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乌发秘方

　　24、乌发秘方
　　睡个尼姑，糊里糊涂。
　　丢了秘方，命也呜呼。
　　马列氏用开水烫掉老鼠毛，扒去杂碎，洗净切成黄豆大的肉粒，刚用盐盘在碗里。员员边敲门边哭喊：“他婶子，她婶子……”马列氏使眼色，马楚慌慌张张把鼠肉放起来。她这才不慌不忙地抽掉门插板。员员挤（刚开个门缝）进来，“噗通”跪在当门里，放声大哭，娘儿俩拉也不起。哭一阵子说：“俺都三天没冒烟了，他爹要上吊，说是能省一张嘴。”马列氏叹口气说：“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呀！”“他婶子，你一定得救救俺呀！你去找裘大队长说说，可怜可怜俺，给俺弄点救济粮吧！”“俺恨他，他也恨俺，俺俩多年没上下啦（来往）。”员员跪着哭着说着没完没了。马列氏把鼠肉端出来，扒扒捡捡，挑出鼠头、爪子塞给她说：“别嫌少，回去配野菜煮。找老杂毛（裘长长）的事容俺再想想。”
　　她说着不要，却把双手捧起来伸过去，出门回头一句：“俺家也有一只老鼠，等他爹逮住了，俺还你一条大腿。”
　　孔伯僧家的日子也难熬，一天两顿饭，黑了不喝汤。嫩妮嘟囔得心慌。他好言相劝：“古时候的人都不喝汤，不管穷富。知道李时珍不？他对喝汤不喝汤有独到的认识。他说，黑了不喝汤，长寿又健康；黑了吃得饱，肯定死得早。旧社会，我在一个大户人家住着给小姐瞧病，她家也都不喝汤。”
　　马列氏找孔伯僧共同研究当前形势，一致认为应当在老杂毛身上做文章。孔伯僧拍着自己的脑门子说：“糊涂啊！我早该想到这一招儿。”“啥招儿？”“我有乌发秘方，袓传的。”“这给老杂毛啥关系？”“几年头里，老杂毛就求我给他治白发。我推辞说，别听野鸡叫唤，我压根没有乌发秘方。如果答应给他乌发，他肯定得感谢我。我再提条件，就顺理成章了。”“中！中！咱这庄百十号小命，全指望你啦！”“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得给我搞配合。”
　　孔伯僧确实有乌发秘方，但不是他家祖传的，而是他老婆嫩妮儿从一个老和尚手里骗来的。
　　她出生江南，因家生变故而被迫到无名山下的静修庵里为尼。因为皮肤太嫩，尤其是脸蛋儿，没谁敢摸，更没谁敢碰，一掐一股水儿。有一次，同庵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尼，因妒生恨，两人抱打一团，照嫩尼脸上揪一把（不敢掐），竟然也破了皮儿，给熟透的五月仙桃一样，不顶捏。
　　自古美人故事多。因为她太美，她家才生祸端；因为她太美，静修庵里众尼才有嫉妒和怨恨；因为她太美，无名山上的一群和尚才无精打采念经，撞钟也不响。姑且不说尼姑们变着花样作弄她。单说和尚们，一日也不消停，无论刮风下雨、下雪，无论寒来暑往，无论白天黑夜，你上山，他下山，一条羊肠小道错不开肩，独上独下的，三五成群的，皆为情所困，皆为她所扰，皆为她喘气，皆为她上香，皆为她礼佛。
　　嫩尼知书达理，深谙《女儿经》，熟识《道德经》，为尼多年，守身如玉，从不放浪。心肠也软，尼姑们“呸”她“呸”干了唾沫，她愧疚，和尚们为淌干了涎水，她心疼。可怜的和尚啊，这是前世积攒下来的深重冤孽，墙上画马不能骑，镜子里烧饼不能充饥。和尚们别说睡她，就连她的豆腐也没看见过，更没吃过。
　　一个姓花心也花的老和尚“哼哼歪歪”拄住棍下山睹她芳容，向她透露一个惊破天的秘密：“和老衲同日剃度的空心，有个祖传的乌发秘方。等老衲偷出来，咱俩私奔，奔到远而山间里，奔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给人乌发发大财，然后置房子买地，再然后生儿育女……”
　　花和尚心直口快，又不懂生意，太过迂腐，想偷就偷，完全没必须把这如此重要的商业秘密说给嫩尼。嫩尼是谁？从她那双忽闪一忽闪的黑而大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她聪明机智，心计多多。结果咋样？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一恨心，一咬牙，一闭眼，就把花和尚给甩了，连豆腐味都没闻到，象擤把鼻涕一样，甩得不可惜，甩得恁容易。
　　她连媚眼都没抛，就和空心勾搭上了。为掩人耳目，他俩另僻蹊径，专找悬崖峭壁崎岖处，专走草深林密路，作为偷情偷身的通道。天长日久，竟然踩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来。
　　东窗事发，嫩尼没脸在庵里混了，只好同空心私奔。两人边化缘边找落脚点，终于找到一个山洞。她骗他说她怀孕了。他信以为真，心想，有了孩子就等于拴牢了她。一激动，把乌发秘方交给了她。
　　他病了，发烧说胡话。她很难受，心里想：“整个一副棺材瓤子，治好了又如何？何年何月熬到头？简直是熬活寡。打呼噜不说，天天不洗脚也不说，办不成那事咋说？有想法没办法，有态度没力度，哼哼歪歪，磨磨叽叽，净耽误瞌睡。睡也睡不舒坦，冰凉的石头上，铺把稻草，一夜暖不热。洞外不是松涛吼，就是狼叫唤，叫人吓得蜷成蛋儿。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了！走人！”
　　她借口给他下山抓药，翻找钱时把秘方也带上，慌里慌张地下了山。从江南匆匆到江北，从白山匆匆到黑水，一路匆匆，一路化缘，一路寻找安身立命之所。万水千山的跋涉，风餐露宿的艰辛，她病倒了，倒在路边。
　　人不该死有人救。孔伯僧正在这一带行医看阴阳宅，正好路过，他把她背到朋友家救治恩养，很快恢复了健康。她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又看他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而且有一副菩萨心肠，没咋多想，先勾引，后献身，然后拜堂再成亲。洞房里，她给他开玩笑说：“俺这身子就该给和尚睡，宿命啊！”
　　半月后，裘长长来庄上开“瓜菜代”动员会。孔伯僧和马列氏坐在顶牛眼的地方。散会后，孔伯僧找长长请长假：“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的儿子饿死了。我想出去跑跑。我保证给队里交钱。”“行医？”“嗯。我不能端着金饭碗饿死呀！我和马列妹子都试验过了，乌发秘方还真有效。”裘长长瞟一眼马列氏，又摸拉一把孔伯僧的头发，两个人的白发都不见了，便安慰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以我看，哪都别去！你要是能包治我的白发，管保你全家好吃好喝。”孔伯僧迟疑一会儿，难为情的样子说：“我家好吃好喝就免了，只要每月按时按量给俺队里拨付救济粮和救济款就中了。”“剃头留胡子，还不是一句话？”裘长长拍着胸说。“丑话说前头，乌发是个慢功夫，少说也得年而半载的。”“我也丑话说前头，给你一年时间，如果无效，我可告你诈骗罪，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孔伯僧琢磨：“只要能熬过这一年，蹲小黑屋也值。”
　　按照孔伯僧掐算的吉日，裘长长掂住大礼来到孔伯僧家。孔伯僧边把脉边医论：“人的头发、胡须虽然同属毛类，但生长的部位不同，所属各异。故而有胡须白眉毛不白者，或头发白、胡须白，而眉毛不白者。胡须属肾经，禀承水气，生而不垂，在上曰须，在下曰势。眉毛属肝经，生而侧。头发属心经，禀承火气生而上。”
　　根据裘长长的体征，对秘方加减，开了一个疗程的处方：“赤白首乌各半斤，黑豆三升半，煮汁，浸首乌一天一夜，去汁，放在木器里蒸五次；赤茯苓二斤，牛奶浸一星期，煮干；白茯苓二斤，人奶浸三天，煮干；菟丝子半斤，酒浸、蒸、捣成饼，晒干；当归身三两，酒洗；补骨脂四两，盐、酒炒，晒干；怀牛膝四两，甘草水浸……”还没等方子开全，裘长长就迫不及待地问：“赤茯苓也用人奶中不？”“当然中，我是担心灾年不好找人奶，才改用牛奶的。”“你不知道，牛奶难弄，人奶多的是。咱大队坐月子的不是七个就是八个，都是我的关系户。这年头，离了我裘长长，谁也别想怀孕生孩子。”“噢！你给她们都那个？”这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都白白胖胖的，靠谁？我不供她们粮款，管叫她们饿得前墙贴后墙，连屎都屙不出来，还管屙孩子？咳！底下的干部难当呀？光死不生绝了种儿，我不成了光杆司令啦？”“都算她们愿意给你供，也不一定够用啊！”“你估计得多少？”“天热了，发酵快，得勤换，最好天天用鲜奶，算下来至少也得四十斤一个疗程。一年下来，恐怕得千把斤吧。一般人用不起。”“没问题。一天能挤个十来斤，光小孩她小姨一天也管挤二斤半。咦！那俩奶子喜见人！你是没见，小外甥日日喝足吃饱，撑得打嗝，奶水还一个劲地‘哧哧’往外日（射）。有一回，能日我一身一脸，又可惜又浪费。”孔伯僧见他摸拉嘴，忍不住发笑。
　　临出门，裘长长表态：“这个月拨给你这庄儿200斤红署干，50斤小麦，100块钱。下个月从其它生产队均过来。你安排大人小孩，嘴都长严实点。”孔伯僧千恩万谢，连连抱拳作揖，差点没磕头，一直送到庄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