贵子。如今,他年纪也不小了,闺女才七岁,儿子才五岁。闺女叫燕英,儿子叫燕堂。十里八村知道他的人都说他是老来得子。但是,也有人说他是个老不正经。朱大强的心里却觉得在当初的时候,俺也想正经,可俺在是没有法子呀,俺也不愿意背着不正经的名声。
  朱大强自幼一个眼睛的眼神不太好,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玻璃花,不大不小正好糊在右眼眼仁儿上面,到如今,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另一只也不透亮,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一个人的脑袋他能看出俩头来,特别是过了五十岁之后,这只好眼睛的眼神也不中用了,走起路来总是磕磕绊绊,一跌一撞的,整天价像喝醉了酒一样,时间长了,村里不少人都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喊他“瞎运动、瞎母子”。由于他只有一只眼睛管事,村里不少人还叫他“独眼龙”。这些年来,他似乎习惯了人们对他的称呼,你喊“瞎运动”,他会问你有什么事吗?你叫他“独眼龙”,他也嘿嘿一笑拉倒,假如岁数比他小的,他却骂上一句:“小婊子生的,没大没小。”要是和他岁数相当或者比他大的叫他“瞎运动、瞎母子”时,他总是嘿嘿一笑,问上一句:“请俺弄两盅?”
  “给你弄两盅尿。”
  他听后仍是嘿嘿一笑,“那你就留着自己喝吧。”
  朱大强身板子十分壮实,力气大得如头牛,黑黝黝的脸盘子带着的道道皱纹是又方又大,厚实的嘴唇黝紫,满头的头发一寸来长,如同一只刺猬,有黑的也有白的。眼下快七十岁的人了,整天价赤着个脚板子,穿着大裤衩子和坎肩子,扛起个百八十斤的麻袋包一点儿也费劲,简直就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也许是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无论是背东西、扛东西还是拎东西之前,总是习惯地双手掌朝上,两口唾沫朝两个手掌心连吐两下,然后再搓一下,腰一哈,双手一较劲儿,麻袋包子利利索索地落在肩上。年年如此,似乎成了惯例。每当生产队里分粮食的时候,有些老弱病残的社员,分了粮食拿不动,只要有人向他求一声,他就毫不推辞地把麻袋包扛到肩上,一跛一跛地给人家送回家去。有时候还接二连三地扛它几趟。除此之外,村里谁家挖井、打土坯、和个泥什么的累活儿,都必须请他去,因为他力气大,在井底挖土的人装上一大筐头子土,足有二百斤,一般人拨不出来,他却能,他照样朝手心里吐两口唾沫,双手一搓,手握着系有疙瘩的井绳噌噌地三下五除二便拨上来了。
  秋天给人们带来的是欢笑和果实。这一天,生产队又在场院里分棒槌子了,守寡多年的王寡妇热热乎乎地叫了一声:“他朱大爷,麻烦你给俺把这布袋棒槌子扛回家呗。”
  “成!”朱大强听了王寡妇亲切的叫声,心里热乎乎的,二话没说,双手掌张开,两口唾沫照样朝两个手心一吐,还是十分习惯地双手搓了一下,一只手掐着麻袋口,哈下腰,正准备往肩上扛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地对着王寡妇耳朵小声小气地说:“他婶子,今后只要队里分粮的事和你家的力气活俺全包了,你说你喜欢不喜欢俺?”
  白白净净的王寡妇听了朱大强的话后噗哧一笑,“瞧你,瞎儿咕叽的,都这么大岁数了,眼看着都快进棺材了还净想好事。”
  “别看俺眼睛瞎,别的地方好使啊。俺家祖辈上就长寿,这不,俺都这把年纪了,还接连生了闺女和儿子,俺能活一百一十岁你信不信?”
  “那是老王八。”快言快语的王寡妇脸上泛着笑意,干脆利索地脱口说着。
  “俺不管你说俺是什么,总之俺肯定能活一百一十岁,你肯定是活不过俺就是了,要不,咱俩打睹。”
  “俺可不和王八打睹。”王寡妇笑嘻嘻地说。
  王寡妇四十有余,在娘家排行老二,自从嫁到朱家村后生了三个丫头片子,都一个一个地嫁了出去,当家的是在她生下第三个闺女后突得暴病而死的。从此后,她再也没有嫁人,而是整天价腋下夹着水浸泡好的,用毛巾包着的麦莛子,东家长、西家短地拉呱儿掐缏子。她是天生的大秧女人,身板子特别肥大,皮肤却十分白皙,两个腚胯子像盘磨,奶子像两个大发面膜膜,一到夏天,她就穿一件挎栏背心,两个坟包大的奶子总是伴随着她的走动而颤颤悠悠。她生来性格外向,村里不少老爷们和她开玩笑的时候,总想占她点儿便宜,特意用手戳她一把奶子,这一下麻烦可就大了,她会借坡下驴把背心掀起来,捏着奶头,“来,别光摸,想吃就吃一口,就当娘给儿子喂奶了。”手脚不老实的男人在这种架势下往往是败下阵来,要是再逗下去,她连裤子也敢脱,这难堪的场面一般男人都会受不了。
  其实在这个村里,像王寡妇这样的女人还真有好几个。
  朱大强家的院落是一圈用芦苇塘里的土块子垛成的土墙,时间久了,干枯的芦苇根茬子还在墙上面支棱八翘,一刮起风来的时候,吹得哗啦哗啦直响,院落倒挺大,足足有亩巴地,院内有一口架着辘轳的水井。除了房屋占的地间和门前的过道外剩下的便是菜园子。朱大强年复一年地种着各种各样的青菜,养了几只鸡,吃不了的菜他还挑到集市卖一点,换回一点油盐酱醋。由于村里贫穷,家家户户不得不把地瓜干当主粮,鸡腚眼子是银行。
  朱大强住的屋子是两间东厢房,一间堂屋正房是爹和二房的娘住着,三间房都是土墙起脊,是用麦秸苫成的,破门破窗黑黝了光的像烟熏过了一样,他和老婆孩子住的那一间东厢房,屋内有两个大瓮,多少年来瓮里总空空荡荡,那条佛粮的面制龙早已经孤零零地盘在大瓮底子,炕上几床破被褥像麻团一样,堆在墙旮旯犄角,又当爹又当娘的他常年不洗不晒,脏了吧唧的都分不出色了。一山墙之隔的一间屋里,什么破烂家巴什都有,就是没有能吃能喝和值钱的东西,时间久了便成了老鼠的天堂,把一个好好端端的屋地捣腾得就像山丘土包子一样。
  多少年了,朱大强的老爹朱一壮,弯着总直不起来的腰,盘坐在那间堂屋的炕上,除了睡着了和吃饭,嘴腾不出空之外,剩下的工夫总一个劲儿指名提姓地骂个不停。有时候,还握着杵在炕沿边的拐棍儿,不停地“吧嗒吧嗒”地戳着屋地,有气无力地骂着:“强子啊,你是在作孽啊哈……”
  骂声一直持续了七八年,朱大强也听惯了,总是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冒,可是媳妇却有些受不了,特别是朱大强不在家的时候,朱一壮手拄着干巴树枝儿,干脆站在门口,瞧着屋里边正在忙活的儿媳妇,还是不停地骂:“你呀,骚啊,世上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女人,你还知道不知道世上有一个羞字啊,丢人啊……”骂声过后还气得咬咬牙,跺跺脚,手里的棍儿杵杵地,然后再哼唧着回到自己屋里。
  朱一壮成天价不断的骂声,久而久之对儿媳妇杨风风来说也成了耳旁风,你骂你的,俺干俺的活儿,俺装没听见还不行?谁让自己做的事儿对朱家和俺娘家有愧来着。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天三回地把热乎乎的饭菜按时送到朱一壮和老伴儿的炕头上,朱一壮嘟噜着一张干瘪的脸边吃着还边骂着:“你以为你一天三顿饭伺候着俺,就能堵上俺的嘴了,甭想,没门儿,俺该骂还得骂,俺什么时候骂不动了,死了,俺就不骂了,要是去了阴间还让骂人的话,俺还接着骂,骂你们俩有辱朱家的门风,骂你们伤风败俗……”
  朱大强在村生产队里当饲养员,队里有二十几头老黄牛,只有他和另外一个老朱头一年四季当牛倌。朱大强虽然眼神不济,走路也不利索,但是给牛铡草、拌料,收拾牛圈,牛槽子,他是利利索索、麻麻溜溜的,就连哪头牛需要配种了,哪头牛快要临产了,哪头牛脾气温顺,哪头牛脾气暴躁,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夕阳西下了,留下了一片火烧云在慢慢地退烧,接下来便是傍黑影时候。这时候下地拉犁的几头牛收工了,缰绳被扶犁人盘在牛角上,牛个个儿急匆匆地赶回来吃草料。一头老黄公牛迈进了牛圈门口,发现另一头老母牛正拴在牛槽上昂着头,似乎向它发出了求性的表情和眼神,于是,这头老公牛便向老母牛冲过去。在一旁的老朱头没有领会老公牛的意图,上前拽着缰绳,要把它拽出牛圈去。性冲动的老公牛哪管什么老朱头老王头的,斜眼低头对准老朱头用牛角一下子把他顶出了三四米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边疼得老朱头龇牙咧嘴嗷嗷直叫,那边老公牛早已骑在了老母牛的后腚上。一会儿工夫,完成了它当爹的满足,事后还高兴地“哞哞”叫了两声。
  在另一个牛棚里忙活的朱大强听到了老朱头的惨叫声,急忙赶了过来,他边扶起老朱头边问:“你这是怎么了?”
  “这老公牛顶俺,俺肋条骨疼得不能动了。”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俺这眼神不济的都知道,这两头牛早就有想弄事的意思。它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在这个时候,你去拽它,不是耽误它们俩的好事吗,它像一个老爷儿们一样憋得难受,刚搂住女人,你就洗脸盘里扎猛子不知深浅地去拽人家,人家能不揍你吗?”朱大强为牛争着理儿,说着老朱头。
  打这之后,朱大强对这头老黄公牛也进行了专门训斥,他晃动着一块白布对这头牛说:“你为了你的心上人,胆敢不顾情面顶撞了老朱头,你顶多活到年末,你也知道,村生产队里是每年都宰几头你的同伙,主要宰那些表现不好的,不听话的,不服天朝里管的。俺看你今年年底就差不离儿了。”
  朱大强的一席话,的确让老黄公牛很后悔,不应为那点事儿伤害了老朱头,后悔当中,老黄公牛眼泪都流出来了,抬起头来,接二连三地哞了几声,表示了对老朱头伤害的忏悔和对朱大强教诲的回应。但是,朱大强除了听到了老黄牛的哞哞叫声外,却一点也没看见老公牛的眼泪流了出来。
  朱大强家离村生产队里的牛棚并不远,一冬到八夏除早晨中午回来吃饭外,朱大强剩下的时间里都在牛圈里忙活着。这不,老朱头冒犯老黄牛传宗接代的事儿,被老黄牛一下挑断了两根肋条骨,按朱大强的说法,这头牛年底肯定是宰定了。其实,朱大强对这头牛还是蛮有感情的,他觉得这头牛在二十多头中是最好的。像他一样,个大,力气大,长得也精神,他每次给它冲身子的时候都多冲一会儿,加草料的时候也多加一点。他哪知道,它竟不顾他和老朱头的一面之情,做出了判逆之事,这让他不能容忍了。
  自从老朱头受了伤之后,牛圈里就剩下朱大强一个人忙活了,村队长李大全问他需要谁来帮忙,他说谁也不用,自己就成了。于是,他是天不亮睁开眼睛就去牛棚,一直忙到家家户户关门熄灯,然后,自己再提着个马灯在手里晃荡着,一跛一跛地回到家里。
  这一天,又是很晚了,外面的风正有点儿凉。杨风风早已经把刚烀好的还冒着热乎气儿的大饼子和拌的辣菜疙瘩咸菜丝送到了朱一壮炕上的小桌上,说了一声:“爹,娘,吃饭吧。”
  朱一壮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地眼珠子翻棱了她一下,伸手抓起了一个大饼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吃也没能堵住朱一壮的嘴,他仍然是在吃中骂,骂中吃着,嚅动着腮帮子,胡须上还粘着小米粒大的大饼子渣儿,一直到填饱了肚子,躺下睡着了才算消停。
  来了白天送走晚上,每天的杨风风总是在这无尽无休的骂声中忍受着,无奈的她只好和朱大强一样,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冒。这些年来她总是坚持在两个孩子吃完饭后睡下了,才在萤火虫一样的煤油灯下,腋下夹着用水泡好的、用毛巾包着的麦莛子,掐缏子打发时光。那七根黄澄澄的麦莛子就像几根金针,在她手中错落有致地不停地晃动着交换着位置。这一桄缏子是十圈,圈的大小,只要用大拇手丫一套一抻,能套上肩膀头就成,每桄缏子能卖到一毛五分或者二毛五分,快手的女人们三到五天就可以掐一桄缏子卖上个毛儿八角的,别小看这毛儿八角的,对家里生活也是个不小的补贴。
  在鲁西南地区,特别是在朱家村方圆几十里一带,多少年了,家家户户都是过着地瓜干是主粮,鸡腚眼子是银行的穷困潦倒的生活。为了弄点零花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人人都在饭前饭后,田间地头歇息的时候掐缏子,每个月能卖个块儿八角的,一家三四口人的油盐酱醋穿衣戴帽钱也就出来了。
  朱大强家屋里的煤油灯,挂在炕沿的墙上,为了省点煤油,杨风风总是把灯捻子拨得小小的,灯光像黄豆粒,又像个萤火虫,屋子大,灯光小,满屋子四角旮旯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杨风风就是紧靠着这点微光,用纤细修长的手掐着缏子等着朱大强回来。
  她太年轻了,比朱大强小了二十好几岁,再加上她挺白皙的小寡脸,一对弯弯的柳叶眉,更显得女人味十足。
  她娘家原来是离这朱家村不远的杨家宾村,爹是个老泥瓦匠,她还未过十六岁生日时就嫁到了朱村朱家,给朱大强当了儿媳妇,过着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后来,就是因为她又续嫁给了老公公朱大强,在爹娘和村里村外人眼里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所以,爹和娘再也不认这个闺女了。杨风风的闺女燕英七岁了,儿子燕堂都五岁了,她再也没见过爹娘一面。
  有一次,她实在是想爹和娘了,便偷偷地回到了娘家村,哪知道,一踏进娘家村里,女人们都用特别的眼光瞅着她,而且还躲得远远的,老娘们七嘴八舌地笑话她,让她听了后,脸红到耳朵根子。她刚一进家门,被老爹发现了,当时的老爹一见到她便心血撞头,冲上前,一把把她推出了大门外,闩上了门,在院里掐着腰大骂着,这骂声、骂词和她老公公朱一壮一模一样,就像俩人事先有了契约一样,什么怎么不害臊啊……有辱杨家家门啊……伤风败俗啊……俺不是你爹娘啊……俺没有你这伤天害理的闺女啊……  
杨风风在墙外听着爹无情的叫骂,心早已碎了,也凉透了,无奈的她只好低着头,带着去看爹娘的点心,还是原封不动地挎在胳膊上,心里就像装上了一块铅块子,沉甸甸的。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她还是顶着星星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打那之后,她再也没踏过娘家村半步。
  夜色中,繁星闪烁,天体黑又宽阔,很晚了,朱大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了,他首先来到院子里的井台前,手摸着把水筲里的水倒在了洗脸盆里,双手捧着凉丝丝的水朝脸上扑棱着,然后拽起身上的坎肩内衣角,擦巴了两下,来到了黑黢黢的屋里。
  “你回来了。”媳妇杨风风多年来总是这样,每逢朱大强回来的时候,她的问候总是让朱大强心里暖洋洋的。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习惯,天不论多么晚,只要是朱大强不回来,她从来不一个人先吃饭,即使孩子饿了,也是打发他们先吃完睡了后,她干着活继续等着,七八年了,她始终做到了雷打不动。
  “嗯。”朱大强是满心欢喜地答应着。
  “俺给你拿大饼子去。”杨风风放下手中的活计,下炕揭开锅盖,从锅里为朱大强取出了用盖帘盛着热腾腾的大饼子,放在了炕上的小桌上,然后又端上来了一碟子自家做的大酱,朱大强一骗腿,半拉腚垂子坐在了炕沿上,手摸起一个热乎乎的大饼子咬了一大口,问:“只有大饼子?”
  “嗯。”杨风风答应了一声,也掰开了一小块大饼子递到了嘴里嚼巴着。
  “没有旁的菜?”
  “没有。”
  “把俺的酒壶拿来。”
  “里边好几天没有酒了。”
  “你给俺倒上一点儿热水,晃一晃,俺借味就成了。”
  “也没有什么菜呀。”
  “这你就甭管了。“朱大强说着放下手里的大饼子,嘴里还在嚼巴着那口大饼子下了地,黑灯瞎火地摸到了院里的几棵叶子都发黄的辣椒树前,蹲了下来,摸着拽下了仅有的几个瘪巴辣椒,然后又来到门口的房檐下,从咸菜缸里摸出了一个辣菜疙瘩头,又来到屋里,还是那个姿势,他抿上一口用水从酒壶里冲刷出来的“酒”,啃一口咸菜疙瘩,再咬上一口蘸着大酱的辣椒,然后再吞上一口大饼子,嚅动着一张大嘴把腮帮子鼓得老高,吃得香着呐。媳妇杨风风则不然,她慢悠悠地掰着大饼子,细嚼慢咽地吃着,她不像朱大强那样吃得又香又甜,偶尔用大饼子蘸一点点大酱。
  朱大强边吃边问:“俺告诉你把那捆子旱烟秆子给砸了,你砸没砸?”
  朱大强心里知道总买酒喝也买不起,总买烟抽也买不起,还得喝,还得抽,怎么办?只好委屈自己,晃荡晃荡酒壶借味,弄点烟秆子整巴碎,嘴里冒烟就成呗。
  “砸了,砸了不少呢,足够你抽一阵子的。”
  “俺让你掺点干茄子叶你掺了吗?”
  “掺了,要不俺能说够你抽一阵子吗?”
  “俺吃完饭,抽一袋,一天没抽烟了。”
  “家里咸盐也没有了,煤油也剩不一点了,明儿俺去赶集,把几桄缏子和几个鸡蛋卖喽,先扯上二尺布,给英子做个裤头子,然后再买点盐和煤油。”
  “那堂子呢?”
  “他是个秃小子,光着就光着吧。燕英可是个闺女啊,都五六岁了,光腚拉喳的多难看。”
  “今天的炕有点不太热乎。”朱大强嗯了一声后,把手扶在了炕面子上说着。
  “家里的柴火也不多了,俺没敢多烧。”杨风风说,“再说,这刚刚下霜不长时间,天也算凉。”
  “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俺,五黄六月俺也喜欢热炕头,睡着舒服解乏。”
  “那明儿俺多给你烧一点。”
  朱大强说着不大的工夫里一连吃了好几个大饼子,已经是酒足饭饱了,他站了起来,抹一下嘴巴子,又问道:“给咱爹和娘送饭了吗?”
  “送了。”
  “什么饭?”
  “俺在他吃的饼子里掺了点白面,还是一小碟大酱。”
  “没有旁的菜?“
  “院里茄棵子上还剩下几个茄包子,俺给他烀熟了,让他拌大酱吃的。”
  朱大强用烟纸卷好了烟,用舌头尖舔一下纸缝粘合后掐掉了头和尾,“嗤啦”划着了火柴,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烟雾在他头顶上盘旋,久久不肯散去。这个空当里,杨风风利利索索地收拾完了她和朱大强饭桌上的残局,把饭桌朝炕头一推,又重新盘坐在炕上,腋下夹起了那包子没掐完的麦莛子,靠在煤油灯下,重新聚精会神地掐起了缏子。夜静之中只有杨风风“哗啦哗啦”的摘缏子声在作响,过了一阵子后,朱大强一只烟也抽完了,把小饭桌朝一边一推,用手摸一下杨风风支棱出来的膝盖,“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明儿还得起点儿早。”
  杨风风像是没听见朱大强的话一样,想起了老公公朱一壮的事,说:“今天,爹又骂了整整一天。”
  朱大强长叹一口气,说:“骂吧,这也许是命里该着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法子呢?谁叫咱们俩……”
  的确如此,朱一壮只要是下地出屋去院里茅房,只要路过他爹娘的门口,爹总是拄着拐杖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大声叫骂上一阵子,而且声音很大,“日你娘哩,你们俩伤天理啊,败风俗啊,有辱祖上啊……”
  这个时候,朱大强像是在劝杨风风,略想一下后又说:“骂就骂吧,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载的了,都好几年了,你就当他唱歌给咱听吧。”
  “唉……当初,俺真是中邪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啊,真不该和你……为这事,连俺爹、俺娘、俺娘家村里的人都白眼瞅俺,唉……”杨风风有些后悔的意思说着。
  “怎么,什么该不该的,一切都是命,咱们现在多好,有闺女有儿子。你这么知冷知热伺候俺,俺知足。再说了,俺爹俺娘还能活过咱们吗?”
  杨风风听了朱大强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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