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哭着吃糠
作品名称:马列氏列传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4-05-13 19:24:31 字数:3655
红军长征,艰苦卓绝。
吃草吃糠,考验马列。
按语:马列氏是个假“四过”。红军长征时期,她还是个孩子,而且没参加过长征,只是替红军女战士吃了几天掺糠的馍。抗日战争时期,她确实打死过几个小鬼子,替猎户们扛着猎枪。解放战争时期,她确实因为参加东徐州大会战而受了伤,但不是在战埸上,而是在床上。抗美援朝时期,她虽然一腔热血,想参加志愿军。但是,她和几个姐妹,误把长江当作鸭绿江,被人贩子骗到江南小镇妓院。
关于“四过”,想多说两句。一是前边多处有伏笔,需要照应。二是我们和马列氏朝夕相处了好多年(十几年前就动笔了),日久生情,对她总是恋恋不舍。三是也怨尹道没肚量,搞人走茶凉。他不把马列氏假“四过”的事说出去,给她留点情面,哪会节外生枝?不过,这事也怪小列妮儿赖婚。既然黄金庄的人都知道了,更应该让文友们也知道。揭穿就揭穿吧,可怜的马列氏。四是遵循恩师王路(经典儿歌《小燕子穿花衣》的作者,作家、诗人、学者、教授)的指导意见。他说:这样处理,可以给读者留个念想,从而产生“原来如此”的写作效果。原因种种,我们就把她生前的“四过”情节放在死后补叙了。补叙四章,想用狗尾续貂这个词来形容,又怕有大言不惭之嫌;确切点说,应是狗尾续猫尾,而已。总之,让文友们再忍看四章,深感不安和歉意。
一九三四秋,程子华、吴焕先、徐海东接到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率领红二十五军从河南省罗山县出发北上,遭国民党重兵围追堵截。在一次遭遇战中,红军女战士胖妮,抢救伤员时腿部受伤,不能随队伍长征。在战友的护送下,跋山涉水,昼伏夜行,历尽艰辛,终于来到奶子山下,投靠她三姨。
她三姨和马列氏家是邻居,两家亲如一家。遗憾的是,她三姨长的太漂亮,不久前被土匪祸害了,弄个家破人亡。她娘知道来意后,二话没说,当场答应收留胖妮,并保证象对待亲闺女一样。
说着容易做着难。娘儿仨,本来日子就不好过,平添一口吃者,还得养伤,更是雪上加霜。为了胖妮早日康复,她娘把家里留着过年的一套麦子,拾掇拾掇很磨磨,只罗出几捧麸皮。
蒸镆是两样,一小半是麦面的,一大半是玉米、麸皮掺一大半糠的。胖妮吃麦面的,娘儿仨吃糠的。马列氏顿顿吃顿顿哭,咽着拉喉咙。拉屎拉不下来,回回疼的哭。好不容易拉下来了,硬的象石头,圆的象驴屎蛋儿,但沒驴屎光,蛋蛋都带血。她娘想出叫人哭笑不得的办法,从山里砍回一大抱子白腊条子,截成筷子长,剥去皮,削尖,装一箩头,方便掘屎。姊妹俩搁合的好,又懂事儿,从不麻烦娘,一个拉一个掘,相依为命。
胖妮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偷偷地用自己的麦面镆和她俩交换着吃。她娘知道后,把她俩各打一顿。
胖妮更愧疚,伤还没好透,趁娘儿仨不在家,拄住棍悄悄地走了。娘儿仨回来,发现她床板上叠放着一顶发黄的带黑补钉的蚊账子,上面现还有一张巴掌大的纸片,纸片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首小诗:“胖妮吃面妹吃糠,妹子哭时我泪淌。胖妮从小没母亲,奶子沟里有亲娘。”
娘儿仨赶快分头去找,找到天黑也没找到。更叫娘儿俩不安的是,马列氏也没回来。她在山上碰见了坏人,塞住嘴,捆住胳膊腿,卖到几十里外的深山里,给一个傻子做媳妇。
她誓死不从,吊起来打,宁死不屈。傻子家硬逼她圆房,张灯结彩吹喇叭,喝酒吃肉待大客,绳捆索绑入洞房。
等到夜深客散,她哄他解开绳子,又哄他共饮交杯酒。他喝她豁,不大会儿,就把他灌个醉如烂泥。她怕有人护院监守,在新床上呼呼睡了一觉,要不是听见鸡叫,差点睡到天亮。她悄悄爬上靠近院墙的一棵香椿树,跳上院墙,跳下院墙,安全逃脱。
她爬过这座山,蹚过那条河,一路要饭,一路打听,终于摸到县城表哥家。表哥要送她回家,她说:“回去还得吃糠,还不如在街上要饭嘞。”她不想给表哥添麻烦,白天走街串巷捡破烂要饭,夜晚就到城边的麦草垛头睡觉。
有一天,她掂着一块炮弹皮,站在咸牛肉摊前,眼巴巴地看,馋水不停地流,唾沫咽了一口又一口。这时,过来一个阔少,买了一大块咸牛肉,一口没吃就塞给了她。她忙跪地磕头致谢。阔少奸笑两声说:“不用客气,你能吃完,本少爷再给你买一块。”她狼吞虎咽,很快吃完,几回回噎的白瞪眼。她想喝水,他又叫家丁从茶摊上掂过来一大壶,让她喝个痛快。一壶没喝完,就撑得肚子疼,越撑越很,疼的在地上打滚。阔少见要出人命,肉哨一吹,招呼家丁,一溜烟地跑了。
几个好心人把她抬到附近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一个打扫厕所的老头说:“给她灌点大粪汤吧,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就好了,俺那庄上有个新媳妇被个寡汉条子睡了,喝了老鼠药,就是几个人摁住灌粪汤子救过来的。”
于是,几个好心人把她抬到厕所里,有人按头,有人按腿,有人按胳膊,有人捏鼻子,老汉亲自掌勺儿,用掏粪马勺从粪池时撇一勺子不稀不稠的粪汤,应着她的嘴,端得高高的,细水长流,慢慢地往下倒。
果真有效,连屎带尿,连肉带茶,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喷射,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了,淋漓而不痛快。胖婆提来一马桶净水,给她冲洗。她爬起来跪在屎滩上,边哭边向救命恩人说:“谢谢大叔!谢谢大婶儿!”
她被表哥捆住运回奶子沟。家里物是人非,娘躺在床上遍体鳞伤,半死半活。喊“娘”娘光“哼”,叫“姐”姐不应。
堂伯对她说:“前几天,伍保长领几个白狗子来你家搜胖妮,把你娘捆在门前杏树上,打昏了浇水再打。我跪着求保长。保长说:‘上头有令,凡通赤匪,家灭九族。’我求他看在南北庄的面子上,一定得想办法救救你娘。他说起码得二十块现大洋。我挨家挨户跪求,邻居们连名花押向地主老抠(寇)借钱。老抠怕还不上,才没几天就追我要债。实在没办法,就和老抠签了协议,叫你姐到他家打长工。”
“那俺姐哩?”“唉!幸亏当时你姐不在家。这些日子,你姐一直躲在山间破庙里。”
为了早些还清债务,马列氏主动到老抠家帮姐干活。有一天,老抠去赶集,事儿没办完内急,急冲冲地往家赶,离家还有二里远,实在憋不住了,扒出来就尿,走了很远了,还在扭头看。回到家就叫她俩拿着锹抬着筐,跟着他去挖那一大片尿湿的土。只挖半锹深,下面是块大石头。铲净上面的土,他趴那闻闻,感觉还有尿味,又叫挖出那块几十斤的大石头,硬逼她俩抬到他的庄稼地里,说是能壮一棵庄稼苗。
她俩赶着两头牛上山,老抠的傻儿子寇耀宗哭闹着也要上。她俩在山上挖个陷阱,第二天就见一只小野猪在里头。姐姐正要用石头砸猪,她说:“先叫它搁里头活着吧,等到挨晚再说。”姐姐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啥药。
太阳压山时,傻子在打呼噜流口水地鼾睡。姐姐正要喊醒他,她连忙把手指压唇上“嘘”一下,拉姐姐来到陷阱边,搬起一块大石头,砸死了小野猪,又把它弄上来,抬到牛跟前,用镰割破了猪脖子,把一捧一捧鲜血抹到两头牛角上,再把猪肠子挂在上面。马列氏抱住那头母水牛的头,脸贴着脸,泪如涌泉,哽咽着说:“你白(别)怪俺狠心,这都是你们的老抠爹心太黑太狠。下一辈子俺托生你,你托生俺,俺任你打任你骂任你骑任你使唤任你杀杀吃。”她哭姐也哭。然后,把牛赶到庄头上,又回到山里找傻子。
老抠见一头牛角上血淋淋的,另一头牛角上还有一挂肠子,却不见人回来,关键不见傻儿子。他马上意识到,一定是俩牛把孩子们给抵死了。于是,他把俩牛拴在树上,卸掉铡刀,俩牛头砍了三刀,都没掉,血喷如注。
他老婆边哭边嚷:“还不赶快找几个人上山去找去!”他央求十几个邻居点上火把上山,刚走到山脚下,迎面碰见她姊妹俩扯住他的傻儿子往庄上走。老抠知道杀错了牛,当场就晕过去了。众人把他抬到家。他醒过来趴在牛身上,哭的又背过气去。
醒过来就问究竟咋回事。马列氏说:“俺哥在山上睡着了,俺俩在身边看着他。这时,两只大灰儿狼一公儿一母突然扑过来,俺俩吓的缩成一团,狼正要张天血盆大口咬俺哥,俩牛冲过来抵狼,一下子把狼的后腿抵断了。狼逃走了,牛又发疯一样的追上去。俺俩看天黑了,怕牛跑迷见了,赶快撵上去,结果没撵上,俺俩拐回来见俺哥还在那睡着着。这不?刚下山就碰见你们了。”
回到家,老抠一看见院子里挺着俩血淋淋的死牛,又捶头又跺脚哭一阵子又昏过去了。寇家老老少少都是号啕大哭。她俩也哭。马列氏趴在那头母水牛身上哭得最痛。她恨老抠,也恨自己。她后悔了,悔得肠子都发了青。
马列氏和这头母水牛感情很深。放牛时她想骑它,它马上停止吃草,把嘴擩在地上一动不动,立等她登着它的角,把她慢慢送到背上。她想下来,它也知道,它马上停止走动,昂着头让她爬到脖子上,然后慢慢低下头等她下地。
更叫她终身不忘的,它救过她的命。一天下午,太阳毒辣辣的,伐子地在冒烟。老抠逼她去放牛。把牛赶到草河边,她下河洗澡。由于水太深太凉,一猛子扎下去,有一条腿抽筋了。她凭着好水性努力往上浮,由于无法踩水,很快又沉下去。她喝饱了,漂在水面上,露出白屁股。这时,正在吃草的母水牛看见了,飞奔过来,冲进河里,用头把她托出水面,托到岸上,又把嘴擩在地上,动也不动,让她趴在自己的头上空水。一直把水空完,她才慢苏醒过来。
老抠这回不抠了,按埋爹的埋法,隆重地安葬了俩牛。怕盗墓,又雇人守着,日夜守候。
清明时节,又立了一座高碑,碑上刻着墓志铭,其铭赞曰:“恶狼恶扑寇耀宗,侠牛仗义真英雄。一时愚蠢铸冤魂,劝牛来世别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