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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鸡有问题

作品名称:马列氏列传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4-03-28 23:10:02      字数:4308

  鸡不要脸,性不检点。
  谁上都中,不论天伦。
  俗话说,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马列氏、孔伯僧、尤成器、尹道等庄中精英正在庄头上胡侃,从“穷穷”的锣鼓声里听出了新意:怕神有鬼。红卫兵这次下乡真的应验了精英们的臆断。
  红卫兵吆五喝六,把社员们集合到文化室门前。头头站在一辆破马车上训话:“伟大领袖毛主席谆谆教导我们说:‘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我们这次是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鸡呀鸭呀猪呀羊呀都不允许养。社会主义新社会是广大贫下中农的天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新的地主富农。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匀(他分不清均匀)’。”
  寡汉们坐不住了。尤成器问:“这,这事儿咋能给俺几个有关系?”马列氏也是眼睁睁地想讨个说法。
  红卫兵头头解释说:“都想到哪里去啦!这个‘寡’字是穷的意思。和寡汉寡女没关系。伟大领袖毛主席谆谆教导我们说:‘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绘最新最美的图画。’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越穷越好。事实胜于雄辩,穷是革命的动力,干革命靠的就是一个‘穷’字,这是我党革命成功的三大法宝之一。试想,如果我四亿农民都是两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谁还愿意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三座大山谁推翻?同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仍然要靠一个‘穷’字。我们的社会主义就好比一张洁白的纸,如果我广大贫下农中都变成了新的地主富农,这就等于严重污染了这张白纸,这就改变了社会主义红色江山的颜色。当前,党内一小撮走资派们,妄图通过养殖和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蚕食固若金汤的社会主义江山,用心何其毒也!是可忍孰不可忍!”
  孔伯僧问:“鹅和鸳鸯管喂不?”头头说:“统统地一律不许养!”
  马列氏养了三只鸡,两公一母。每当看到俩公鸡叨架时,她就心里难受。当闺女时是一朵花,同庄儿俩男孩子争着对她好,谁要是要饭要了一个馍,也得给她掰半拉。后来决斗,一死一残。这次趁割尾巴,她决心全卖掉。一次性地卖。她拿不动,远路没轻重。先卖哪一只?正发愁时,又见俩公鸡因争那只母鸡而叨架,一蹦三尺高。
  她抱住那只只想独占“花魁”的红公鸡去赶集,脚下生风,一路没歇一次,一气走到了城东关。
  那里设了卡子,红旗猎猎一大片;红卫兵男女一大片;赶集的黑乎乎一大片。听人议论:“不会背《老三篇》不准进城。”“有急病咋办?”“不能讲客观。”“主要看主观,看你‘三忠于’、‘四无限’。”
  太阳偏西了,她抱鸡挤到办公桌前,怯生生地问:“我,我背五十条毛主席语录中不中?”扎小辫儿的女红卫兵说:“不中!,必须会背巜老三篇》。语录谁不会背?我管包本。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谆谆教导我们说:‘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啥叫巜老三篇》?”男娃娃脸说:“《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男招风耳说:“您老到南关、北关、西关打听打听去,那三关都要求背巜新五篇》。我们\'看今朝战斗队\'体血(恤)民情(红卫兵指挥部的副指挥长家在城东一片)。”
  真是山外山、天外天。她在当地一片背毛主席语录可是数一数二的,谁知道外边都时兴巜老三篇》、巜新五篇》了。她大开了眼界,也很激动。回家路上,她反复地朗诵:“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她终于弄到一本巜老三篇》,是场长老常送她的。要想会背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还得破费几碗金黄色的大米;关键是怕耽误割尾巴,咋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主动找到红卫兵问:“我带头割尾巴,把几只鸡都卖给战斗队中不中?你瞧我学习好白(不)?”
  红卫兵们很感动,当场爽快答应。革命归革命,卖鸡归卖鸡,双方少不了讨价还价。这个说:“俩骚公鸡太老了,老得谢了顶,难煮。”她说:“不老,叨架叨的。”那个说:“这只母鸡与公鸡们眉来眼去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俩公鸡因争风吃醋而叨架,它是破坏团结、扰乱社会治安的罪魁祸首。”她说:“我这几只鸡够本分的,公鸡母鸡都不勾引邻居家的鸡鸭。”头头总结说:“公鸡也好,母鸡也罢,一个个风流成性,生活作风极不检点,想做爱就做爱,不分场合,不背人。腰里别副牌,谁来给谁来,爱情不专一。这给广大青少年啥影响?话说回来,您老也有责任,家教不严。便宜卖!”她怕担责任,万一弄个晚节不保……便宜就便宜。
  当天后半夜,小庙里传出公鸡叫声。马列氏感觉奇怪:“尤成器穷得叮当响,他家咋有鸡子叫?再说了,全庄儿的鸡子都卖的卖了,杀的杀了,是谁恁大胆,敢偷着把鸡子藏庙里?”
  鸡叫三遍时,她再仔细听听,好像是自家的那只红公鸡的腔儿:宏亮、高亢、音域宽、音质好、音色美,就象洪钟般的男高音。她起床叫马楚:“楚楚,醒醒,听听,这鸡叫象不象咱卖给红卫兵的那只公鸡?”“象!很象!象的很!咋会在成器哥家叫?”马楚翻身脸朝里,又“呼呼”地睡着了。
  天刚明,马列氏就去敲庙门,边敲边问:“是你这儿鸡子叫吧?”尤成器在被窝里答:“嗯。”“嗯啥嗯?是不是?”“是的咋啦?”“你咋会有鸡子叫?”“红卫兵搁这的,叫我养着。有啥事儿吗?”“有啊!家家户户的资本主义尾巴都割了,你敢藏尾巴?胆子可不小。”“红卫兵的,又不是我的。”“是寡人卖给红卫兵的那只红公鸡吧?”“是的。”“你开开门,寡人不卖了。”“红卫兵给我要鸡子咋办?哪有吐口唾沫,再舔起来的?”“中啊,你拿着胳膊往外拐。寡人这就上大队革委告你去。”
  她到大队反映情况,革委会刘主任说:“现如今是红卫兵的天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给红卫兵操?”
  她越想越觉得窝气,自己的鸡子在人家家里打鸣儿。她不死心,又去找孔伯僧。他给她出点子:“告啥告?得罪了红卫兵比瞎眼都厉害。咱明的不中来暗的,想办法偷回来不妥啦?”“一抓一叫唤,咋偷?”“我这有小半瓶红薯干酒,你掂回去,浇给馍上,红薯也中,挨晚上庙里装着串门子,趁他俩不注意,把馍塞进鸡罩里。我估计,吃不完就得醉倒。”“还是没法掂呀?”“咱再给他来个调虎离山计。”“上哪调老虎?”“这事我给你搞里应外合。喝罢汤,你还去庙里串门子。我把庙后头一堆柴禾点着,趁他俩出来救火,你不成掂来吗?”“万一叫小庙烧着咋办?”“小庙是瓦房,一般烧不着,柴禾也不是多多,估计火头窜不到房子上。”“万一叫他俩看见咋办?”“哪有恁些万一?走一步一摸屌,小心过度。我都不怕,你怕啥?”
  当天挨晚,她揣着酒泡的半块馍来庙里,向他俩道歉:“清早的事儿,都怪寡人糊涂。这鸡子给你俩没关系,有错儿也是红卫兵的。”尤成器说:“哪说哪了,邻居为重,俺不计较,嫂子你也别往心里去。红卫兵来了叫他们赶紧拿走,俺也不愿意受牵连。”“别恁死心眼儿,干脆搁你这咱熬熬吃。红卫兵来了,就说叫黄鼠狼叼走了。”马列氏生点子。蒙脸纱说:“万一叫红卫兵知道了,还不打俺俩个现行反革命?这只鸡比俺俩的命都主贵。”仨人正说着,庙后头失火了,“噼噼啪啪”地烧,照得黑夜亮堂堂的,地上掉根绣花针都能看见。一个庄儿的男女老少都吆喝着,惊天动地地来救火。挑水的、端水的,也有失机慌忙掂着尿罐子来的(有的有尿,有的没有),马列氏趁机掂出鸡,又把鸡放进锅台上的瓦盆里端走,半路上,给尹道走个头碰头。“嫂子,你也来救火呀?”“嗯,寡人来的早,已经来来回回端了好几盆水了。”“坑沿太陡太滑,端水可得小心点儿。”“没事儿,救火要紧。”
  回到家,鸡子还没醒,在灯下,娘儿俩抚摸着油光发亮的鸡毛,象久违的亲人。马楚说:“这鸡子咋给死的一样?也不叫唤,也不动弹?”“你睡着了还能说话呀?长恁大就没见过鸡子睡觉?别摸了,叫它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后半夜还得起来打鸣儿嘞!时候不早了,看你一个哈欠一个哈欠地打,快点睡去!”
  马楚睡着后,她抱着鸡子搁脸上操来操去,亲了又亲,噙着泪把它搦死了。第二天清早,马楚问:“这鸡子咋死了?”“睡死了,这有啥好奇怪的?你爷不也是头天黑了脱了裤子,第二天清早起来没穿上吗?鸡子给人一样,睡死了不稀罕。”
  马列氏刚把鸡子放起来,尤成器来了。他出嘴就问:“嫂子,鸡子迷见了,跑回来来不?”她俩手一摊,说:“没有哇!你不是用鸡罩罩住吗?咋会迷见啦?噢,可能是救火时吓跑了,黑更半夜里,说不定叫黄鼠狼子拉走了。”“嫂子,你可得救救我呀!红卫兵来要鸡子可咋办哪?”他哭着说着“扑嗵”一声双膝跪在她跟前。她把他拉起来说:“好办!你就一口咬定,就说叫黄鼠狼子拉走了。”他忽然看见老祖宗桌子上的瓦盆,犹豫一会儿说:“哎,我说我的和面盆咋也找不着了,咋看着这个象我的?”她心头一紧,马上从容地笑着说:“你看看,你看看,寡人真是给吓傻了,夜儿黑了救火用你的盆端水,救了火,就随手掂回来了,也记不清咋掂回来的。你不说,也正打算送过去的。”他掂着盆走了,她扬手大声招呼:“哎,做饭没柴禾,就上这院里来抱一抱子回去,总不能吃生的吧?”说着,两眼泪汪汪的,声音还有点儿哽咽。
  过两天,红卫兵们真的又来了。头头安排尤成器:“把那只鸡子杀了,做鸡肉面片儿。”尤成器一手挠着头皮,一手摸着腰间的钥匙串胆怯的说:“鸡……鸡叫……叫黄鼠狼子拉走了,真的,马……列氏管作证。”“放你娘的臭狗屁!黄鼠狼都是夜里出来,她马列氏长的夜眼?说!到底弄哪去啦?”蒙脸纱从庙里出来,陪着笑脸说:“真是叫黄鼠狼拉走了,就是前儿黑了,俺俩刚睡下,就听见鸡子‘咯啦咯啦’地死猫赖腔地叫唤,叫的可怜人。等俺俩起来,点上灯一看,鸡罩里的红公鸡不见了。开门去找,也不知道拉正哪啦。”头头看见她出来说话,态度马上缓和了许多,看着她的妈说:“一只公鸡也不值几个钱,关键是怕叫谁偷走了,再来个鸡生蛋,蛋生鸡,资本主义的尾巴又翘起来,这对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成果极其不利。”蒙脸纱说:“俺赔你钱中吧?”头头一脸坏笑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资本主义尾巴割不净,我有责任。今儿个你随我进城一趟,把咋来咋去的具体情况向县割尾巴指挥部汇报一下,看看部长咋说。”尤成器看见头头用淫邪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蒙脸纱的俩妈,嘴水耷拉到下巴上,也不擦擦。尤怕老婆进城被他祸害了,赶紧说:“我去中吧?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出过三门四户,出了庄儿都迷路。”“中啊!谁去都中,你就准备蹲大牢吧。”一听说蹲大牢,他吓得退两步,裤裆有一小片湿,哆嗦着说:“那……那还叫我老婆去吧。”那个长的好看的女红卫兵说:“你还算个男人?长的有蛋子不?我要是有这号男人,早就褪褪毛儿熬熬吃了。呸!”蒙脸纱也怕了,忙问:“真的得蹲大牢?俺也不去了。”头头笑笑说:“俗话说的好,狗不给鸡斗,男不给女斗。你去比老哥去强,部长一向尊重女性,一般情况下,不忍心叫女人受苦受罪。另外,我还可以给你帮帮腔,求求情。今天去,明天回来,走走过场,你就把心装到肚里吧。”那个长的不太好看的女红卫兵说:“俺这个头头慈眉善眼菩萨心,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你没看他走路总是蹑手蹑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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