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3 赤膊上阵

　　“保安”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三把两下，很内行也很快捷地制服了孤家寡人“以鸡蛋碰石头”的吕天模。
　　张朝稼游魂、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和吕学庚怯魂只恨自己“无力帮忙”，唯有高叫着“不能倒！不能退！不能垮！”鬼叫声像海潮一样漫入吕天模的耳朵眼儿。
　　吕天模有如神助，一边用力挣扎一边高声大叫：“乡亲们，杨正夫搞假啊，人数和票数不实啊！乡亲们……”后边的话未让他说完，有个“保安”及时以手堵住了他“闯祸”的嘴巴。
　　老而病弱的吕华槐也要冲上来，被鲍主任拽住：“老村长，何必呢？出了人命案，你我能讨什么好？再说，您也是这么一把年纪了，万一急出个三长两短，我鲍某怎么向静姐（指吕华槐妻子）交待呢？”
　　“太不像话了！太恶毒了！我们这羊洲还是不是共产党的领导？简直无法无天！”
　　吕华槐尚未说完，腰背像被谁陡然抽去了椎骨，只觉得腰里一闪，臀部的一根筋沿屁股往大腿上一抽，一直抽到“磕膝弯”*，便无力地坍塌下去。
　　吕天海快步上前，从地上扶起吕华槐，与鲍主任一起把他搀至近旁的村卫生室。
　　吕天模的被“擒”与吕华槐的“倒地”，这么大的动静，终于令台下的芸芸众生察觉出，台上的“不正常”，肯定在干什么“拐事”*了。
　　首先是周世柱等几名男青年觉察到了。他们原本在认认真真地听会，指望规规矩矩投上自己神圣的一票。所以，压根儿没想到主持人杨正夫在到会的选民人数上做了手脚。见台上出现了不妙的“情况”，仿佛听到吕天模高喊“人数和票数不实啊”之后，他们才站起四顾，惊异地发现：今日到会的哪有两千，了不起够上次的半数！这还得了，虚报冒领，严重作弊！
　　这时，他们见主席台后的吕天模被几个“保安”拽住，“哗”地离开坐位，在周世柱的带领下，约莫四五个男青年急欲冲上前来。
　　早有守候、“看管”多时的“保安”箭步向前，以不知何种锐器（周世柱怀疑是“点刀”*）抵住了他们几个的腰。他们被强拖着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座椅。每两个“保安”对付他们一个，又有锐器顶着，完全钳制住了他们的行动。
　　坐得不远的村民们都看到“出了拐”，但哪个都不敢站起来伸张正义，因为他们绝对不会“伸出脑壳接石头”，他们怕危及自身。只要不涉及到自家人，他们总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人处事准则，这年头，哪个有这么憨？哪个敢这么憨？！咳！
　　接着是暗地里和内心里支持吕天模的村民觉察出了问题。他们和她们向四下里扫扫，尽管还有雾，但比刚到会时雾淡多了，一旁别组村民的面目也辨得清楚了。一看清楚，他们和她们便抓住了杨正夫的“尾巴”：说是“2015人”，看块头恐怕仅仅千把人，原来杨正夫在虚报人数、骗取选票！不行，不能让他把我们当“苕猪”哄、当“憨驴”使啊！只要有人出头，我们还是要跟着上啊！
　　便有这儿一个、那儿两个的村民离开座椅，顺着人缝儿往主席台方向，试探着悄悄地向前运动。
　　杨正健和吕华胜、吕华虎兄弟亲自上阵了，还有李次玫及她的弟媳妇、吕华胜媳妇两妯娌分头行动，一对一分别紧急“劝”住了准备“运动”到主席台那儿去的村民。
　　张朝金老书记也在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做村民的工作，劝大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大家祖祖辈辈都是攥犁尾巴的，操自己的心，种自己的田，护自己的梨，赚自己的钱，谁当村长谁不当村长，与我们何干？他哪个当村长又不会给我多把一个钱，也不敢多收我一分钱。国家如今的农村政策好，都税改了，乱七八糟的找农民收费的项目都明令禁止了，保留的少数几项涉农收费都亮堂堂的，我们把活路做好就行了。做出头椽角，不亚于当憨包子，何必呢！”
　　一派在“闹事”，一派在“制服”，群众没被任何一方发动起来，实际上也就沦为“操办者”的“驯服工具”。看这个样子，正、反双方则呈明显的力量悬殊。
　　经过台上、台下这么像拧螺丝一样的正一拧又反一拧，大多数与会村民已经看出了名堂。他们中多数人是不会去伸张正义，帮吕天模去出那个风头的。他们都有自己颇为实际的考虑：你杨正夫也好，吕天模也好，谁当村长，都与我没有蛮大的利害关系。正如老书记张朝金所言，我种好自己的田，赚足自己的钱，他谁也不会多给我一分，谁也不敢多收我一分。再说，如今选举场上这架势，你不帮吕天模，不会得罪吕天模，你帮了吕天模，固然让吕天模把你当成了他的支持者，却同时又让杨正夫把你当成了他的敌人，这又何苦？田连田、界连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有着亲戚关系上的牵牵绊绊，还有，别个杨正夫待自己又不薄，前几日才去吃了人家的“血幌子”，还收了别人二十块钱的“利是”，颜面何处放？
　　如此一来，大约个把小时的功夫，台上的“愚蠢反叛”已被制服，台下的“蠢蠢欲动”也已被瓦解。
　　通过以杨正夫为首的整个“羊洲上层”在千钧一发之际的“力挽狂澜”，杨正夫及吕天海、鲍主任、小徐等担心的“恶性事件”并未出现。按杨正夫的说法，“没打没骂、文明执法”，“及时疏理、逢凶化吉”，也可说是“不良事态刚现端倪”即被“遏止在了萌芽状态”。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作为这次“羊洲历史上具有决定意义”大会的主心骨，主持人杨正夫觉得下来已呈“势如破竹”之状啦。
　　尽管雾已收尽，杨正夫的“板眼儿”已被大多数与会者看穿，尽管吕天模还在高叫，周世柱等人还在“抱不平”，但“阴沟里是翻不了船的”，“小小泥鳅是掀不起大浪的”，“蚍蜉注定是撼不动大树的”！选举仍在按部就班地照“原计划”进行。
　　“2015”张选票全都发下去了，流动票箱也都把杨正夫早就安排妥的“散兵游勇”派出去了。
　　会场上的选民开始投票，秩序并不比上次“海选”差。而且，因把投票点搬到了室外，村民们投票就方便多了，不存在拥挤、吵闹现象。
　　监票员的身后，投票点的周围，遍布着作为“义务维持秩序者”的“混混”们。他们一刻也未停止对村民、对“三员”的监视。稍有风吹草动，“维持秩序的”“保安”就要动手干预或制止。
　　趁选民们离座，成群接队地挪到村委会楼前去投票的当口，杨正建、吕华胜、吕华虎等人及其媳妇和家属，先后巧妙地钻进村卫生室早已备好的药房，把几百张票都抓紧填妥了。
　　经过“三员”统计汇总，选举结果和一摞选票摆在村选举委员会面前。
　　吕天模被逐步恢复了自由，但还在向人们“展露真相”，叫人们看今天到会人数的“块头比上回小多了”，可人们都已懒得再听，听了也白听，甚至还有可能“惹一身骚”。
　　吕华槐躺在卫生室的里屋“观察室”的竹躺椅上输液，连他自己的一张票都是别人送进去让他填的。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唯有上气不接下气地哀叹“羊洲命苦啊”。
　　眼看生米已煮成熟饭，毫无“拨乱反正”之力的周世柱等人也无可奈何了。
　　小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把今日的闹剧当作了他丰富人生阅历和创作素材的一次难得机遇。这样一来，仿佛成了局外人与“冷血动物”，倒使自己平和多了。
　　吕华明、吕华祥、吕天信、徐树英各“抱窄面”*，各怀心思，未便行动。
　　因此，面对摆在面前的选举结果，大伙儿也只得认了。
各位选举委员都签了字，但吕天模和吕华槐拒签。
杨正夫和鲍主任以为这也无碍大局，“少数服从多数，多数决定胜败”嘛。
　　最终选举结果由鲍主任宣布：
　　“羊洲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大会，应到选民2432人，实到2015人。经投票选举，村长候选人杨正夫得票1198张，吕天模得票799张，另有弃权票12张，废票6张，杨正夫同志当选为村长；
　　村委会副主任候选人吕华明同志当选为村委会副主任；
　　村委会委员候选人吕华祥、徐树英、吕天信三同志当选为村委会委员。”
　　张朝稼游魂、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和吕学庚怯魂无不摇头叹息。

　　*“拐事”：羊洲土语，意指坏事。
　　*“点刀”：羊洲俗语，意指杀猪佬用以对猪颈动脉“一刀毙命”的尖刀。
　　*“磕膝弯”：羊洲土语，指膝窝。
　　*“抱窄面”：羊洲土话，指因处于旁人位置而有意识地约束自己的言行。